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愕得說不出話來,“你要做什麽?”

鄭晖朝前一步,垂眼看着唐書林:“唐枝只能嫁給我。我這麽說,唐老爺明白了嗎?”

無禮!嚣張!唐書林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想娶他的女兒,難道不應該狠狠巴結他,恭維他,讨他歡心求他松口嗎?鄭晖居然威脅他!

“唐枝是我的女兒,我讓她嫁誰,她便嫁誰!”唐書林怒道。

鄭晖後退抱胸:“如果唐老爺執意如此,滿京城的人都會知道,唐小姐克夫,嫁入誰家,誰家不消停。”

從此以後,再沒人敢娶。鄭晖沒說出來的話,唐書林也聽明白了:“你,你——”

鄭晖擺明非娶唐枝不可,為此不吝做出一些不合适的事。唐書林不禁皺眉,更不敢把唐枝嫁給他了——這樣不怕岳丈的男人,若唐枝嫁去了,日後受了委屈,如何能借他的名頭直起腰板?

鄭晖抱胸站定,不見焦躁之色。剛聽到鄭姑母說唐家拒絕了婚事時,他以為又是唐枝,心中委實氣怒。可是聽到唐書林的話,唐枝對此毫不知情,心情頓時好起來。

兩年前,唐枝嫁了人,原以為這輩子再沒希望,誰料唐枝竟然自求和離。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書林,等唐書林松口。他相信唐書林是個聰明人,能夠看清利弊,然後做出合适的選擇。

“唐書林!”忽然,一個充滿怒意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聲音落下,才見到一襲高挑美豔的身影從牆外轉進來,正是滿面怒容的唐枝:“你無權決定我的婚事!”

“鄭公子?”看清楚站在屋中的第三人,唐枝怒氣沖沖的步伐頓了一頓,想起秋翎說過他曾來提親,心中略感不自在。略加沉思,福了福身:“今日我家中有事,不便招待,請鄭公子先回,改日再向鄭公子道謝。”

道謝?鄭晖果然救過她?唐書林心中想道。卻聽身後響起一陣咯咯脆笑,看戲多時的杜芸也站起身:“何必要走呢?既然都到齊了,大家不妨把事情攤開來,一起說個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祝中秋愉快!!!多吃月餅!!!麽麽噠~~~

34

“既然都到齊了,大家不妨把事情攤開來,一起說個明白!”杜芸站起身,清脆爽利地聲音道。

“有什麽好說的?”唐書林立即瞪過去,“這是家務事,豈有外人插手的道理?”說罷,看向鄭晖道:“鄭公子請回罷!”

Advertisement

“老爺這是說得什麽話?”杜芸反瞪了唐書林一眼,“鄭公子畢竟于唐枝有恩,既然前來提親,成與不成,總要把話說清楚了,怎能如此敷衍地打發人走?”說完,笑着看向鄭晖道:“對吧,鄭公子?”

自從唐枝出現後,鄭晖的視線便從未離開她的身上,此刻聽到杜芸帶着一絲讨好的話,目光稍移。只見杜芸面上笑得熱情,眉頭微動,三年前他上門提親時,這位繼夫人說得是:“一個窮小子也妄想娶我們小姐?還是個小兵蛋子,哪日當了官再說吧!”

看來她沒認出他來,如今他不過是個六品千總,離将軍還遠着。鄭晖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往前一遞:“唐老爺與我交換過唐小姐的八字,我這便回。”

“交換八字?什麽八字?”唐書林吹胡子瞪眼地道,“我女兒已經許了人家,豈有一女嫁二夫的道理?”

“你把我嫁給誰了?”唐枝再也忍不住,顧不得鄭晖還在,走上前緊緊地盯着唐書林:“我與你說過,我的婚事自己做主!你卻與誰做了約定?”

唐書林瞪着眼道:“兒女婚事,皆有父母做主,豈有你胡來的道理?”

