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文學城首發 子不語怪力亂神,非不……
祭奠之事過去好幾日。
李軻恢複了平日裏的狀态,梁樂也避免提起他的傷心事。
但這事卻不知被何人看見了,捅了出來,等他們聽說的時候,已經傳開了整個書院。
“聽說李軻前些日子在書院後山那兒燒紙呢!”
“啊,燒紙幹什麽?莫不是念書念壞了腦子?”
“胡說什麽!他是給他死了的娘燒!”
“這……書院裏如何能行祭奠之事?”
“是啊,也不知山長知道又該如何處置他!”
……
梁樂與李軻剛走進學堂便聽到有學子在議論此事。她眉頭微蹙,那天夜裏她分明注意避開人了,怎麽還是被人看見?
何況這學子所說也并不全對,他們選的地方并非後山,而是醫館不遠處的一處空地。
而且他們言辭之中只有李軻一人,從未提起過與他同行的梁樂……
她正要去與那幾位在背後說三道四的人好好說道一番,卻因為她今日起得晚了,只比身後的蕭夫子早了一步進學堂。在書院最為嚴厲的蕭夫子的威勢下,她只好安靜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想着課後定然要找那幾個學子麻煩。
今日要講的是《禮記》。
蕭夫子背着手,走到他們身邊:“故聖人參于天地,并于鬼神……”
他念完一篇,便準備點學子起來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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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方站起身來,朝蕭夫子問道:“先生以為,‘子不語怪力亂神’,該如何解之?”
這句話出自《論語》,與他們所說的《禮記》并無太大聯系。
蕭夫子并不作答,反問道:“莊學子方才可有聽課?”
莊方自然沒注意,他一心想着怎麽把李軻的事“無意地”告訴蕭夫子,方才到底上課說了什麽他也并未認真聽。
但他不可能直接回答出實話,否則蕭夫子定會怪罪。他只好支支吾吾,含糊道:“學子心中為此句所擾,一時之間有些走神。”
“《禮記》有雲: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也,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窦也。不知莊學子以為何解。”
畢竟是熟讀四書五經的讀書人,這種釋義的題難不住他。莊方對答如流:“贍養生者,送發死者,與敬奉鬼神一般重要。此事上達天道,下順人情。”
蕭夫子颔首:“正是。既如此,你方才之問,心中可有答案?”
莊方不解,問道:“先生何意?”
“可有哪位學子願意替莊學子解惑?”蕭夫子不做解釋,轉而想要再尋一位學子起來。
“學生淺見:子不語怪力亂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遠之。”李軻主動起身作答。他平日裏上課時極為沉默,雖然夫子們的提問都能答上,但若非點到自己頭上,是不會回答的。
今日倒是轉了性子。
蕭夫子看他一眼,心中知曉究竟是何事了。
李軻雪夜祭母一事,夫子們與山長都清楚。
這件事不算違反院規,夫子們也不願管,只打算讓它過去便是。
可近日流言四起,愈演愈烈。他久居朝堂,對這些事情背後的陰私看得分明,顯然是有看不慣李軻的人搞了什麽動作,要他們這些夫子們出面“主持公道”了。
莊方見李軻起來,正合他意。他向李軻問道:“若按李學子所言,我等需敬鬼神而遠之。那在書院之中行鬼神之事又該如何?”
進門時李軻便聽到他的議論,知道他這話意欲何為,卻不說破,反問道:“在下不知莊學子所指為何。”
莊方偷偷看了蕭夫子的神色一眼,确定夫子不會生氣,這才繼續道:“李學子何必裝模作樣。書院清淨地,衆位同窗都是來此念書求學的,可李學子卻于夜裏燒紙,求神弄鬼,豈不荒謬?”
聽他這麽說,梁樂幾乎要站起來反駁,但她被李軻按住。她看了眼身邊站着的少年,他一臉淡然,并未被莊方的話所激怒:“在下以為,莊學子知曉在下為何燒紙。”
“能是為何?許是來了甲班,發現自己才疏學淺,倉促間只好弄些旁門左道之事了。”莊方雖然知曉他是為了祭奠自己娘親,但他估計李軻不願将此事于衆人面前說出,便幹脆胡編亂造起來,說些更不入耳的話來污蔑一番。
李軻雙目冰冷,緊盯着他,看得莊方都開始回想自己是否編得太過。畢竟即便是祭奠燒紙,也不是什麽吉祥事,在書院也不該做,他照實說李軻也一樣讨不了好。
被他如此潑髒水,李軻亦是不惱:“在下燒紙那日,正是吾母忌日。親兒遠赴異地求學,母親孤墳留于家鄉。在下思親情切,這才祭拜一番,以全孝道,以表孝心。莊學子以為不可?”
