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文學城首發 床尾是她的木匣
——與仁達巷。
梁樂看着自己面前的試卷,上面的八股題正是這句話。
但……她昨夜便在那張無主的紙面上見到了。
是巧合嗎?
她微低着頭,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震驚與疑惑。
學堂中寂靜無聲。
龔夫子站在前方,面容嚴肅地看着他們答卷。
今日考的八股制文,與正式的科舉考試不同,入學試只考一篇文,畢竟只是為了了解一下學子們的底子,以及确定他們這個月是否認真進學。
梁樂捏緊了筆,從這道一模一樣的題目之中,她似乎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這道題雖然看似簡單,僅僅有四個字,但卻并非普通的、從書裏随意抽出的一句話,而是截搭題。
前兩個字“與仁”出自“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後兩字“達巷”則是出自“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
兩句話皆是出自《論語·子罕》,但卻是兩句獨立成文之語。
這樣的題除去出題的夫子,還有誰能提前料到?
至少昨日她給李軻看的時候,對方的模樣似是從未見過。
靜下心,她開始回憶昨日李軻引導着她想出來的破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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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未易明,而巷以達稱者可記矣。
她将之寫下,接着按照昨日的思路承題。
破題、承題已定,這文的主要脈絡便清晰了起來,後面的只消按照格式來寫,保證自己不要犯什麽錯誤與忌諱,這文章便應當不會落到最後一檔。
李軻見到這昨日便出現在他與梁樂面前的題目亦是立時便意識到不對。
好在他生性謹慎,并未留下令他感到不安的物件。
與梁樂讨論出來的破題他自然不會寫,昨日那些思路本就是幫着梁樂制文的,就連立論都是按照她的想法來,他只是點撥了幾句罷了。
他提筆蘸墨,開始寫自己的答卷。
……
制文比起昨日兩場考試都要耗時更久。為了将答卷寫得美觀,學子們都是在一張紙上寫好文章,再重新謄寫到答卷之上,防止會有塗抹之處。
鐘聲響起,午時已到,是時候交卷了。
走出學堂,梁樂連午膳都不準備吃,拉着李軻準備回屋舍。
只是她還沒走兩步,便被一人攔住。
這人有些面熟。
梁樂不知他擋在面前是有何事,正準備開口詢問,就見對方身後還跟着龔夫子。
龔夫子不是在整理他們剛交的考卷?
她覺得今日真是愈發透露着詭異,恭敬地對夫子見了個禮之後,站定在原處,等待着對方開口。
這張臉梁樂忘了,李軻卻記得。
這人便是第一回 在食肆之中妄議他們的那名學子——曾宏伯。
曾宏伯微微側身,對龔夫子說道:“先生,學生懷疑梁樂與李軻提前便知曉本次入學試的八股文試題。”
梁樂不自覺瞪大了眼睛,這事她都是兩個時辰之前才知曉的,這人竟然就能捅到夫子面前?
難道是他在陷害自己?
畢竟李軻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自然不可能做提前偷題的事。那麽這人暗裏是在告發自己偷題了?
龔夫子雖然被他喊來,但也并不信他:“曾學子,今日這題老夫也是前幾日才定下的,梁學子與李學子如何能知曉?莫要冤枉同窗。”
曾宏伯卻一臉肯定:“先生,學生早已聽聞梁樂與李軻他們肆意傳閱劄記,許是其中有何問題。不如去他們屋裏搜索一番,只消看看是否有寫了試題的紙條便知曉了。”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就連龔夫子都有些猶豫。
梁樂心中肯定昨日那張紙定是面前這人塞進去的,不然怎麽可能來得這般快?
此時攔住她與李軻,想必也是擔心他們回了屋舍會毀壞證據吧。
她氣憤不已,想要直接說出自己的推測,卻被身邊的少年攔住。
李軻語調平淡,仿佛沒聽到曾宏伯的指證一般,對龔夫子說道:“先生若是有所質疑,不若與我等一同去往屋舍查探一番。”
他神态大方,一點也不像是心中有鬼的模樣。龔夫子畢竟是學院夫子,如何能因為一名學子無憑無據之語去另一位學子的屋中翻看:“不必,曾學子一面之詞,老夫自然不信。”
“先生!”曾宏伯語調凄厲,無法理解為何龔夫子不願信他,他躬下身,“先生,若是果真搜不出什麽來,學生願意從書院退學!”
“按你這麽說,即便我與李兄知道考題,你又如何得知這事?”梁樂忍不下去,直接問道,“而且曾學子還是一副定能從我們屋中搜出證據的模樣。”
曾宏伯顯然卡頓一瞬,但轉眼便調整好表情,朝着龔夫子解釋道:“先生,我也是前幾日偶然聽到梁學子他們聊起入學試,其中便有一句‘與仁達巷’,與今日的考題毫無二致啊!”
梁樂追問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曾學子并不需要參加本次入學試吧,如何得知我等的考題?”
曾宏伯比他們早入學,甚至不是他們這個班中的學子,根本不用參加這場考試。
“我方才聽到其餘學子的讨論,無意中聽到今日的考題,竟與幾日前梁學子他們提起的一模一樣。我這才立刻便尋先生你來了啊!”曾宏伯對龔夫子說道,“先生,我們白陽書院千年傳承,名聲顯赫,如何能被這種投機取巧之徒毀了?”
