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勾陳出世,帶來的不僅是宿命還有恐慌。

不管是被驚動的仙君和長老,還是沒弄明白情況的宗門弟子,大家都度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天。謝君卓握着劍坐在兵刃堂的石灘上,藍夕趴在她身邊,兩個人面對着三清宗氣勢洶洶的一行人,誰也沒有動。

江月寒一步步走過去,越到後面腳步越快,她幾乎是跑到謝君卓身邊。七殺嗡鳴,對勾陳散發出敵意。江月寒眉頭微皺,擡手将七殺立在一旁的淺灘上。

謝君卓聽見聲響擡頭,她看着江月寒嘴唇微動,她有好多話想要告訴江月寒,可話到了嘴邊,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心口一陣刺痛,覺得自己所有的美夢都在這一日破碎。她以為只要自己願意為前世的過錯贖罪,便一切都可以重來,卻不知道很多事冥冥中早已注定。

江月寒把她留在身邊,她貪戀江月寒的溫柔,不貪心漂泊的感情有所依靠,做一輩子的師徒也無所謂。可是現在,這一點點的念想也要被剝奪。

勾陳選擇她,意味着她要和江月寒走向相反的道路。她注定為禍世間,被世人所唾棄。

前世掙紮了那麽久,最後求而不得,她以為死亡就是終結,卻又兜兜轉轉再來一世。這輩子她擁有了溫暖,看到了希望,她以為那是救贖,最後卻是鏡花水月。

如果她沒有看見過美好,觸摸到光,就不會痛苦深淵的黑暗和絕望。

她是沙漠中疲憊的旅人,精疲力盡倒下前被人給了一碗水,她捧着水舍不得喝下去,重新燃起希望端着碗走了很久很久。等她看見綠洲,她以為自己得救了,想要喝下碗中的水,才發現一切都是海市蜃樓。

所謂的碗不過是一捧細沙,迷惑她走了那麽久,給她希望後便從她指間溜走,讓她徹徹底底的絕望,永墜深淵。

謝君卓捂着心口,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她覺得疼,不管是心還是身體,比前世被陣法千刀萬剮還要疼。

江月寒跪坐在謝君卓身邊,面色蒼白,她伸出手将謝君卓攬入懷中,撫|摸着她的頭,目光堅定道:“有我在,不會有事。”

熟悉的溫暖止不住眼淚,只會讓謝君卓更加痛苦。她已經害了江月寒一次,這輩子又有什麽臉面繼續拖累她?

她僞裝成天真浪漫的少女從江月寒身邊竊走數月的幸福,每一天每一個相處的畫面,都是腦海裏揮之不去的記憶。可偷來的從來都不長久,也不會真正屬于自己。在江月寒的身邊呆久了,她都忘了自己雙手沾滿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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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寒聽見謝君卓的哭聲,心裏細細密密地疼。水牆将她擋在外面,讓她看不見聽不見,她不知道謝君卓獨自面對這一切有多害怕,才會崩潰哭泣。

勾陳為禍,沾染罪孽,身為兵器之首,也是殺|戮的開端。

握住她的人,本身就身負罪惡。

謝君卓之過,沒有人比江月寒更清楚。可那些真的應該算在她的頭上嗎?這一世朝夕相處,江月寒越來越不确定了。

玉清帶着其餘兩位仙君過來,藍夕潛入水中離開了。

太虛捋着胡子,眼神落在勾陳身上,眼眸大睜,目露精光。他俯身想要将勾陳拿起來,卻無法撼動分毫。

“果然是勾陳。”太虛站直身體,剛才入手的冰冷和無法撼動的沉重,都是勾陳才有的特性。

勾陳身上的罪孽是人之罪,也是道之罪,能把它拿起來的人是天生的道之子,從出生起便注定背負罪惡。就算能成大道,也不得善終。

玉清的目光轉向被江月寒丢開的七殺,面色凝重。兵刃堂的兩把利刃都選擇了主人,一個是師尊,一個是徒弟,一個平天下,一個動乾坤,好端端的師徒情分,在天道的選擇中碎的渣都不剩。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小月寒,你帶上你徒弟和我們回乾坤殿。”勾陳引起的動蕩很快就會傳出去,三位仙君接下來都有的忙。無極一向不喜歡兵刃堂的氣氛,催促大家先行離開。

謝君卓吸了吸鼻子,她擦幹淨臉上的淚珠,斂去一貫的笑意,面無神情。她伸手去拿勾陳,卻沒能拖動。

勾陳為她出世攪的天翻地覆,這會兒卻像是不樂意認她為主。

謝君卓眸光微暗,太虛捏着胡子道:“勾陳認主是雙向選擇,你心意未定,它暫時不會和你走。”

兵刃堂中的兵器都是自主選擇主人,而不是被人挑選。勾陳為兵王有個特權,它的主人可以選擇不要它。

謝君卓微愣,忽然想起來自己昏迷時看到的場景,前世年少的自己拒絕了勾陳,随後兵刃堂萬刃做封,遠遁人世。這也是為什麽兵刃堂看見她就跑了,因為她已經拒絕了。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但總覺得真切地發生過。

不過現在的情況有所不同,前世勾陳未出世,而這一世它出世了。

“如果我拒絕它,把它留在這裏會怎麽樣?”謝君卓問道,緊張地看着太虛,想要求個答案。

太虛垂眸,道:“這正是我們需要商量的。”

