第41章 文學城首發 只看着我
阮卓可以順利入學,潘仁高興得很,提出請大家去食肆用晚膳,要吃點好的把自己這兩日瘦下來的腰身補回來。
雖然這事的确值得慶祝,但衆人這幾日都忙得焦頭爛額,身體累不說,精神也不太好,興奮勁過了就感到疲憊極了,只想回去屋舍歇着。
“明日吧。我得回去緩緩。”梁樂第一個拒絕,這幾日的高強度作業是真的令她有些扛不住,仿佛把一年要看的書都翻了個遍。她不比這些同窗,後者都有基本的學識爛熟于心。她頂多就是背了背千字文,幼時念過幾句四書五經。可以說,方才在堂上辯論出來的那些話都是她這兩日臨時翻找出來的,從翻閱到理解再到運用,實在是花了她太多精力。
如潮水般的疲憊湧上身軀,她擺擺手與在場衆人道別,臨走前看了眼潘仁所謂“瘦了的腰身”,不發表看法,對他說道:“你也別帶阮兄鬧得太累,明日還有早課,帶阮兄溫溫書吧。明日見。”
“好吧。”潘仁見他們都不願與自己一同慶祝,一時之間喜悅之情也褪了不少,耷拉着眼睛有些失望。
梁樂見他這副模樣,本來就小的眼睛更是要看不見了,忍不住笑笑,驅散了些疲意:“你這是幹什麽,阮兄又不會走,想何時慶祝不成?”
她又招呼阮卓兩句,接着便離開了。畢竟阮卓與潘仁同住一屋,兩人互相照顧才是,她還是管好自己吧。
·
梁樂到了屋舍,趁着推門之際,頭微微向後轉了幾分,偷偷瞄了眼身後的人,結果正好對上那人的眼神。
她趕緊擺正腦袋,假裝自己從未回過頭。
她還沒想好怎麽面對李軻。
昨天夜裏,這人突然抱住自己,少年人的體溫隔着衣衫都傳遞給了她,甚至現在想起來,似乎那股熱度還環繞于周身,惹得人臉色發紅。
那時她愣在原地,被抱了半天才将人推開,飛速跑回床榻之上裹好被子。
她心中無數猜測湧現,卻又一條條否定。
這事鬧得她惦記一夜,輾轉反側,沒有睡好,白日還被潘仁誤以為是她也徹夜翻書,大為感動,搞得她無從辯解,只好默認了。
阮卓的事終于解決,她也能清空被“孔孟”、“聖賢”之語充滿了的大腦。
Advertisement
但被高強度使用過的腦袋顯然不是能被迅速放空的,她只覺得腦袋漲得很,思緒雜亂,什麽也無從理清。
尤其這件事本來也不是輕易便能想明白的。
坐在軟墊之上,她痛苦沉思,為了李軻不同尋常的态度,也為了他突發奇想的舉措。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在她的臉快要皺成苦瓜的時候,一杯溫水擺在了她的面前。
是李軻給她倒的。
少年坐在她的對面,拎着水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話語中帶着關切:“說了一天的話,聲音都啞了。”
被他這麽一說,梁樂才意識到自己喉嚨幹得發痛,說不出話。
方才與桓東他們争辯,本就未備上茶水,又言辭激烈,早已口幹舌燥。只是這些不适俱被那股子上頭的狀态壓下,直到現在緩過神來才有了感覺。
她遲疑片刻,眼神在桌面上另外空着的兩個茶杯游移,考慮要不要給自己重新倒一杯水,不喝李軻擺在她面前的這杯。
但這樣似乎又有些刻意。
眼前忽然閃過昨夜少年微紅的雙眸,她心頭一軟,手指也不由得貼上了杯壁。
不就是一杯水嗎,喝了又能怎麽樣!
仿佛要上斷頭臺一般,她将這杯水一飲而盡,動作大得甚至有幾滴從唇邊滑落,滴于胸前衣襟之上,将白色的衣衫沾濕,顏色奇異地變深了些。
水珠清冽,但映在少年的眼中卻恍如一滴濁水,清透的眸光被染盡,一切情緒都被攪動。
他伸出手,傾身向前,指腹擦過面前人的嘴角,将那一道水痕拭去。
常年握筆帶着薄繭的手指與唇邊的細膩肌膚觸在一起,少年靠近的身軀帶着獨屬于他的清冽氣息,再次将自己包裹起來。
梁樂只覺得仿佛被刺到一般,撐着桌子邊沿借力,慌忙往後挪。
那矮桌本就不重,被她這麽一推,直直撞上李軻的腰腹。
在這樣的推力下,桌上的茶杯水壺随之翻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水流沿着桌身淅淅瀝瀝滴了一地。
“唔。”李軻仿佛吃痛,輕呼出聲。
梁樂也沒料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氣。
這桌子也太不牢靠了吧!
