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文學城首發 與仁達巷
辰時,衆人都到了學堂中。
龔夫子已經站在臺上,令學子們坐好,等候他将考卷發下。
入學試畢竟不是科舉考試,他們也沒有特別的考場,直接在平日裏上課的學堂內考試。
學堂的桌子都是兩人一張,也并無更多的空間能擺下多餘的。他們進來時用抽簽的法子确定了各自的考試座位,次序被打亂,李軻與梁樂并未抽到一起。
考前的梁樂還有些緊張,但此刻到了學堂,她反而放松了下來。甚至未與李軻抽到一處也不甚在意:“就算我們坐一起,我也不能抄你的答案呀!”
一旁的潘仁還帶了本《九章算術》。上午考的帖經對他來說毫無難度,有這時間不如多學學下午要考的數算。只是這本書還未拿進學堂,便被龔夫子繳了:“所有書都不能帶進學堂,考完了再來找我拿。”
潘仁只好一臉心痛地松開了捏着書的手,仿佛被龔夫子拿去的不是書,而是他的心頭肉。
鐘聲響起,時辰已到,龔夫子開始發放考卷。
梁樂坐的靠前,第一個發的便是她。她雙手接過,先看了眼上頭的句子,回憶了一下,确定自己幾乎都能背出來,才放心地在紙面頂部寫上自己的名字。
她寫得流暢,偶有記不清楚的句子便直接跳過。有些題并非僅僅填上缺失的句子便可,還會“略問大義”,好在她背的時候是比對着釋義的,只要是認真記過的,基本都能答上。
寫了幾句,她便全身投入進去,身邊學子的動靜都聽不見了,一心只有眼前這張考卷。
她答得專注,将記得清楚的題都寫完之後,剩下的便都是做不出的了。
前幾日她了解過,這入學試究竟如何判斷是否通過。潘仁說“帖經”與“數算”兩場只要答對半數便算是通過了,“八股文”卻需要依據夫子們的評價。夫子們将文章分為甲、乙、丙、丁四等,前三等都為合格,唯有丁等會被夫子們挑出來。
若是有學子這三項考試中任意一項未通過,便需要在休沐日裏尋夫子單獨授課,務必将不足之處補上。
梁樂答完會的題,便将筆擱下,稍微數了一下自己能對多少。
一共是一百句,她答出來的已經有了六十七題,即便裏頭還有那麽一兩句記得模糊的,通過帖經這場考試也是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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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算清楚了,她揉了揉懸久了有些酸痛的手腕,再次将毛筆拿起,将自己不甚确定的題也寫上。
模糊的題答完,就只剩下完全記不住的題了。
——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_______,列而之事,變而從時,協于分藝。
這是《禮記》裏頭的句子,正是《禮運》那章。她甚至覺得自己知曉這句話究竟在書裏的哪一頁,但是就是無法想起來缺失的這句話是什麽。
她的小臉皺起,苦苦思索。
禮……什麽來着?
這卷子都已然被她答得七七八八,李軻自然早已答完。他坐在偏後的位置,與梁樂不在一邊,只消微微擡眸便能看見對方的側臉。
甚至能隐隐看見她面上的難色。
他掃了眼面前的題,略一猜測便知曉是哪道将她難住。
——夫禮必本于天,動而之地。
這道題在他面前的卷上亦是空白,他并未填上答案。
若是粗粗看去,便能發現梁樂所空着的題他都未寫,仿佛兩人有何感應一般。
這幾日,梁樂背書之時他都在,對方究竟會什麽,不會什麽,可以說,他比夫子還清楚。入學試後他們便會被重新分班,他若是全部答對,只怕是與梁樂的最終名次有些出入。
他說過,他們會在一處,自然不能因為這事而分開。
斜前方的人似是在回憶之中搜尋到了遺失的片段,拼拼湊湊将空着的題填上了些,即使她心中知曉這些都是她自己胡謅出來的。
希望夫子看到她的試卷不會生氣吧!
這場考試過得飛快,對于這些學子來說,帖經幾乎是從小便會的題,不需思考便能答出。龔夫子甚至允許他們答完題便将考卷交了,可以提前離開學堂。
最後剩下六句,梁樂着實是記不起來,只好随意填填,力求不留空題,便将之交了。
她怕龔夫子瞧着她的答案吹胡子瞪眼,卷子一拿到夫子面前,便一溜煙跑出來學堂,臨走前還記得回頭望李軻一眼,看看他如何了。
李軻本就是在等她,見她離開,便也起身将自己的考卷交了。
他們辰時便開始考試,這會才過了一個時辰。除了他們,其餘學子都還在上着課,書院裏安靜極了,除了偶爾能聽見的念書聲,旁的聲音皆聽不見。
天色亮得很,梁樂站在學堂外的小徑上等着李軻。她出來時那一眼正巧與李軻的視線對上,對後者盲目的信心告訴她,李軻一定已經寫完了。
于是她只要在這兒等着他交卷便是。
不出所料,不過一會,少年便從學堂中走出來。
小徑的兩側是幽幽草木,過了盛夏,葉片已然由綠轉黃,變得有些憔悴。
只是他走在這黃綠相間的路上,卻有一股清風翠竹之感,似是夏日尚未過去,他正迎面而來。
“李軻哥哥!”梁樂朝他揮手,這兒沒有外人,她不再注意對這人的稱呼。
她向着少年的方向走了幾步,縮短彼此的距離,問道:“你寫得怎麽樣?”