勾陳出世非同小可,并非謝君卓拒絕成為主人就能改變已經開始的命運。勾陳不會離去,它會發揮自己的作用引起禍端。

如果謝君卓拒絕成為勾陳的主人,那這一次出世的勾陳就會變成無主之物,人人都想得到,禍亂會越演越烈。但如果謝君卓成為勾陳的主人,也就意味着她要背負這一場劫數,成為犧牲品。

不管她如何選擇,結果對她都不太友好。

如果她不是三清宗的弟子,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士,三位仙君會采取最直接的辦法,在她還沒有成長起來前,将她滅殺在搖籃中,然後全力對付勾陳。

偏偏她拜入三清宗,還是玉清的徒孫,師父江月寒手握七殺。

江月寒不懼天下禍亂,如何處置謝君卓和勾陳,她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謝君卓被送到乾坤殿的偏殿,無極仙君明面上是讓她好好休息,平複一下心情,實際就是将她軟禁在這裏,在事情讨論出個結果前,她哪裏也不能去。

謝君卓覺得無所謂,她坐着趴在大殿的桌子上,無悲無喜。很多事在勾陳的真實面貌被藍夕說出來時,便已經沒有意義。

乾坤殿正殿,三位仙君加一個江月寒,對着這件事争論半天,各持己見,互不相讓。

“要我說,就直接将她和勾陳封印在兵刃堂,以天下兵刃的煞氣鎮壓,一了百了。”無極躺在自己的椅子上,覺得今天這事真是混蛋。

謝君卓不過十三,按理他應該庇佑這個小姑娘。可庇佑這一個,将來就會有千千萬萬個死去。他不能一時心軟,而徒增殺業。

太虛對無極的話贊成也不贊成,勾陳被恐懼,讓他們如臨大敵不是因為主人多厲害,而是它本身就是個麻煩的東西。

勾陳和七殺都代表亂世,七殺出世他們高興,因為七殺代表亂世被終結,而勾陳恰恰相反。

要封印謝君卓再簡單不過,可是治标不治本,勾陳的問題還擺在那裏。

“怕什麽,不是還有小月寒?她有七殺,能止亂世,只要勾陳被封印,剩下的禍端也并非不能解決。”無極不屑太虛的小心謹慎,要他說該斷就斷,婆婆媽媽像什麽。

太虛連連搖頭,道:“你總是顧前不顧後,要是事情有那麽簡單,我們幾個還湊在這裏商量什麽。”

無極撓了撓頭,看向玉清道:“玉清,你倒是說句話啊!”

玉清擰眉,手上的浮塵都快被自己摸禿了。他能說什麽?謝君卓是他的徒孫,江月寒看見她那樣連七殺都不要了,封印肯定不行,更別說要殺她。玉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師叔師伯,你們二人都在争論如何處置君卓,我倒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個答案。”江月寒看着兩位仙君,道:“七殺和勾陳,誰是因,誰是果?”

三位仙君都愣住了,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江月寒。無極倒吸一口涼氣,太虛眼眸半睜,玉清搭着浮塵,神色遲疑,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月寒,你剛才說什麽?”

江月寒面無懼色,又道:“世間萬物有因有果,按理七殺先認我為主,應該是因,勾陳後認君卓為主,應該是果。可七殺是止殺伐,勾陳是引亂世。亂世未臨,七殺何來因?”

“因果不是這樣論的,就算勾陳不出世,七殺也會擇主而臨。”太虛否定江月寒的話,道:“這兩把劍只是恰好在這一次狹路相逢,并不能代表它們之間有因果。”

“不,在我看來,它們之間就是有關系。”江月寒擲地有聲,認真地辯駁太虛所言。她清冷的目光堅定不移,勢必要保下謝君卓。

這一世從睜開眼那一刻起,江月寒就想過因果之事,今日勾陳給了她答案。這不僅是兵刃的因果,也是她和謝君卓的因果。

兩世為人,她們之間還有好多事要做。

江月寒性格果敢,認定了一件事就很難改變主意,但同時,她也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不會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今天這事,大家心裏各有決斷,她的堅定讓三位仙君心裏打了個突。

“君卓是我的弟子,當初也是我把她帶入山門。今日我讓她去求劍,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會推卸責任。既然勾陳要認君卓為主,那我便負責她一生一世,絕不會讓她做出有損三清宗顏面之事。”江月寒舉起手對天起誓:“倘若我不能約束她,讓她為禍人世,我願五雷轟頂,歷盡千般劫難,正果難成,永墜無間地獄。”

三位仙君被江月寒的堅決震撼道,玉清揉着額角,痛心道:“月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江月寒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道:“我知道,我在盡一個師父的責任。”

這輩子收謝君卓為徒,江月寒從來沒有後悔過。

玉清面露痛苦之色,另外兩位仙君也是一時語塞。江月寒把自己的命運和謝君卓綁在一起,現在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玉清擺了擺手,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江月寒深吸口氣,躬身行禮,随後轉身前往偏殿。

乾坤殿的偏殿冷冷清清,謝君卓維持趴在桌子上的姿勢一動不動,她的眼神毫無焦距。

江月寒的腳步聲響起,謝君卓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猛然坐起身。江月寒走到她面前,看見她的臉上壓出幾道紅色的印子,寵溺地彎了彎眉眼,伸手為她整理鬓發,道:“傻丫頭,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回我們兩個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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