怪完桌子,她自己也有些心慌。本就不平靜的心此時更是緊張猛烈跳動。見李軻一直低着頭,單手捂着腹部,像是真的被這桌子撞疼了,她來不及多想,趕緊到了少年身邊。
“李軻哥哥,我不是有意的。你疼不疼?”梁樂手忙腳亂,擡眼環顧四周,想找找擦傷磕傷的藥膏在哪,又想知曉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擔心他是不是真的撞壞哪了。她伸手想要觸碰少年的腰腹,檢查一下傷勢如何,但又不能直接将這人外衫褪了,只想隔着衣裳确認一番。
她的手還未碰到這人,便被李軻本就搭在腹部的右手緊緊扣住,不讓她再動一寸。
這動作亦是令梁樂反應過來,她面上的擔憂之色還未褪去,眼神卻冷下來:“你騙我?”
說着就要将手抽出來。
只是少年人的腕力極大,她的手腕被磨得發紅,都沒能離開這份禁锢。
李軻見她如此抗拒自己,眸色忍不住地暗了下來。這只手嫩白如脂,吹彈可破,卻在他掌心之中泛起紅色,令人心疼。
他雙手将之捧起,輕輕拂過那片紅痕,宛如捧着價值連城的寶物,不敢怠慢。
方才那桌子将他一撞,他順勢坐在軟墊之上,又是一副受傷了的模樣,微弓着身子。梁樂卻是半跪在他的身旁,略比他高出一分,微微俯視着他。
那只手似乎在少年的安撫之下漸漸停了掙紮,就這麽被他捧在手中。李軻軟了神色,眼睑自下向上,擡頭看向帶着被欺騙後帶着怒意的梁樂:“你怎麽不理我。”
他聲音不大,并非質問,甚至隐隐有些委屈,與外人在時的冷淡截然不同。
梁樂只覺得有把細小刷子在心上輕磨,對他的責怪不知不覺去了大半,一時之間竟覺得不理他的自己實在不對起來。
掌心傳來的異樣觸感讓她及時抽回了手,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這人帶偏了思緒——她不是為了看這人是否受傷了才過來的嗎?
見他還能好端端地和自己聊其他的事,也不像被磕傷的模樣,梁樂站起身來,生硬道:“既然沒事的話,我就去歇息了。”
李軻的态度與問話都讓她不知所措。
事情怎麽越發脫軌,與她所預料的完全不一樣了。
只是她還沒走出一步,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
“有事。”
她扭頭看向仍然坐在地上的少年,後者眸光深邃,注視着她的雙眼,嘴唇開合,似乎說了什麽。
梁樂怔愣好一會兒,才聽出來,他說:“我疼。”
·
因為這個平日裏十分強硬、無所畏懼、從未喚過一聲疼的人突然這麽說了,梁樂只好承擔起“加害人”的責任,将人扶上了床榻歇着,甚至跑腿給他去食肆偷偷摸摸打了份飯回來。
提着食盒疾步往屋舍走的梁樂心想,幸好他沒讓自己給他上藥。
不然……
等等,她怎麽會想這麽多!
這人本來也是裝的吧,怎麽可能要上藥?
一路躲着其他學子、生怕自己外帶食肆的食物被發現、被罰着去食肆幫忙洗碗的梁樂輕輕推開門,朝着裏間的“傷患”喊道:“我回來了,來吃吧。”
等了一會兒,裏頭一點動靜都沒,梁樂走進內間準備去看看怎麽了,總不能是使喚完她,這人自己卻睡着了吧!
踏進裏間,她正好對上半靠在床榻之上的少年的目光。後者正掀開被子起身,似是剛聽到梁樂的聲音,準備過去用飯。他的腰腹間一道青色痕跡,是剛才被桌子撞上的位置,上面剛擦了藥,晶瑩的膏體敷于其上,襯得周圍的皮膚更加白皙。
梁樂頓住,被這一幕弄得進退兩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開始口不擇言:“你別起來!”
接收到疑惑的目光,梁樂穩住心神,補充道:“你受傷了,躺着就行,蓋好被子,我把飯菜拿進來喂你。”
他真受傷了啊!
不對,他是不是故意的?
梁樂簡直要被這兩日李軻的反常之舉搞得心力交瘁,只能長嘆一口氣,認命地将食盒拿進裏間。
幸好她為了方便,只在食肆拿了烙餅和粥,不至于弄得屋子裏都是氣味。
李軻的确是故意如此,那矮桌輕得能被梁樂随意推動,磕到他身上能有多大力。他往日什麽樣的苦沒吃過,這麽點小事放在平日,根本進不了他的眼中。
只是……
只有這樣,她才會關心自己,才會只看到自己一人。
他将藥抹好,故意沒穿上衣,就是為了讓自己這“傷痕”能被回來的梁樂看見。
但她的緊張似乎有些過了頭。
看着梁樂萬分不熟練的動作,李軻從她的手中接過碗和勺,自己用起粥來。
方才被她看見的那片青痕顯然讓她更覺愧疚,但卻并不是他所求的。
李軻咽下口中的粥,讓梁樂的眸光與他交彙,将心中的奢望宣之于口。
“不要看其他人。”
他一字一句說道,确保面前的人能聽清:“只看着我。”
如果她拒絕。
如果她仍要看着旁人。
那他便無法繼續掩藏下去。
這些抑制不住的情感,再也無法被按捺于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