只見兩人争執激烈,鄭晖收回名帖,站在一旁靜默觀望。

“你少來這套!”唐枝冷冷地道,垂在身側的雙手攥成拳頭,仿佛強壓怒火,微微發抖:“總之我是不會嫁的!若你還要面子,明日悄悄與人收回來!”

唐書林瞪她道:“你敢不聽我的話?”外人面前,被如此拂逆,唐書林很是下不來臺,指着鄭晖道:“你是不是與他私自約定好了,非嫁他不可?我不同意!”

“你胡扯什麽?”唐枝恨不得揚手給他一巴掌,回頭看了鄭晖一眼,說道:“鄭公子與我有過一面之緣,沒有你說的這回事!”

“你聽到了?”誰知唐書林轉臉就朝鄭晖揚起眉頭,“我女兒不想嫁你,你快走吧!”

杜芸卻在這時端着一杯茶水走過來:“鄭公子喝茶,來了這麽久,連口水也沒喝,傳出去人家要說我們不會待客了。”

唐書林頓時瞪眼,這娘們在做什麽?誠心給他添堵?唐枝深吸一口氣,狠狠剜了一眼嫌不夠亂的杜芸,卻見後者笑得熱情:“鄭公子快坐,你可是我們枝兒的恩人,總是站着像什麽話?”

等鄭晖坐下,杜芸便坐在他旁邊,笑着道:“哎喲,鄭公子生得可真是高大,也只有我們枝兒這樣高挑的女子才配得上,否則尋常女子嫁給鄭公子,日日仰頭說話就夠累的。”

“鄭公子年紀輕輕,便坐上千總的位子,真是才高八鬥,國之棟梁!說起來,該是我們枝兒配不上你才是。”杜芸往常稱呼唐枝都是連名帶姓地叫,此時一口一個枝兒,直聽得唐書林與唐枝很是別扭。

“你說得是。”鄭晖放下茶杯,點了點頭,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表情:“唐小姐是和離過的人,确實配不上我。”

唐書林本來還想斥責杜芸說話不可心,聽到這話,整個人愣住了:這算什麽?有這樣求親的?對未來岳丈不敬,當着心上人的面說配不上他,其實他根本不喜歡唐枝,就是來搗亂的吧?

她配不上他?唐枝皺起眉頭,配不上他來提親做什麽?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既然如此,鄭公子請回罷!”在心中把鄭晖助過她的賬一筆劃去,就算和離過,她也是尋常女子比不過的。

對于自身,唐枝有着近乎自負的自信。她長得漂亮,會算賬,會做生意,除了被狗咬過,哪裏比別人差?哪怕這些優勢都沒有,她也記得唐太太去世前拉着她的手,告訴她的話:即便沒有母親護持,她永遠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唐家大小姐,哪怕日後沒落了,她也要驕傲地昂着頭,把欺負她的人都踩在腳下!

唐太太本性溫柔,卻教出一個渾身戾氣的女兒,不得不說是一件奇事。感受到唐枝語氣中的冷意,鄭晖點了點頭,起身道:“告辭。”

這出乎意料的一幕,令杜芸也沒反應過來。之前請陳媒婆來提親,鄭晖便知道唐枝是和離過的不是嗎?此時卻在嫌棄什麽?被拒絕後找上門來,難道不是喜歡唐枝之故?就在唐枝來之前,鄭晖還口口聲聲地說唐枝只能嫁給他,志在必得之意,連瞎子都看得出來。饒是杜芸心思伶俐,也不由得一頭霧水,茫然得很。

唐枝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裏,鄭晖既然嫌棄她,以後便不會再來打擾,他們的交情就此一筆勾銷。等鄭晖走後,目光緊緊地盯着唐書林:“你好啊,好得很!我當你高興什麽,娘的仇還沒報,你倒有心思把我賣了!”

