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薄荷素腦
中學六年的時間裏,關家确實待他不錯。尤其是因着學校臨近關家,又離福利院遠,多時候在周末不回去,關老夫婦便樂得把陳夢刀接過來,撿一份養孫子的清福——沒法子,大女兒關濃芳專注做醫療器械的生意,一心撲事業;小兒子關濃州也不怎麽着家,專注在讀書上頭。
畢竟關濃州可算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角色——太年輕了,但凡見過他成績的人都要這麽說,稱作天才也一點都不過分。
他當然是恃才傲物的,只是家教好,于是便傲得不太鋒芒畢露,只有家人老師才知道些小動作後頭藏了些不屑的漫不經心。
就譬如關濃州當時被家裏人摁着去做一件善事,他只覺得不耐煩,于是直接說那就選個最聰明成績最好的小孩就是了。
這些事情都是日後陳夢刀會慢慢知道的。只是少年時期的他只漸漸開始崇拜關濃州,也因受着關老夫婦和關濃芳的照顧,不知不覺就耳聞目染,順理成章地就報考了中山醫學院。
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難,甚至可以說是站在了比別人高一點的起點上。高中時候便借着關家的東風蹭了不少醫學方面的書籍讀,更不要說關老夫婦聽聞這件事後,直接高興得把陳夢刀就往醫院裏頭領了。
陳夢刀記得自己那天被帶進去看了一臺關濃州的手術,心外的,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專家都擠在玻璃窗外,甚至還有好些外國人。
那是一場很漂亮的手術,患者是年僅七歲的小女孩,嚴重的二瓣化導致的主動脈夾層,在這樣一顆心髒上動手術的難度顯然不小,且從旁人議論的只言片語中大抵能猜出關濃州用的是一種大膽冒險的手法。
陳夢刀只學了些皮毛,然而依舊能感受到關濃州手上的冷靜淩厲,由着旁邊的心電圖如何劇烈跳動都沒慌亂一些。
手術結束的時候,關濃州擡頭朝窗戶外頭瞥了一眼,淡淡地掃過人群,稍稍在陳夢刀的身上停留多了那麽一兩秒。
關濃州走出手術室,口罩摘下來一邊,面無表情地穿過人群,停在自己父母面前:“怎麽突然過來了?”
關母拍了拍陳夢刀的肩膀:“小刀過完這個暑假,就是你的學弟了。他跳級上學,還比別人小兩歲,你多照顧照顧。”
關濃州挑了挑眉,眼神打量,倫琴射線一般,淡淡地“嗯”出一聲,然後便要離開。這樣的散漫對熟悉關濃州的人來說,是再司空見慣不過的事情。
可是陳夢刀不知道怎麽地,大概是小孩子急起來,又總覺得自己考上中山醫,多少有與榮焉,忍不住伸手去拉了了關濃州的衣角,喊了一聲哥哥。
他一直都這麽喊關濃州,盡管見面機會少,也沒能喊上幾句。
關濃州愣了一下,停下了腳步,轉身注視了一會兒陳夢刀,帶了那麽點居高臨下的意味。少年突然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許地不妥,然而還是沒松手,仰起頭反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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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了啊。
關濃州将目光掃開,嘴角帶上一點弧度,不緊不慢擡手握住陳夢刀的手腕移開,讓他松手。關父伸手揉了揉陳夢刀的頭發,化解掉少年人這點沖動尴尬,同自己而兒子相視一笑。
“暑假有空沒有?實驗室差個理資料的。”
“哎?”陳夢刀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關濃州的邀請,倒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關濃州懶懶地嗯出一個鼻音,撂下一句“我今晚回家吃飯”便走了。
醫學院離福利院遠,要是陳夢刀每天來回跑自然吃不消。關母叫陳夢刀幹脆常住在關家算了。那總歸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推脫來推脫去,桌上的飯菜都涼了幾分,最後還是關濃州不耐煩地說幹脆跟着自己拼住在學校裏就得了。
當姐姐的關濃芳放下筷子,斜眼睨了一眼關濃州。
關母倒是很高興的模樣,夾了一片甜醋浸的紅子姜到陳夢刀碗裏:“這不就好了嘛。濃州你多給小刀教教,預習點什麽東西。我看你跟他一樣大的時候,還未必有他現在厲害呢!”
陳夢刀才沒想到結果一搬進去就搬不出來了——
關父和院長關系好,關濃州本身又是金字招牌的優秀學生,本身家裏的末子就是容易受寵的。分來的宿舍直接是公寓式的,衛浴廳廚一應俱全,兩間獨房。
剛搬進去也不知道應該把行李放在哪一邊,原因無他,都看起來沒什麽人氣,空蕩蕩的。關濃州沒管他,在客廳裏坐着,半蜷在數個軟靠墊裏,懶洋洋地讀一堆英文文獻,平板上頭似乎還接着越洋視訊。
關濃州很忙,怪不得這間房子同一具空殼子一般的。陳夢刀一周五天要跟着關濃州一塊朝九晚五地去實驗室,只是進去後關濃州是披上專業的白衣跟一群大拿學者到另一頭去,而陳夢刀則是真在隔壁打下手。
有時候關濃州甚至沒法跟他一塊回去,陳夢刀睡下了還聽見開門聲倒也不是蹊跷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個夏天過完倒也偷師來不少內容。關濃州閑下來,還是陳夢刀忍不住崇拜又親近的那個哥哥。
他還真的翻出來舊教材給陳夢刀講,面對面在一張桌子上,中間擺着冰過的銀耳蓮子羮。關濃州講得條理清晰,就是快,大概換了別人根本就跟不上,且不間斷,一路帶下去同開腹的流線。
十六歲的男孩磕磕絆絆地嘗試跟着,偶爾能得到一點表揚。他以往覺得關濃州很遠,但是總是聽聞說他是個天才,且那股漫不經心的餘裕總是吸引陳夢刀的。
說白了多少也有些原生環境的玩意在作祟,慕強是一點,向往關濃州那樣出身又是一點。
他埋着頭在填關濃州出給他的題目,對面的青年似乎在和導師讨論一起什麽新的研究,平板上一只立體心髒模型被轉來轉去。
陳夢刀很快就寫完了卷子——他知道關濃州願意多搭理他是因為自己腦子好使,否則正眼也不會有一個。所以他總是百般努力地學習,關濃州沒空給他講,就在實驗室裏扒拉着其他人請教。
少年的兩腿一晃一晃,一只手托着下巴,靜靜地偷看桌子對面全神貫注的人。
關濃州好像其實也沒有那麽那麽遠,可是遠近這種東西吧,和能不能觸及,應該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夏天的東西都是熱烈盛放,方生方死,朝菌晦朔,譬如在陳夢刀這個年紀抽條長開的骨肉,譬如聰明人各自迥異的心思。
關濃州突然擡起頭,四目相視。
哎,等一下,我家小朋友有事兒呢。
陳夢刀聽見關濃州對着視訊那邊說話,還是那股子淡淡的語氣。就是奇怪,每個字的分量變得很重,振在耳膜上,骨傳導再蔓延,最後咚咚地錘在心髒上。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哪裏出問題了。
是眼前一亮的老狐貍和純情小盆友!
太天真的童養媳真的看到這種帥哥不行的,一句“我家小朋友”就被泡到了,鄧搖.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