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謝君卓被禁足潮聲閣,雖然對平日的生活沒什麽影響,但因為這裏少有人來,她對宗門的消息嚴重滞後。江月寒倒是雷打不動地安心修煉,偶爾出去一趟回來也不會主動和謝君卓說什麽。
那天夜裏她帶着何飄出現在乾坤殿是因為之前謝君卓放出去的小紙人回收時漏了一只,而這只和何飄一起被關在禁地,好不容易找到小漏洞跑出來,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回了潮聲閣,正好撞上江月寒。
江月寒的身上沾染了謝君卓的氣息,小紙人誤以為她是謝君卓,就把信息傳給了她。這才有了江月寒闖入禁地帶走何飄,讓她去大殿告狀的一幕。
偃紙術和卷軸技藝都出自道門,但道門中很少有人修行。
前者是偏向邪術,往上走就是偃偶術,用來操控他人,驅其為仆,在一些宗門裏被禁止傳授。後者是自成一派,便是當今名滿天下的陰陽玄宗,主修卷軸技藝和陣法。和陰陽玄宗相比,其他門派主煉體,對這個的研究很少,只有一脈或者兩脈會研習此術。
江月寒不記得自己有教過謝君卓這些東西,那謝君卓從何習得?
卷軸略有瑕疵是她靈力不足,做的不夠完美,偃紙術漏了一只,也和她的靈力有關。她對這兩種術法的掌控完全不像新手,反倒像是研習過千百遍,行雲流水,只是苦于靈力不足,時有疏漏。
這樣天資聰慧,信手拈來的謝君卓江月寒不是沒見過,可那是上一世的魔尊謝君卓,她侵入陰陽玄宗,卷走他們大量的功法秘術,自己閉門研究,一一習得。
江月寒在謝君卓的身上看到前世的影子,她腦海裏閃過無數荒唐的念頭,最後又一個個否定。人總是喜歡自欺欺人,不到最後一刻,始終不願意承認真相。
江月寒沒有追問謝君卓從何習來這些術法,謝君卓也沒有主動告訴她,只是心虛地低下頭,她在事實面前選擇了沉默。雖未表現出抗拒,但也沒有配合。
她的隐瞞無形間拉開了她們師徒的距離,江月寒表示自己可以不問謝君卓從何處學來這些東西,但也不會放任自流。偃紙術冷門,是進階偃偶術的踏板,所以不被一些老古板看好。
但江月寒對此術比較寬容,只要謝君卓是走正道,不用它做為非作歹之事,江月寒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倘若将來謝君卓辜負她的信任走上邪道,江月寒一定會選擇手刃她,絕不手下留情。
江月寒的退步也是一個警鐘,時刻敲響在謝君卓耳邊。她對天發誓,此生不會違背江月寒的意志,也不會用自己所學為非作歹。
有了這個保證,這件事勉強翻篇,謝君卓也意識到,自己所學所會頗為雜亂,難保什麽時候又鬧出幺蛾子。不想告訴江月寒真相,她就只有營造一個她學習迅速的假象,在禁足期間把各種書都找來看一遍,以便下次可以有底氣地告訴江月寒自己研習過。
久晴多日的射姑山迎來一場小雨,潮聲閣外的海水上漲不少,浪聲濤濤,震耳欲聾。細雨穿林,滴滴答答的聲響亂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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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君卓坐在窗邊,捧着手上的書發呆。
紙片小人趴在她的手背上,抱着她的拇指酣然入睡。
這正是那只被困在禁地的紙片小人,意外沾染禁地處的禁制發生異變,雖未生出靈智,卻有人的行為。偃紙術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這只脫離了這樣的命運,被江月寒留下來。
它像是初生的嬰兒,喜歡謝君卓身上的氣息,每天都黏着她,不肯離開。
謝君卓對它是又愛又恨,不敢悄悄地把它損毀,還要每天喂它一點靈力。
“吃了睡睡了吃,你的紙生和一頭豬有什麽區別?”謝君卓戳了戳小紙人的腦袋,它把謝君卓的手指抱的更緊。因為是紙,沒有重量,只有貼着謝君卓的時候有一點冰涼順滑的觸感。
謝君卓瞧着它嘆了口氣,收拾面前的書起身。
江月寒這兩天不常在家,潮聲閣只有謝君卓和何飄兩個人。何飄在這裏養傷,慢慢地從當初的陰影裏走出來。當日大殿上只有他們幾個人,大家都是守口如瓶之人,并沒有把事情傳出去,何飄也不用擔心被人指指點點。
江月寒不擅長安慰人,所以打開何飄心結這種事都是謝君卓在做。謝君卓安慰人也是個新手,不過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她把以前白露安撫她的那一套改了改套用在何飄身上。
何飄是振作起來,但成長的方向有沒有偏還是個問題。
謝君卓一路逗弄着手上的小紙人從小閣樓下來,閣裏很安靜,杯盞碰撞的聲音被放大。謝君卓尋聲看過去,何飄端着茶盤立在一旁,梨花木椅上坐着一人,懶散地倚靠着椅背。
“鄒師伯?你怎麽會在這裏?”謝君卓十分驚訝,她毫不懷疑今天不下雨,太陽得從西邊出來。一年都邁不出進退堂百步的鄒不聞竟然來了潮聲閣,這可是能記入宗門大事件的奇聞了。
鄒不聞自在地喝着何飄端上來的茶,對謝君卓的驚訝露出鄙夷之色:“當初江師妹選在潮聲閣修行,屋子裏一半的東西都是我替她張羅布置的,我如今來看看,你有什麽問題嗎?”
