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姑娘嘴上說着沒事,站起來的時候腳卻有些跛,像是剛才摔下去傷到了。不過她不願意麻煩人,這才沒有坦白。
王卓押着那個匪人過來,那人一看冤家路窄,連忙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大夥放他一馬。
“要不要放了你,得是苦主說了算。你求我們沒用,你得求這位姑娘。”王卓反扣住匪人的胳膊,迫使他彎下腰去,讓他給姑娘賠禮道歉。
匪人哀嚎不止,嘴上念着輕點輕點。
姑娘秀眉微蹙,往後退了退,她看着那匪人憂心忡忡道:“最近城裏來的人不少,這種潑皮無賴也多起來。今日要不是各位,我說不定已經……”
姑娘的聲音低下去,她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往下說,不過她的意思大夥都明白。
“你這家夥,之前才被教訓了一次,現在還敢繼續作惡,我看留着也是禍害,不如就此結果了。”何飄被姑娘的嘆息聲所觸動,看着面前的匪人心裏想到的就是魏宇之流,心中氣憤,言詞狠厲起來。
那匪人被吓的面如土色,連忙跪下去磕頭求饒:“各位好漢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們就當小的是個屁,把小的放了吧。小的也是走投無路才動了邪念,以前真的沒有害過人。”
匪人開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鄒不聞嫌他有些礙眼,示意王卓把他放了。王卓松開手,踢了他一腳道:“滾,再有下一次,就是你的死期。”
匪人連忙爬起來,弓腰後退道:“我也不想再遇見你們……”
他話還沒完,王卓就瞪了他一眼,他心底發怵,趕緊腳底抹油開溜,連地上的刀也不要了。
解決了行兇的惡人,王卓退到鄒不聞身邊。被救下來的姑娘再次謝過他們幾人,有人把她的菜籃子撿起來還給她,灑落的瓜果蔬菜重新擺放整齊。
“姑娘住哪?要不要我們送你啊?”何飄見姑娘腿腳不便,心裏有些不放心。這巷子不如其他地方熱鬧,誰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危險。
姑娘溫柔地笑道:“不用麻煩了,我家過了這條巷子橫穿一條街就到了。我看你們都是生面孔,而且還沒找到住處吧。寮城花會在即,來的人多,客棧容易滿客,你們還是先去找客棧要緊。壞人都被你們趕走了,我一個人不打緊的。”
“這位姑娘說的在理,鄒堂主,我們還是快些走吧。”姑娘話音剛落,一旁的齊長老就開始催促。不到寮城他着急,到了寮城他還是着急,好像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去處理,連聽個閑話的功夫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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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聞言有些尴尬,面上浮現一抹緋色,她提着自己的菜籃子,輕輕拂開何飄的手,一瘸一拐地離開。她的腳受了傷,可她沒吭一聲,看起來柔柔弱弱,性子卻堅強的很。
鄒不聞看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來齊長老是真的很着急,我看不如這樣,城主府我也認識,就不勞煩齊長老帶路。我們大家兵分兩路,我們跟着這位姑娘回去,齊長老先去城主府安頓,順便給城主報個信。”
“鄒堂主這是什麽話?我是怕誤了仙君交代的事,怎麽到了你嘴裏,我反倒像是沒安好心?”齊長老有些動怒,被鄒不聞的話氣的不輕。
鄒不聞卻好似沒瞧見,漫不經心道:“人心隔肚皮,誰又說得清呢?”
齊長老着急可是鄒不聞不急,他是字字句句都在戳齊長老的心窩子,氣的他吹胡子瞪眼,臉色鐵青。大夥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心道又來了。
就在齊長老和鄒不聞鬥嘴之時,何飄不放心地往姑娘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她忽然跌坐下來,揉着自己的腳踝,神情痛苦,眉頭緊蹙。
“師叔,我們去幫幫那個姑娘吧。”何飄心裏一驚,也不管自家師父,轉頭去求江月寒。他們這裏是一堆大男人,指望他們心細如發,怕是這一城的花都得等謝了。
江月寒也見不得這樣的場面,點了點頭,何飄頓時喜上眉梢,朝着那個姑娘跑過去,江月寒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她這一動,就是擺明了要好人做到底。這次出來,大權都在她手上,明面上大夥都得聽她的。
齊長老一甩衣袖,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牽着馬跟着去。
何飄已經跑到那姑娘面前,姑娘見她跟過來,詫異地擡頭,看見其他人也跟過來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垂眸道:“對不起,我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能站起來嗎?”何飄問道。
姑娘搖了搖頭,道:“腳好像扭傷了,不能動彈。”
“那讓我師兄給你看看吧。”何飄說着,擡頭期盼地看向王卓。
王卓面色一僵,鄒不聞搖頭道:“小阿飄,你瞧在場的人除了你和你師叔,誰适合給你面前這個未出嫁的姑娘看腳?”