“別生氣,別生氣,我诓那小子呢,我哪有把你嫁了?”鄭晖一走,唐書林也不怕丢臉,被唐枝冰冷的目光看着,心裏直顫,連忙堆出笑臉。

“可我聽說,你已經跟別人訂下了?”唐枝挑眉。

“那有這回事,我怎會随意把你嫁出去?”唐書林驚奇地反問道,“再說了,你和離這才幾日,哪裏就能訂下來?”說着,眼睛一瞪:“是誰嚼舌根子,挑撥咱們父女的關系?”目光便定格在躲在門外的秋翎身上,“是秋翎說的吧?真是個快嘴快舌的丫頭,哼,年紀大了,留不得了!”

秋翎被這一聲吓得渾身一顫,縮了縮身子,沒敢說話。只聽唐枝冷笑道:“我還想給你機會,聽你道歉。既然如此——”走到門口,朝外喊道:“阿春!替老爺收拾行李,老爺要搬出去!”

“你要做什麽?”唐書林幾乎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頓時怒道:“我是你爹,為你安排婚事有何不可?難道就如你上回一般,挑個軟蛋沒用的男人嫁過去?”

“你少岔開話題!我為何嫁給程遠之,你真的不懂嗎?”唐枝的聲音一下子拔高,“我說進京,為娘報仇,你怎麽說的?你叫我別多管閑事!為娘報仇,在你眼中是‘多管閑事’!”

杜芸最愛看這對父女争吵,交疊雙腿,晃動着腳尖,抓了把瓜子邊嗑邊看戲。

“那是,是——”唐書林理虧,支吾幾聲,辯駁道:“便是你娘地下有靈,也必不會希望你只顧為她報仇,耽誤了終身大事!”

唐枝簡直懶得理他,冷冷地道:“你這種爹,要來何用!”轉過身,對站在院子裏不知所措的阿春道:“還不快去給你們老爺收拾行李?”

“就是,這種只會添亂的男人要來何用?”杜芸嗑完最後一粒瓜子,拍了拍身上的渣,站起身道:“既然阿春不敢,那我去收拾!”

“你敢!”唐書林連忙去扯她,“杜芸,你以為老爺當真不敢休了你?”

杜芸反身道:“那你休啊!我還不想跟你過呢!自大,懦弱的老匹夫!”

這句話不可謂不惡毒,唐書林頓時氣得胡子都豎起來:“你,你好,你等着!”

兩人一前一後出去了,唐枝靜靜站了片刻,忽然狠狠拍在門上!秋翎從陰影裏走出來,擔憂地道:“小姐,你無事吧?”

無事?怎會無事?唐枝只覺憋了一肚子的火:“阿誠!你去東院看着!不許老爺拿走一文錢!”

阿誠露出苦笑,應了一聲,小跑着去了。秋翎擔憂地道:“小姐,這樣好嗎?畢竟是老爺啊,不讓他帶走一文錢,他怎麽過活?”眼下可是晚上,難道要唐書林露宿街頭不成?

只見唐枝冷冷一笑:“他不是厲害嗎?叫他随便找什麽人去,看他從前那幫好弟兄會不會收留他!”

不多時,一陣争吵的聲音逐漸傳來:“杜芸,你別太過分!”

“你快走,沒用的老匹夫,成日只會吃不會做,我早想把你攆出去了!”杜芸的聲音。

唐書林仿佛跌了個踉跄,聲音有些不穩:“你跟我一起走!”

“誰要跟你一起?你身上一文錢也沒有,我跟着你,幹等着餓死啊?”

“我沒有錢還不是你害的?”唐書林惱怒的聲音道,“最毒婦人心,你們是要逼死我啊!”

“是你自己作死!”正說着,兩人已經來到前頭,從屋裏望去,能看到兩抹糾纏的身影。唐枝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不做聲。

唐書林被杜芸推着往外走,不死心地回頭喊道:“枝兒,你真忍心這樣對我?我是你爹啊,你一文錢也不給,叫我睡大街嗎?”