“不敢不敢,我這不是怕你累着嗎?畢竟這裏可沒合适的椅子給你躺。”
謝君卓信步過來,小紙人藏到她的衣袖裏貼着她的手腕。
何飄自覺地端着茶盤下去,把空間留給兩個人。
鄒不聞放下茶杯,往何飄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這丫頭找好師門了嗎?”
“我還沒問她,雖然有幾個相熟的讓她前去拜師,但她還沒有下決定。孫長老那一脈雖已盡數散去,但難保不會還有幾個包藏禍心之徒。我在考慮要不要找個熟人收她。”謝君卓說着,忽然看向鄒不聞,心裏閃過一個念頭,笑道:“師伯,進退堂缺人手嗎?”
鄒不聞擡頭瞧了謝君卓一眼,對她那點心思心知肚明。進退堂的人手說缺也不缺,說不缺也缺,這完全取決于鄒不聞自己。
謝君卓見鄒不聞不回答,就知道自己白問了。她不想何飄拜江月寒為師,是不希望她和江月寒之間插|入第三人。鄒不聞和王卓的情況也差不多,對于他們而言,何飄會像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這個問題就不該問。
“師伯今日前來,應該不只是看一看我師尊住的房子。不過不湊巧,我師尊出去了。”謝君卓自顧地轉移話題,鄒不聞難得前來,應該是有事要找江月寒商談。謝君卓也不耽擱他的時間,直接告知江月寒不在。
鄒不聞勾了勾嘴角,道:“誰告訴你我是來找江師妹?我是來找你的,你就不好奇禁足這幾天,宗門裏發生了什麽事?”
謝君卓蹲在潮聲閣,兩眼一抹黑,對宗門內的事情當然好奇。她也想過用自己的方法打探消息,但一想到江月寒她就選擇了放棄。她不想再看到江月寒不開心,只是禁足一個月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
“師伯是來給我送消息?”謝君卓不确定地問了一句,比起鄒不聞親自來和她八卦消息,她的好奇心根本算不得什麽。
鄒不聞默認地點了點頭,謝君卓嘴角一抽,覺得今天真的格外的不同尋常。
鄒不聞帶來的消息一共有三個,關于魏宇和七星宗以及人魚。
無極仙君當日并沒有要魏宇的命,他只是閹了魏宇,斷掉他全身的經脈。無極此舉并非動了恻隐之心,而是七星宗的事需要有個交代。
謝漣身受重傷,雖然保住了一命,但修為跌落了一個小境界。他清醒之後刑法堂的弟子代為轉達了每個人的處分,謝君卓和王卓禁足一月,罪魁禍首的魏宇則由謝漣全權處置。
魏宇已經形同廢人,再怎麽處置也不過是要他性命。謝漣對三清宗的做法沒有任何的異議,他醒後在煉藥堂又待了一天,恢複精力後就對三位仙君請辭。他走時把魏宇也帶走了,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麽,也沒人敢問。
“其實謝漣走之前提出想見你一面,不過你師尊出面回絕了。”鄒不聞啧了一聲,對當時的場面記憶猶新。
謝漣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态度堅決地要見謝君卓,江月寒負劍而立,伸出一只手說她讓謝漣一只手不出劍,謝漣能打過她就能見謝君卓。
江月寒的修為到底有多高在三清宗是個謎,就算沒有見識過,謝漣也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最後灰溜溜地走了。
這個消息讓謝君卓一愣,她從來沒有聽過這件事。要不是鄒不聞今天提起,她還不知道江月寒一直在背後默默地守護着她,為她遮風擋雨。謝君卓心底一熱,眼底染上笑意,欣喜中又摻雜幾分酸澀。
她前世求而不得的東西,這輩子能夠握在手中,哪怕只是短暫的幸福,也讓她感到滿足。
七星宗離開,孫長老一脈瓦解,進退堂的危機暫時可解,鄒不聞也該履行和藍夕的承諾。玉清三人本來就沒有傷害藍夕的想法,鄒不聞提出換個地方關押她後,玉清他們讨論了一陣子。
人魚的蠱惑對于修為低的弟子而言始終是個麻煩,就算想要利用她制造幻境考驗宗門弟子,也需要先馴服她,給她找個合适的安身之所。
在三位仙君各持己見時,還是江月寒出面,她讓藍夕和三清宗定下五十年之約,五十年內,藍夕做為三清宗的一員在需要考核弟子時提供幫助,五十年後,三清宗放她自由。
