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關門弟子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陳夢刀十六歲進中山醫學院。關濃州二十六歲,恰好畢業,留任當助理教授。開學了一個星期,班裏的人還不認識幾個,某天下課就突然又被關濃州提溜走,說是有新玩意,叫他跟着随便學點。
跟着關大天才哪裏有“随便學點”的道理,新項目新課程一個接着一個來,腳不沾地,最後直接一通關系,得,成了幽靈同學。
一個學期過完,宿舍最後都還給搬回了關濃州那兒去,畢竟來去方便,上課的內容全是關濃州給他開的小竈。陳夢刀腦子好用,學得比別人快太多了,第一個學期翻開教科書,就發現上頭的東西,暑假裏關濃州全給他講過了。
他半年沒來過這間公寓,結果回來以後發現和離開前基本上沒多大變化,自己買的玻璃紙鎮都還擺在房間的桌面上。
那會兒的關濃州還會罕有地抽煙,倚在門框上,白襯衫的袖子卷起來一點露出手臂,上頭浮現出一點青筋。
陳夢刀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打量着房間另一端的關濃州——他在面無表情地放空自己,收了客氣的笑面虎往往更叫人發憷。
關濃州教養好,一張儒雅白淨的皮相,五官輪廓柔和,白衣一披就是溫潤仁心君子。但教養好是後天修來的。陳夢刀慢慢才知道,像關濃州這樣的人,打心底起實際上瞧不上身邊大部分的人,再親近也一個樣。
餘裕之人總是會帶着禮貌與客氣的笑容,因為這是一種禮節情感之上的憐憫,而憐憫總是存在于差距之間的。
他不想要關濃州的憐憫,盡管似乎從一開始來講,資助,這本身就是一種建立在差距上頭的關系。
關濃州甚至從來不會表揚他,陳夢刀倒也理解——換作同一個年紀的關濃州也能做到這些,甚至更好。那假使他做不到的話,那又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呢?
在其他學生解剖小白鼠的時候,陳夢刀已經熟練地跟着關濃州上手術臺把細導絲往血管裏頭塞,手不顫眼不眨地縫三定點。
關濃州坦誠地跟他說過,你和別人不一樣,我希望你值得。
值得什麽呢?值得他在自己面前收掉疏離客氣的微笑?值得他盡心盡力地提攜栽培?值得情感與付出?
這個問題就算是放在十年後,陳夢刀還是回答不出來,更不要說關濃州。
他知道關濃州對自己很好,提供給他的所有資源和機會,都是別人想求都求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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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陳夢刀也再沒有任何精力和時間去參與那些同齡人應有的活動和社交,單單是要跟上關濃州的腳步就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加上關濃州總是不理解,也不屑于陳夢刀去攪和那些所謂的蠢事。
其實有時候他還是想辯解的,但是轉念一想那句“你和別人不一樣”,于是又立刻一葉障目,有情飲水飽,咬着牙啃書到深夜,結果免不了又要看臉色。
關濃州對他嚴格,不僅限于學習上,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明明關濃州自己經常要深夜才能回來的,可是萬一看見了陳夢刀在挑燈夜戰就得生氣,趕着他去睡覺。
男孩不饒人:“你哪裏像個哥哥,老頭一樣的!我現在去睡覺,月末你又要說我跟不上進度。”
關濃州才不管這些,封建大家長習慣早在那會兒就初現端倪,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陳夢刀往房間走。也是奇怪,突然就不吭聲了,就是背後的衣服被小朋友揪得死緊,總不是在害怕會摔下來吧。
有時候晚歸身上帶着的是醫院蘇水兒的味道,有時候則是袅娜多樣的香水味——年輕有為加上好皮相,還多一重杏林世家的出身,陳夢刀跟他這個哥哥關系近,就算關濃州刻意有回避着,但難免也還是能知道一點什麽東西。
譬如同班同組同科室的哪個人代請陳夢刀把禮盒信件遞給“哥哥”,又譬如關濃州從不用香水卻偶爾能帶回撲鼻芬芳,再者還有滿天亂飛的桃色逸聞也必不可少。
陳夢刀作為關濃州的關門弟子,未來心腹,那可應付過太多這樣的人了。在關濃州面前他是規矩的,可是在別人面前就不是這個模樣的,尖銳得很,伶牙俐齒不饒人,都是孤兒院裏帶出來的刺猬外衣。
有過一個同科室的空降美人,主動地接近陳夢刀,和顏悅色落落大方,只是和自己說話總有那麽些擡着下颚,示威一樣的。不過有點好玩,因為他瞥見她脖子側面上頭有一枚痣,很巧的,位置和陳夢刀一模一樣。
陳夢刀把杯子裏的咖啡拉花攪開:“姐姐,有沒有人誇過你的氣質特別像奧傑塔?”
天鵝湖的女主角。叫對面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陳夢刀心裏又不好意思幾分,等着關濃州到了,主動開口又揭開一句:“哥,實驗室裏送來的那只天鵝怎麽樣了?”
關濃州正驗着陳夢刀送來的資料,眼神都不給一個:“你想切?找只癞蛤蟆自己玩去,哪有切這東西的。再講也晚了,呆頭鵝叫呼吸科拿去研究鵝不食草的中成藥了。”
于是不出所料看着女孩的臉色變得格外精彩。
陳夢刀小人得志——他是一張早慧的白紙,因此不多久前大抵就意識到自己對關濃州是個什麽心思:應該喜歡關濃州的,從很早很早的崇拜仰慕開始,再一點一點生根發芽,突然到了青春期就開始膨脹質變。
關濃州讓他踏進了不屬于別人的一面,盡管一點也不溫柔,可是那是特別的。
陳夢刀這種在福利院的成長環境,實際上令他難以得到“家”與“特別”這兩種概念上的東西,結果被對症下藥,全都在關濃州身上吊死了。懵懵懂懂先給自己下了個定義,下完後着了道一路順着走,等日後才發現哪有路啊,明明一直都泥足深陷在牢籠裏頭。
不過那時候的陳夢刀還是乖乖地叫着關濃州哥哥,在關濃州面前便收了名裏三分銳利——也不好說是他自己收起來的,還是關濃州慢騰騰地給他拔牙磨爪揪掉的。總之麽,陳夢刀也不止一次懷疑關濃州是不是偷着又精讀心理學,否則哪能這樣懂玩弄人心揣測人性。
陳夢刀十八歲,成年那一天,跟着關濃州正式踏進了中山一院的心外科室,不過他只算個跟來實習的,哪像關濃州是從學者變醫生,還得在手術臺前讀出日內瓦宣言。
又是隔着一層玻璃望着,難免想起兩年前看的關濃州第一臺手術,現在的自己,有沒有離關濃州再近那麽一些呢?
男孩的眼睛亮亮的,在心裏也默念希波克拉底的箴言,仿佛這樣自己也同關濃州并肩一起同一節奏。
他以為從那天開始,自己算是皈依了。
雖然這樣說很欠打但是好想快進到漫不經心的天才帥哥不做人啊……
純情小朋友 真的很難不動心.jpg 這個時候應該是崇拜更多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