“你可以去姑母家。”唐枝冷峻的聲音穿過夜色,落在唐書林耳中,不由面露苦色,他哪還有臉去唐姑母家?正待搖頭,又聽唐枝道:“或者去許萬松家裏,你不是一直當他是好兄弟嗎?”

35

燈光如豆,一室昏黃。鄭姑母端着針線筐子守在窗邊,不時撥一撥跳動的燈芯。手中的鞋底幾度放下,眉頭皺起,頻頻往外看去:“這個臭小子,被那唐小姐下了迷魂藥不成?往常死也不肯娶,如今又非要娶一個和離過的,真是叫人不省心!”

想起鄭晖臨走前攥緊的手掌,不禁有些擔憂,他該不會沖動惹事吧?

正擔憂着,忽然外頭傳來敲門聲,連忙站起來去開門:“臭小子,總算回來了!”誰知開門一瞧,來人卻不是鄭晖,而是一名身材瘦小,佝偻着身軀的男子,當下眉頭一皺,一句話也不說,反手就要關門。

“哎哎,是我,是我,別關門!”鄭長生伸着細瘦的手臂抵住門板,夜色中猶如一只瘦猴子。

“你又來做什麽?”鄭姑母厭惡地道,力氣敵不過鄭長生,只得松開手。卻不讓他進來,站在門前,死死堵着門口。

鄭長生似乎喝了酒,張嘴便帶着一股酒氣:“你借我些銀子,我這就走。”

鄭姑母二話不說,就要關門。鄭長生雖然喝了酒,倒是沒醉,眼疾手快地推着門板,朝裏喊道:“晖兒呢?叫他出來,他老子來了,竟敢躲着不見,他這是不孝!”

“你是誰老子?晖兒可是我兒子,你別亂叫!”鄭姑母斥道。

鄭長生高聲叫道:“哪怕他現在你名下,他也是我生出來的種!叫他出來,當了官就不認親爹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呸!你兒子在那個賤人懷裏躲着呢,晖兒可是我兒子,你再亂叫小心我不客氣!”鄭姑母挽起袖子,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鄭長生就罵:“當初你把晖兒賣了,你就再不是他爹!哪怕你餓死在路邊,他喝酒吃肉也沒有一分不是!你給我滾,我也不是你妹妹!”

“哎呀,蘭香,你說得這是什麽話?我們是血脈親情,骨頭打斷還連着筋呢!”鄭長生躲着鄭姑母的巴掌,臉上堆笑道:“晖兒是你兒子還是我兒子,不都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鄭姑母從門後撿起一把笤帚,朝鄭長生身上打去:“你給我滾!豬狗不如的東西,還有臉來要錢,我憑什麽給你錢?你快滾!”

“鄭蘭香,你別過分!你得了兒子還不滿意,我都把兒子賣給你了,你借我點錢花又怎樣?”鄭長生閃躲幾下,抓住掃帚一端,朝鄭姑母伸出手道。

“放你的狗屁!我的兒子是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跟你有什麽關系?”鄭姑母争不過他,氣得要命,就在這時,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松了手:“晖兒,把這個老不死的打出去!”

鄭長生猶不知鄭晖來了,只以為鄭姑母詐他,一只手拿着掃帚,一只手恬不知恥地伸出去:“我也不多要,你給我十兩銀子就行了。”

“十兩怎麽夠?我給你五十兩怎麽樣?”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鄭長生驚訝地回頭,只見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後,英武的容顏埋沒在黑暗中,顯得異常冷峻。鄭長生從沒見過他這般好說話,驚喜地道:“哎呀,我就知道,你是我兒子,怎麽可能不管我這老子?聽說你當了千總,月饷——哎哎,你做什麽?”

話沒說完,被鄭晖抓住衣襟,提起拳頭狠狠往肚子上揍去。頓時,殺豬般的聲音響起來:“鄭晖!你敢打老子——啊!”