妖族壽命悠長,五十年對藍夕而言算不得什麽。她很爽快地答應江月寒的要求,随後江月寒給她安排新的住所。
那是一個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擅闖之地——兵刃堂。
兵刃堂是一座立在水中央的孤峰,四面環水,平日少有人過去。把藍夕放在那裏,即滿足她想要藍天白雲的自由,也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江月寒事情處理的漂亮,不僅讓三位仙君另眼相看,鄒不聞也很意外。平日不怎麽過問宗門事的她,不聲不響地學會處理這些事。她在以一個大家都沒有預料到的速度成長,短短一段時間就完成蛻變。
玉清對她的成長喜半參憂,之後時不時要和她談心,這也是為什麽最近江月寒很少在潮聲閣。
“師尊有這本事也不錯。”
謝君卓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她高興江月寒的變化,因為只有這樣,那些人才會畏懼,才會不敢小觑她,做不出前世那些背叛之事。
鄒不聞沉默,對此并未發表看法。江月寒有自己的選擇,或做遺世獨立的仙人,或入凡塵為尊。
桌上的茶已經冷卻,鄒不聞并不在意,端起茶杯輕抿。潮聲閣的水有一股淡淡的竹子清香,冷卻後味道也不會消散。茶水是讓人心靜的草綠色,生津解渴。
江月寒不喝茶,但茶葉一直都備着。以前是覺得會有人來,現在是因為謝君卓喜歡。
鄒不聞擱下茶杯又坐了一會兒起身準備離開,謝君卓送他出門。山中的小雨已經停了,竹林間只有水滴落的聲音。
鄒不聞站在屋檐下,看着面前青翠欲滴的竹林,忽然道:“這個季節正是魔手菇生長的時候,那東西看起來普普通通,和一般的山野蘑菇沒什麽兩樣,誤食之後也沒大礙,但要是同時飲酒就會讓人聞樂致幻。我聽說師妹的飲食都是你負責,你可要小心些,別讓她入口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鄒不聞的話聽起來只是好心的提醒,謝君卓心中卻是咯噔一聲,手指微顫。她不動聲色地看向鄒不聞,而鄒不聞也低頭看着她。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碰撞,鄒不聞一向沒什麽精神,這次的神情卻格外認真,這是新的警告。
謝君卓嘴角上揚,她掩唇笑了起來,道:“鄒師伯多慮了,既然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怎麽可能端到我師尊面前。”
鄒不聞面無神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謝君卓。謝君卓也不懼他,面帶笑意。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鄒不聞率先挪開眼神,道:“我進退堂缺人手,多一個也行。”
謝君卓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鄒不聞這是回答她剛才問的問題,願意接收何飄。驚喜來的太突然,還是在剛對峙的情況下,謝君卓回過神來,抱拳行禮道:“謝謝師伯,我一定轉告何飄。”
鄒不聞擺擺手,腳下光華綻放,一步落下已經是潮聲閣的山腳下。
謝君卓看着空曠的庭院,杵在屋檐下良久。
當日為了對付謝漣和魏宇,除了寄希望于藍夕,謝君卓還做了兩手準備。她在下廚的時候在飲食裏放了魔手菇,她知道謝漣的口味,很容易就能讓他動筷子。除此外還包括那只簽,謝漣一向只争第一,就算抽簽,他也會選擇一。
混亂發生後,謝君卓等人被叫去乾坤殿,鄒不聞負責善後,大概是那個時候發現了端倪。鄒不聞今日前來,八卦宗門消息只是順便,真正的目的還是警告謝君卓。
都說事不過三,這已經是兩次警告,等到第三次,鄒不聞會不會直接動手呢?
謝君卓輕笑,面上浮現幾分自嘲之色。
她有種預感,自己和鄒不聞之間,早晚會有一場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