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星洲叨沙
第三十一章 星洲叨沙
關子宰還不記事的時候,陳夢刀要見到他,那必然都是和關濃州一起的。那會兒只要看到那個男人,便能覺得可恨,便能支棱起刺來。
可是關子宰不是關濃州,也明白如何自己都不應該将錯誤遷怒到無辜的小孩身上。
四歲的男孩已經會記事,也懂得敏銳地察覺身邊的人對自己是什麽态度。陳夢刀嘆了口氣,把那男孩抱起來,還不忘和前臺的小姑娘說一句別告訴別人這件事。小姑娘笑眯眯地擺擺手,說剛剛那人是誰呀,親戚嗎,有沒有聯系方式呀?
陳夢刀只能不鹹不淡地答了句親戚,結婚了,這是他兒子。
然後便抱着關子宰上了樓。小律所供給新秀的待遇就是好,不用坐格子間,也有舒服的沙發和軟墊。陳夢刀用抱枕給關子宰摞起來一個小寶座,回到自個的座位上去工作。結果沒十五分鐘,擡起頭就看見對面那孩子看着自己。
于是沒法子的呀,起身去搬了一張凳子,又把軟墊子移過來,讓關子宰坐在自己的手邊。
關子宰實在是個非常讨人喜歡的小孩,漂亮幹淨不吵不鬧,自己拿着陳夢刀給他的紙筆在一旁畫畫,累了就安安靜靜地蜷縮在椅子裏睡。關濃州将他養得很好,盡管能看出肯定這樣的禮貌和乖巧,一是本身的早慧,二是家教的嚴厲。
陳夢刀用自己的外套覆擁住小孩,只有趁他睡着後才敢伸手親密地接觸一下他。
他第一次見到關子宰的時候,他才兩歲多,關濃州當然會出現,跟他四目相視,眼神似乎波瀾不驚的模樣,似乎又有那麽一點驚喜,叫陳夢刀覺得都有些陌生。他還在思考應當如何反應,結果關濃州伸手就過來扼住手腕,要把他往外頭拉。
陳夢刀沒動,下意識地要抽回手,僵持不下,最終一聲孩童的啼哭打破這番尴尬。
即便還在牙牙學語,關子宰已經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被關濃州抱出來後第一眼看見陳夢刀,就突然停了哭喊,主動地探過身子去,伸手要摸陳夢刀的臉。
然而往日裏頭的那些事情潮水一樣湧過來,在英國的時日更是一團恨不得讓他掏掉大腦以忘記的噩夢,始終無法對那個柔軟可愛的孩子以一點溫柔的反應。
他不是不想見到關子宰,是不該見到關子宰的。
末了又是關濃州牽着關子宰出來送他。關濃州注視着陳夢刀,眼神看着還是挺複雜︰“你總不能這樣不回家的。”
陳夢刀差點被氣笑,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唇間含着一支 赫門,有孩子在就沒點起來,含糊不清地說︰“我們簽過合同,關濃州。你要借我的批給你生個玩意,我做到了,然後我們就毫無瓜葛,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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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點都不給關濃州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轉身就離開。
陳夢刀和關濃州之間有合同,和關子宰之間卻沒有。
在關子宰不記事之前,他憑着血緣的奇妙本能會親近陳夢刀;而四歲後,忙碌的父親便常常會把自己托給這個哥哥照看。
哥哥是家庭成員裏有些特殊的存在,和爺爺奶奶姑姑都很親,唯獨和父親好像有些不鹹不淡。
關濃州是極其有責任的人,尤其是對待兒子,嚴厲卻不嚴苛,疼愛卻不溺愛。長孫在大家族裏免不了還是會萬千寵愛于一身,尤其是不少人還要看他爸爸的臉色,自然對關小少爺是加倍好。