鄭晖一只手提着他,一只手捏成拳頭,狠狠揍着他的肚子:“我老子早就死了!”待到鄭長生連痛叫的力氣也沒有,才松開手。鄭長生如一灘爛泥般掉在地上,捂着肚子在地上發出疼痛的呻|吟聲。鄭晖彎下腰,拎起他的兩只手臂,略一用力,只聽“喀喀”兩聲,鄭長生殺豬般的聲音再次響起來,随後戛然而止,整個人暈了過去。

“晖兒,你把他怎樣了?”鄭姑母扶着門框,有些害怕地道。

“無事。”鄭晖說着,提起鄭長生,“我送他去醫館,很快回來,姑母鎖好門等我。”說罷,提着人事不省的鄭長生沒入黑暗中。

鄭姑母提心吊膽地回到屋裏,哪裏坐得住?耳邊回響着方才那兩聲滲人的“喀喀”聲,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心裏把鄭長生罵了一百遍:“該死的東西,淨會坑害我的晖兒!就知道賭賭賭,怎麽不叫人砍了手去!”

随即又想到,有了鄭晖的那兩下,只怕不砍也廢了。心裏覺得解氣,站起身在屋裏走來走去。終于,等到門外傳來一聲:“姑母,我回來了!”

“來了!”鄭姑母連忙去開門,觀察着鄭晖的表情,問道:“他沒事吧?”

“沒事,我丢了五十兩銀子給他,他高興得很。”鄭晖反手關上門,攙着鄭姑母往屋裏走去。

鄭姑母“啐”了一口,厭惡地道:“這個沒出息的東西!”鄭晖卻不說話了,鄭姑母便也住了口,鄭晖對鄭長生看起來狠絕,何嘗不是一片好意?若是由着鄭長生賭,只怕哪天真叫人砍了手,再後悔也不疊了。如今雙手皆斷,該消停一陣子了。

“對了,你剛才出去,是去唐家了吧?”鄭姑母換了個話題,“唐家怎麽說?”

鄭晖微微一笑:“拒絕婚事的是唐小姐的父親,不是唐小姐的意思。”

“唐小姐的父親?如此說來,你跟唐小姐——”鄭姑母不由想道,莫非兩人私定終身了?這可不是好事。何況唐枝就算再好,也是和離過的女子,怎能配他呢?

鄭晖鄭重地道:“唐小姐是個好姑娘,我們什麽也沒有。”

鄭姑母松了口氣,想了想,終于還是說出來:“晖兒呀,那唐小姐,我聽說是個和離過的?這,你們不合适呀!”

鄭晖愕然:“姑母,你知道了?”

“這事難道還能瞞得人?”鄭姑母不贊同地道,“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鄭晖沒有吭聲,扶着鄭姑母坐在床上,倒了杯茶遞給她。屈膝蹲在她腿邊,認真地道:“姑母,唐小姐救過我。當年如果沒有她,我可能就死了。”

“什麽?”鄭姑母愕然地道,手裏的茶險些潑出來。

“姑母,你還記得當年我被賣給人販子,有人寫了封信給你?”鄭晖講了一段往事。

十年前,鄭長生賭輸了錢,被繼室錢氏搓竄,把鄭晖賣給了人販子。少年身量未成,被人販子灌了藥捆着帶往北方,一路百般毆打,只是不低頭。後來一場大雪,傷痛交夾的鄭晖染了風寒,人販子舍不得給他抓藥,還要打他。少年倔強心性,便連飯也不肯吃了,被惱怒的人販子丢在門外。

穿着單衣,縮在冰天雪地裏,鄭晖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就在這時,一群孩子笑着跑來,其中夾雜着一個女孩子憤怒的叫聲:“李福,你放開我!”

一個男孩說道:“想讓少爺放了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們教教她該怎麽說!”

“應該說:‘請大少爺放過奴婢吧’!”

女孩冷笑一聲,輕蔑地道:“你算什麽少爺?你家那幾個破錢,本小姐拔根頭發就有了!”