莊方被他說的噎住,接着想起這是書院,任他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仍然是書院裏頭的異事:“李學子需要祭奠母親,人之常情。可書院畢竟是個求學之地,平白染上鬼神之氣,擾了同窗們進學做文章,又該如何是好?”
“看來莊學子這學求得不算好。”梁樂忍不了了,站起來反擊莊方,“莊學子方才尚言‘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此時無時無刻将‘鬼神’挂在嘴邊的,恰恰是莊學子你啊!所謂‘百善孝為先’,李兄這是孝行,卻被你紅口白牙诋毀中傷,你可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目的?”
“你!”莊方沒料到梁樂會幫李軻說話,他們背後雖然說了李軻的壞話,可從未将梁樂帶上,這人竟然自己硬要攪進來,“此事又與梁學子有何幹系?莫非梁學子也要祭奠娘親?”
這話說得太惡毒,連蕭夫子亦是無法放縱他們繼續下去,呵斥道:“莊學子慎言。”
莊方亦是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不得不向梁樂道歉;“梁學子恕罪,在下方才一時嘴快,還望你莫要在意。”
梁樂在意極了,沉了臉色:“莊學子看來不僅要多學學聖人之言,還要多修修聖人之心。如此心性,也配念聖人之語?”
莊方自知理虧,雖然氣憤,卻也拿梁樂無可奈何,只好針對李軻再度發難:“李學子既有如此孝心,留在家中守孝便是,何必來白陽書院?”
“孔聖人曾言:‘子生三年,然後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喪也。’在下已守孝三年,莫非莊學子以為孔聖人所定時日仍有偏頗?”李軻看着他,想到方才梁樂所言,“也許莊學子的确未熟讀《禮記》,一切禮法都并不知曉。”
莊方啞口無言,半晌,陰陽怪氣道:“李學子真是好口才,莊某服氣。”
李軻勾起嘴角,似是對他笑了笑:“過獎。莊學子遲早也有機會行此孝道。”
說完他便朝蕭夫子行一禮,坐了下來。
他這話與方才莊方說梁樂的那句如出一轍,只是更隐晦了一些,但在場衆人誰能聽不明白。
“你——!”莊方氣得伸手指他,又看看蕭夫子,希望夫子能如剛才呵斥自己一般呵斥李軻。可蕭夫子恍若未聞,見他們二人似是已論出個結果來,便拿起《禮記》,繼續為他們上課。
這堂課過得極快。梁樂本要去找莊方問問究竟是誰傳出這些流言蜚語來的,後者卻一下課便落荒而逃,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站在學堂門邊,看着莊方的背影,有些無奈。卻也不準備丢了自己的書生形象追上去,轉身便要去找李軻。
柳溫攔住了她。
“梁師弟。”柳溫一襲白衣,書院統一分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是別有氣質,隐約有股仙氣。
但他開口卻像是個紅塵俗人了:“梁師弟今日受了委屈。但原本此事也與師弟無關,師弟若是聽我一言,還是離李師弟遠些得好。”
雖然他們已經在一個班了,但畢竟柳溫比她早入學,又一直喊對方“師兄”,幹脆未換稱呼,便這麽喊了下來。
平心而論,柳溫這些日子确實一直在幫她,不論是她與李軻被班上同窗孤立之時,還是日常一些生活瑣事,這位師兄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提供些幫助。
梁樂忽然知曉莊方他們起先的閑言碎語之中為何沒有自己的大名了,想必也是這位師兄有所暗示。
但柳溫對她雖好,這些随手之舉卻從未到過李軻那兒,甚至這時還想讓她別與李軻親近。
梁樂輕輕一笑:“柳師兄說笑了,李兄與我自幼相識,如今這等小事如何會影響我二人情誼。不過是些跳梁小醜,何足挂齒。”
若是旁的人,她受其連累,也許會選擇遠離這些麻煩事。但換了李軻,不管是再大的磨難,她也不會離開對方。
她不欲再與柳溫多說,免得李軻等會見到了還以為她與這人關系有多好:“柳師兄,李兄還在裏頭等我,我先告辭了。”
轉身走進學堂,她看到宋珩靠在一旁,不知将她與柳溫的話聽去了多少。畢竟同窗一場,即便她模糊感到這人并不喜歡自己,卻還是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
擦身而過之際,她聽到宋珩滲着寒意的聲音傳到耳邊:“別接近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