他說到這地步,龔夫子也沒法息事寧人。
李軻上前一步:“既如此,先生便與我等一同去屋舍一趟,究竟是誰空口胡言,一看便知。”
說完,他看向曾宏伯:“只是,若是果真并無曾學子所言的紙條,還望能說到做到,從書院中退學。畢竟,白陽書院名揚天下,也無法教導如曾學子這般非愚則誣之人。”
見他們三言兩語間已決定下來,龔夫子亦不能拒絕,只好帶着三人一道去了學子屋舍。
梁樂與李軻落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龔夫子。
她放低聲音問身邊人:“李軻哥哥,曾宏伯為什麽針對我們啊?”
少年略一思索,推測道:“許是即将重新分班,擔心我們名次太好,将他從甲班擠出來。”
若非如此,還有什麽能讓曾宏伯像狗一樣到處咬人。
但為了阻止他們兩個人考好名次,便證明這人對于書院以及甲班的追求。這樣的人,會以退學來做賭注麽?
李軻眼神落在前頭的曾宏伯背影上,打量着他。
曾宏伯只覺有一股冰冷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令他汗毛直豎。可回過頭,李軻與梁樂又在說着話,并未看他。
·
梁樂推開門,請龔夫子進來。
桌面上散落着一疊紙張,皆是李軻這些日子為她授課留下的。
上方密密麻麻寫滿了兩個人的字跡,十分認真。
曾宏伯見到那堆紙幾乎眼放亮光,撲上去就要翻看,找出那張寫了考題的紙。
見他這樣,梁樂也不阻止,只為龔夫子倒了杯水,請他先用。
伏在矮桌上翻閱着的學子眼無旁骛,梁樂提醒道:“曾學子,已經午時了,還請快些,莫要耽誤了龔夫子用膳。”
“無妨。”龔夫子擺擺手,看着曾宏伯的動作,偶爾還抽出幾張梁樂與李軻探讨過的題評價一番。
梁樂看得緊張,忍不住想自己有沒有在上頭寫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可別有閑着無聊瞎畫的圖像。
桌上的紙張再多,掃起來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曾宏伯便将那些劄記翻完了,顯然并未找到。
他急得額頭冒汗,喃喃自語:“在哪裏,放哪了。”
梁樂見他這樣,開口諷刺道:“曾學子,可是翻完了?如何能找出來一樣從不存在的東西呢?”
曾宏伯回頭狠狠瞪她一眼,只是色厲內荏,梁樂根本不怕。
“是不是被藏在書裏了!”
他不等梁樂回答,直接将擺放在另一邊的書冊抱至跟前:“一定在這裏頭。”
翻到這會,于他而言已是煎熬。
書冊能有幾本,找一張放在裏頭的紙能有多難。
但他卻不敢将它們翻完,因為在這一眼便能望到頭的屋子裏,他再找不出還能藏着紙條的地方。
無論如何放慢速度,這些書終是被翻完了。
他尤不肯放棄。
龔夫子亦是看不下去:“曾學子,看來此事是你誤會了。”
“不!”這時的曾宏伯已然魔怔。他攔住了龔夫子,把夫子帶到了這裏指證他人,甚至說若是找不到證據自己便要從書院退學。
他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有裏間,許是被藏在裏間了。”
聽到他這話,梁樂臉色微變。
曾宏伯注意到她面上的不尋常,以為自己猜對了,也不等屋子主人的許可,直接往裏間沖。
龔夫子聲音有些怒意,顯然是對這樣的行為十分不滿:“曾學子,你逾矩了。”
但被他點名的人卻沒法在乎這些,他如今進一步是達到目的,退一步是離開書院,無論如何也得沖進去。
在他往裏走的時候,一直盯着他的李軻就動了,伸手想要攔住他。但曾宏伯速度太快,又情緒不對,一時之間竟讓他沖過去了。
曾宏伯自然不知曉哪張床是誰的,但與他而言沒有區別。
他随便選了一邊,将厚重的床簾揭開,床尾是梁樂的木匣。
仿佛命懸一線之人得到了千金難買的救命藥,他撲過去,就想将匣子拿出來。
“別動!”
這聲音清亮,吓得他來不及思考,愣在原地。
等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怎麽能被吓住,這匣子一定有問題。他看向喊住自己的梁樂:“梁學子如此激動,莫非真有何見不得人之事?”
梁樂走到床前,表情僵硬,語氣中透露出幾絲嫌棄:“你太髒了。尚未沐浴之人,不能碰我的床鋪。”
被她說“髒”的曾宏伯身軀僵住,覺得梁樂是在借機侮辱他,怒意上湧:“你——”
“我怎麽了?”梁樂并不示弱,站在他面前,與他對視。
但她也知曉自己反應太大,方才龔夫子對他們的信任怕是有些傾斜到曾宏伯這邊,她說道:“我并非心虛,曾學子在不碰到我的被褥的前提下将木匣取來看便是。”
“不碰就不碰。”曾宏伯不欲在這上頭糾結,何況已然引了龔夫子反感,只要找到了證據,何必與梁樂做無謂的争執。
為了不接觸被褥床鋪,他不得不弓着身子,姿勢別扭,整個人十分滑稽。
他将匣子放在桌上,十分緊張。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緩緩伸出手,朝着匣子上的鎖扣伸去。
梁樂本并不擔心,但被這人的情緒感染到,一時間竟也開始回憶自己是否已經處理好了。
李軻看出她眼底的擔憂,站在她的身後,輕輕握住她的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