“你說什麽?敢這樣跟本少爺說話,你們教教她規矩!”叫李福的男孩道。

頓時,幾個孩子一擁而上,有打臉的,有擰胳膊的,女孩尖叫的聲音不時響起。鄭晖凍得迷迷糊糊,聽着這樣的聲音,心裏有些氣憤。

不過多久,掩在女孩尖叫聲下的勢頭漸漸冒出來,原來三四個男孩子竟然不敵,被她一個人打得步步後退!男孩子們痛呼的聲音鑽入耳中,鄭晖努力地睜開眼,只見不遠處一個穿着孝衣的少女披頭散發,握着一根簪子,狼狽的身形掩不住狠戾的聲音:“想讓本小姐給你做丫鬟?做夢!”

一個男孩捂着手,小聲道:“不是說虎落平陽被犬欺嗎?”

“就是,娘明明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另一個男孩捂着胸口,怯怯地道。

女孩威脅地揮了揮簪子:“以後都離本小姐遠着點!否則要你們好看!”

女孩轉過身,鄭晖才看見她有着異常美麗的五官,只是眉眼間透着一股戾氣。便是這股戾氣,讓幾個男孩子看着她走遠,沒有追上來。

那一刻,鄭晖心中有佩服,有羞慚。等到女孩走到身邊時,他聚集起全身的力道:“等一下!”

“若是沒有她相助,只怕我等不來姑母救我,就已經凍死了。”鄭晖扶着鄭姑母的膝蓋,憶起往事,感慨地道。

鄭姑母卻聽得淚光閃動,抱住他道:“我的晖兒,可憐的晖兒!”

鄭姑母早年守寡,一直沒有再嫁,本以為将要孤苦一生,誰知天可憐見,給她送來一個兒子。她的兄長,鄭長生好賭,連累死了原配,後來娶了個刻薄的錢氏,看鄭晖百般不順眼。等到錢氏生了兒子,更加把鄭晖看做眼中釘,後來竟搓竄鄭長生把他賣掉!

鄭姑母抱着鄭晖流了一會兒眼淚,才道:“當年之事多虧了唐小姐,咱們應當感激她。可是要娶她做媳婦,卻還不夠。”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唐枝跟鄭晖完全可以互訴一把#那些年坑過我們的爹#

36

娶妻娶賢,鄭姑母往常給鄭晖相看女孩時,也都循着這個理兒。鄭晖年少時過得苦,長大後參了軍,日子更是不易。家裏一定要有個賢惠溫柔的媳婦,才能配得上鄭晖。

鄭姑母是這般想的,決定打聽過唐枝的品性,再做定奪。

這一日,鄭姑母繞到程家附近,準備向四周的鄰居們打聽原先程家的情況。離程家不遠,有一棵大柳樹,樹下擺了兩張桌子,一張桌子上面擺着棋盤,周圍聚了一群老頭。另一張桌子上面擺着骨牌,四周坐了幾名穿着半舊衣衫的老太太。

“程家妹子,你最近怎麽有閑心來抹牌了?我記得你以前很不愛出來走動的?”其中一名老太太說道。

被稱作程家妹子的是一名穿着比較講究的,身材瘦小的老太太,精神略帶些疲态,仿佛剛剛大病初愈。只見她笑着說道:“以前啊,家裏頭有些不肅靜,我騰不出工夫來。”

“哦,為何不肅靜?”

“嗨,說起來,也算一樁醜事。我沒把幾位老姐姐當外人,就跟你們說一說。我家遠兒原先不是娶了位夫人嗎?生得那叫一個美!我家遠兒待她是如珍如寶,只可惜這唐氏脾氣不大好,時常對我家遠兒不滿,還喜歡磋磨小妾!前陣子我出遠門,再回來一瞧,家裏險些沒給她敗盡了!我家遠兒也被磋磨得眼底烏青,可把我氣壞了!”