只是在名門大家裏頭,始終都是難以做到任性的。于是陳夢刀這處,在關子宰的記憶裏便是非常非常柔軟的地方,柔軟到了他覺得蹊跷又同情父親——因為只要父親一出現,哥哥便會立刻收掉那些溫柔,就算關子宰怎樣撒嬌也沒用。
其實陳夢刀也忙的,在工作的時候沒辦法百分百地哄着關子宰。起先關子宰自然也是有些自我懷疑,哥哥是不是不喜歡自己。
但是一場小意外徹底改變了關子宰的想法,并且這件事會在很久很久以後才被關濃州知道。陳夢刀大概是又接了一起什麽案子,結果對面的瘋子竟然跟蹤着他到家門口去,也不管青年懷裏是不是還有一個孩子,理智全失地沖上去。
陳夢刀下意識就把關子宰保護在懷裏,然而腹部還是難免被劃拉到了一條口子,白襯衫上大片地紅。
還好陳夢刀那時居住的小區檔次已經不錯,保安和居民反應快,立刻就給拉住架出去。陳夢刀以往都切開過多多少肌肉組織,對着深淺明白得通透,只是一層毛細血管破爛的,就是保鮮膜洗澡幾天的事兒。
但是關子宰令他剛剛有種如墜冰窖的可怕,滾燙的眼淚都啪嗒落到小孩的肩膀上。
他抱着關子宰迅速回家,還沒把自己身上的襯衫脫下來,先上上下下地從頭摸到腳,嘴裏還念叨着剛剛有沒有勒疼了。
關子宰用力地搖頭,剛都被吓蒙了,現在一聽哥哥哄,總算爆發出來害怕驚慌的哭聲,摟着陳夢刀的脖子不肯松手。
他或許不知道在過去兩年間,哥哥多努力去學會去和解自我,做到不那麽別扭地兩副面孔——陳夢刀似乎該抗拒這個承載了自己太多痛苦和恥辱的結晶,可是又偏偏是真的血肉與感情。
但任由關子宰再小也知道,面前這個人是會把命豁出去保護他的,是真的和那些只是逗樂他的甜言蜜語不一樣的。
陳夢刀拍着關子宰的背安撫了好一會兒,掀起他柔軟的劉海親他的額頭,抱着他到沙發上去,至少也別站着哭。等關子宰哭累了,揪着他衣服的力氣輕了些,陳夢刀總算能活動去茶幾下拿出醫藥箱,脫掉身上的襯衫給自己簡單處理。
這時候關子宰看見陳夢刀小腹上那一條猙獰的長疤,醜陋的暗紅浮在白皙的皮膚上頭,旁邊還有血跡。
他以為這是方才為了保護自己留下的傷,吓得又抽噎起來。其實說是因為他也真的不假,那是陳夢刀數年前在英國得來的痛創。一層皮膚一層器官,剪開真皮又穿針縫合,當下雖然用了無痛,然而知覺回來後,陳夢刀只覺得求死不能,疼得要昏厥,然後又因為疼活生生清醒。
還好一切都已經過去,只是每每除去衣物見到這東西,必然會咬牙想起怎麽沒有當時借着疼痛發瘋在關濃州的身上也留下這樣永遠消不掉的傷痕。
關子宰自然不知道他的哥哥在回憶什麽,好不容易停了些的淚水又開始止不住。只是這會不再是號啕大哭,而是小花貓一樣可憐兮兮地掉眼淚。
怎麽那麽委屈,平日中冷靜又乖巧的男孩竟然像是第一次有了任性哭泣的機會一樣。最後哭累了,又伏成一團,腦袋枕在他的大腿上。
關子宰問陳夢刀,哥哥你疼不疼?以後我也會保護你的,你等我長大一點好不好?
陳夢刀心都要碎掉了,再是口是心非也沒法子否認什麽東西了。他一下一下地撫摸關子宰的腦袋,直到懷裏的男孩終于能夠安心睡去。
關子宰那時候還很年幼,還不知道陳夢刀那只溫柔的手已經不知不覺在他那兒開始彌補了生命中一直缺失的,應當是來源于“母親”這一定位的東西。
但這件事情他還是和關子宰約定好,千萬不要告訴關濃州。
其實也是在害怕,關濃州這人太過于老奸巨猾玩弄人心,太過于了解陳夢刀,要是利用他對關子宰的心軟,又把他重新套上鐐铐,那該有多可怕。
機器人下班了
好耶我回來看大家的評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