李軻答道:“與你一樣。”
“亂說。我好幾題都不會呢,你肯定都寫完啦!”梁樂以為他在逗自己,一點也沒信。
接着她聽到少年的聲音于耳畔響起:“我不會騙你。”
“啊?”梁樂失笑,覺得李軻有點認真,“好啦,我相信你!”
現在還早,食肆也沒有飯吃,兩人決定還是回屋舍歇會。
梁樂推門進去,屋子裏還留着昨天夜裏被他們肆意放置的書本、火石,甚至還有被推倒的燭臺。
她想到了昨夜的情形,臉頰透出一抹粉色,趕緊将這些雜亂的物件拾掇好。
昨天睡得晚,早上又起那麽早,甚至在李軻的強勢安排下,她還硬是被帶去食肆用了個早膳,這會回來了屋子,見到自己的床,覺得困得不行,只想上去補覺。
方才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潘仁,他正抱着那本數算書如癡如醉,舍不得放手,估計是要看到下午考試了。但下午的數算她并不擔心,沒必要耽誤這個時間,還不如好好休息的用處大。
李軻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只說午時喊她起來去食肆吃飯,便讓她去裏頭歇着了。
躺在床上的梁樂把床簾拉開一道縫隙,想悄悄看着外頭的李軻在幹什麽。但床與門實在太遠,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外間的畫面,她撒開手,讓簾子垂下,漸漸睡沉了。
·
下午的數算對梁樂來說過于簡單。即便她十幾年沒學過這些東西,但曾經被數字支配的恐懼仍印在她的靈魂深處,以至于只需要看兩眼就能回憶起。
考題的“雞兔同籠”、“方田”、“粟米”、“盈不足”這些題她只需要知曉在問什麽內容,便能将答案解出來。
下午的座位經過重新抽簽,她身邊竟然坐的是潘仁。
見到潘胖胖被幾道數算題急得抓耳撓腮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想笑。還是被龔夫子看了一眼才勉強忍住了笑意,專心寫自己的題。
題目不多,只有十道,而且在梁樂看來亦不算難,平日裏夫子都有教過。只要他們都有認真完成課業,做對一半,通過考試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裏,梁樂不由聯想到明日的八股文考試。既然數算題與帖經題都與平時夫子們講課的內容有關,明日定然也不會相去太遠。她入學以來上課還算認真,只要今晚回去再認真看看往日交的課業,入學試應當不在話下。
這麽一合計,她心中竟然有了幾分底氣,忽地不再懼怕明日的考試起來。
狀态不錯,她寫得不慢,甚至比起上午的帖經還要輕松,沒多久便寫完了。
将填滿的考卷放在桌上,她無聊地玩弄着毛筆。
就是筆尖的墨有些麻煩,不然她說不定都能把毛筆轉起來。
不知道李軻寫完沒。
龔夫子在前頭看着,她也不敢回頭去确定李軻的狀況,只能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再上去把卷子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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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同樣提前交了考卷的李軻一同回了屋舍,她沒有與對方讨論答案的興趣,幹脆将先前的那些八股文相關的劄記拿來再看了看。
她學得認真,李軻也不願打擾她,只在一旁練字。
“李軻哥哥,你看這個題,好奇怪啊!”梁樂喊他,指着紙上一句問道。
李軻聞聲看過來,發現她手裏這張紙并非他所整理的:“這是柳溫給你的?”
梁樂怔了怔:“不是啊。”
柳溫那些都被她拿給潘仁了才對。她低頭又看了一遍,上頭字跡真的不是李軻的。
這份劄記李軻是用館閣體寫的,她看的時候都專注于內容了,字跡之上的細微差別并未注意到。而且這張紙正好放在李軻所寫的一疊紙下,她才會誤以為都是他寫的。
“可是這個字和你的好像啊。”她仔細比對才能發現這兩種字的區別,若不是自己幾乎也是按着李軻的字練的,可能根本辨別不清。
李軻皺眉将她手裏的那張紙拿到身前,這字跡的确與柳溫先前送來劄記之上的字跡不同,但也絕非出自他手。是誰将這張紙混進來了?
梁樂還在回想着:“你和柳師兄準備的那些題我都看了好多遍了,每個你都和我商量過破題。剛才我看到還覺得奇怪呢,這道題我竟從未見過。”
這張莫名其妙混進來的宣紙都與蓋在它上頭的無甚區別,就是書院統一發放給他們這些學子平日裏用的。
與那些密密麻麻寫滿了自己的看法的部分不同,這張紙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也是一道八股題,除此之外是一片空白。
上面寫着——與仁達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