“所以就跟她和離啦?”

“呀,你們也知道?”程老夫人驚訝地道。

“那唐氏臨走時帶了許多個箱籠,租了三輛馬車才帶走,這一片誰不知道?”

“唉,家門不幸!”程老夫人搖頭嘆息,忽然一推面前的牌:“哎呀,我贏了!”

幾人說到這裏,便轉了話題,熱鬧得抹起牌來。鄭姑母沒有上前,沉默地轉身往回走。

很快,進入七月。秋天剛至,便連着下了幾場雨,熱燥的天氣很快涼了下來。秋雨連下幾日,唐枝出不得門,悶得快要發潮了。終于等到天晴,決定出去走一走。

穿了一件蓮青色的長裙,腰間束了一條桃色錦帶,外面罩了一層薄軟細紗。對着鏡子照了照,覺着還差些什麽,便又從櫃子裏翻出一條煙羅紫的披帛,轉了兩圈,這才滿意地走出門。

“秋翎,陪我出門。”唐枝話音剛落,便聽見阿誠的聲音由遠而近:“表小姐,您慢些,我們小姐在家呢,跑不了她的。”

唐枝站在廊下,不過多久,果然見裴蕙仿佛小兔子般跑進來,微微有些氣喘:“表姐,有人,有人傳你閑話!”

唐枝挑了挑眉:“你先歇一歇。”

“不,不用,我沒事。”裴蕙跑得小臉通紅,揮着拳頭道:“就是你曾經嫁的那個臭男人,姓程的,到處說你壞話,現在傳的到處都是,可氣人了!”

“他們愛說什麽便說去,你生那麽大的氣做什麽?”唐枝漫不經心地道,“我要出門轉一轉,你随我一同去嗎?”

裴蕙頓時跳腳:“你就容忍他們污蔑你?你何時脾氣變得這樣軟懦了?從前不是誰踩你一腳,你就砍了他的腳嗎?難道嫁過人便變得懦弱?你太讓我失望了!”

唐枝淡淡地道:“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愛說什麽,誰能管得着?況且事情的真相是什麽,從來不重要,符合人們心裏期待的才是真相。”

“放屁!”向來優雅的裴家小姐忍不住粗口,“我不同意!我現在就要去讨個說法!”

看着為她氣憤的裴蕙,唐枝心頭一動:“既然這樣,那好吧。”說着,對秋翎道:“去叫杜芸來,就說我們要出門。”

不多時,杜芸到了,不比唐枝愛打扮,杜芸就愛素衣素裙,頭上別支普通的簪子即可。遠遠就看見打扮得漂亮的唐枝,忍不住咂嘴道:“唐大小姐這是要去哪裏找樂子?”

“你近日不是閑得慌嗎,給你找個人對罵。”自從把唐書林攆出門,沒人供杜芸消遣,日日閑得難受。唐枝略略解釋幾句,杜芸一聽,眼睛亮起來。然而腳下卻不動,伸手摸了摸耳邊:“說得好聽,是給我找樂子。其實還不是給你當幫手去了?”

唐枝微微一笑:“十兩銀子。”

“五十兩!”杜芸張口說道。

唐枝伸出一根手指:“十一兩。”

“小氣!”杜芸伸出四個手指頭,“四十兩!”

最終,以十五兩銀子成交。裴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唐枝拍了拍她的腦門:“今日她是主将,咱們就是看戲的。”

三人就此出發。原來便是出門散心,倒沒有因為程家的事而特意加快速度,連馬車也沒有趕出來,走着便去了。

仍舊是那棵柳樹下,一圈老太太圍着桌子打牌,程老夫人依舊是其中穿着最講究的那個,就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茍:“……我們遠兒被耽誤了這些年,我這做娘的想起來就心疼。幾位老姐姐有沒有知根知底的好姑娘,說給我們遠兒做媳婦?”

“好哇,這老太婆可勁兒敗壞表姐的名聲,原來就是為了給他兒子再娶!”裴蕙一下子就想到了,氣得直跺腳。

唐枝偏頭瞅了杜芸一眼:“該你上了。”

“程家妹子要相個什麽樣的兒媳婦呀?”有人問道。

程老夫人便道:“不要太漂亮,女人太漂亮呀,她就不賢惠。也不要個子太高,一般個頭就行。最好胖點,好生養——”

“哎喲,快別說笑了!程家大爺在家裏有十幾個小妾,在外頭又不知流連過多少花叢,一個蛋也沒下,多半是哪兒有毛病。我說程老夫人,您有空在這裏閑唠嗑,不如帶你家大爺去看病呀!有病得治!”杜芸咯咯笑道。

利索的嘴皮子一溜兒說來,又快又清晰,幾位老太太都不由擡起頭,看向這位伶俐漂亮的年輕婦人。程老夫人看清杜芸,眉頭一跳:“原來是唐家的繼夫人。怎麽晃到我們這片來了?”

“我再不來,我那可憐的繼女就要被你們潑一身臭了!”杜芸瞪着眼睛,看着程老夫人道:“程老夫人,說話可要憑良心,我那繼女哪裏不好,你要如此敗壞她?論長相,論人品,論治家,你且跟我說一說,哪怕說出來一條,我也認了!”

“唐氏潑辣善妒,治家無方,還不容人說得了?”程老夫人也不着急,冷冷地道:“看在往日情分一場,我們沒休了她,讓她和離已是好的,你們休要再來搗亂!”

“哦呵呵,程老夫人這盆髒水潑得,我可不敢認吶!”杜芸嬌笑道,“潑辣?她動手了還是罵人了?我怎麽聽說有一回程家大爺掐着我繼女的脖子,逼她賣嫁妝來着?善妒?我那繼女若是善妒,你們家裏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們是怎麽進得門來,又活得好好的?治家無方?你們程家沒有一處田産,只有個鋪子,若不是我繼女勞心勞力打理,你們家能夠吃穿無憂,還有餘錢給程大爺到處吃花酒?”

杜芸的嘴又快又利,噼裏啪啦一通說下來,程老夫人硬是沒插上話,急得臉都紅了:“你胡說!胡說!”

“敢問哪一條是胡說?”杜芸瞪眼冷道。

程老夫人這下連汗水都流下來了,就是想不出辯駁的話,只覺得周圍的老太太們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心裏不由得恨起來,目光一轉,正好看到不遠處站在樹蔭下的姐妹雙姝,霍然起身:“唐氏!”

頓時間,周圍十數道目光全朝唐枝看過去。其中有兩束目光帶着微微的好奇和探究,夾雜在衆多看好戲的目光中,并沒有被唐枝察覺。感覺到裴蕙的氣憤,唐枝拍了拍她的手,邁步往前走去:“程老夫人。”

再見到這個美麗的身影,程老夫人的心裏說不出的複雜,自己精心造的勢,眼看就要成了,竟又破壞在這個女子的手裏:“我程家待你不薄,你為何慫恿繼母毀我程家名譽?”

唐枝挑了挑眉,訝異地道:“程家有名譽嗎?我怎麽不知道?”

“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唐枝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誰也不是傻子,被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日後您再編排我,我是不懼的。倒是您若想娶個好媳婦,讓程家大爺改一改癡花好色的毛病才是正經事。”

程老夫人的臉上青一片,白一片,最終眼睜睜地看着唐枝三人離去,再也沒臉待下去,抛下抹牌扭身鑽進大門裏頭。

待她走後,餘下幾位老太太哈哈大笑:“這唐氏真真是個厲害的,一下子便戳穿了這老貨的謊!”

“可不是?借着跟我們打牌的名義,日日編排曾經的兒媳,聽得我直惡心。”

聽到這番話,站在不遠處的鄭姑母面上緩緩露出笑意。心中做了決定,折身往家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