何飄一愣,她忙着幫忙倒是沒想太多,忘了男女有別。姑娘家的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何飄吐了吐舌,歉意地看了姑娘一眼。
那姑娘已經羞紅了臉,要是何飄再來這樣一出,她恐怕就要無地自容了。
江月寒見狀,開口解圍道:“我們有馬匹,還是扶這個姑娘上馬吧。”
“可我,可我不會騎馬。”姑娘看着走到面前的高頭大馬,面露難色。她心裏很是過意不去,覺得自己給大夥添了很多麻煩。
江月寒垂眸思索,俯身牽着姑娘的手,把她從地上攙扶起來,道:“沒關系,我帶你。”
姑娘有些驚訝,江月寒已經利索地翻身上馬,她俯身把手遞給姑娘,那姑娘猶豫了一下,才在何飄的幫助下艱難地爬上去。江月寒坐的這匹馬身強體健,就是多了一個人的重量也不打緊。
姑娘緊張地抓着馬鞍,害怕自己掉下去。
江月寒的手環過她的腰護着她,拉住缰繩讓馬慢走。
其他人跟着上馬,何飄把姑娘的菜籃子固定好,眼尖掃到菜籃子底下放着一包藥,随口道:“姑娘,你家裏有病人啊?”
“嗯,我有個弟弟身體不好,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隔三差五就要吃藥。”說道自己的弟弟,姑娘的情緒有些低落。
她人纖瘦,就這樣被江月寒圈在懷裏也不顯得奇怪,倒有幾分弱柳扶風之态。她将自己垂下來的鬓發撩到耳後,低頭蹙眉,眸光含情,在這鮮花盛開的寮城中,她也像是一朵在枝頭迎風獨立的嬌花,婀娜多姿,一颦一笑都牽動着別人的心。
有幾個弟子看的入神,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寮城山美水美人更美。
何飄見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轉移話題和人聊起寮城之事。他們此番進城,眼中所見和心中所想相差甚遠,現在身邊多了個本地人,話匣子一開,自然就聊的起興。
在相互的談話中,大夥知道姑娘叫白霜,家在五柳街,家中除了身體病弱的弟弟,還有雙親。他們是白家旁系,曾經也風光過,但後來沒落了,家境一般,日子還過得下去。
五柳街地廣人稀,靠河而建,住的多是白姓人家。
白霜讀過幾年書,辦了一個小學堂,靠給孩子們啓蒙為生。她臉皮子薄,性格溫順,卻是個健談的人。說話的聲音輕柔,如沐春風,讓人願意心平氣和地聽她講下去。
大夥帶着她走過街市,越往五柳街去相熟的人越多,不少都招手和她打招呼,看得出來她在這裏人緣不錯。
安居樂業的城池,和善友好的鄉鄰,生動又鮮活的紅塵氣息,這是一座活着的城。
白霜的家是個三進的老屋,帶了一個獨立敞亮的小院,院子裏有一顆高大的桂花樹,地理位置稍微有些僻靜,雖然能看見別的人家,但相距有一段距離。
白霜下了馬,順手在門口拿了一根趁手的棍子做拐杖,用來支撐身體的力量,招呼大夥進屋。
本欲上前扶她一把的何飄頓住,她看着白霜的背影,對身邊的江月寒道:“江師叔,我一直以為性情堅韌的人我見的不少,但像她這樣的我還是頭一次見。”
江月寒回頭,不解地看着何飄。
何飄單手撐着腰道:“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麻煩別人,說她是逞強也好,說她是不好意思也罷,她看起來來柔柔弱弱,卻什麽都抗在自己肩上,一聲不吭。你瞧她腳扭傷到現在,有哼過一聲嗎?到了家門口,也就幾步路的事,我們扶她進去或者叫人扶她進去都可以,可她偏偏不,寧願憑自己的力量靠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何飄嘆了口氣,頭一次助人為樂沒覺得開心,反倒是嘗出點苦味來。她這一路上沒少被白霜拒絕,或許有些時候白霜自己都沒發現。何飄想不明白,面前這個姑娘到底經歷了什麽樣的人生,才能把性子磨成這個樣子。
何飄看着她,就像看見走在獨木橋上擔着水的行人,苛求着自己,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江月寒被何飄的話說的一愣,她倒是沒太注意這事。幫人就是幫人,一個願意幫一個願意接受,哪裏還需要想太多。
“你幫個人還幫出點傷春悲秋來了,小腦袋瓜裏裝的都是什麽?”走在後面的鄒不聞敲了一下何飄的頭,道:“快點進去吧,不然白姑娘就該拄着拐杖出來叫你了。”
何飄抱着被打疼的頭,敢怒不敢言,不服氣地嘟了嘟嘴,走進了院子。
他們人多,不方便全部進屋,便在院子裏歇息。鄒不聞丢給何飄一個眼神,讓何飄進去看一下,要是白霜給她們端茶倒水,就讓她別忙活,她要是沒有大礙,他們就告辭了。
何飄扮了個鬼臉,躲在江月寒身後對鄒不聞吐舌|頭,氣一氣他才肯邁腳。不過她還沒走進屋,屋子裏就先傳出一個婦人和白霜交談的聲音,間或摻雜孩子的咳嗽聲。
“娘,爹又不在家嗎?”
“不在,你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我就生氣。這混賬東西這會兒指不定在那個賭坊裏跟人賭錢呢?這都跟他說了多少次了?賭這東西只有輸的沒有贏的,他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嗎?指望着賭博能發財還不如下輩子投個好胎來的實際。”
“娘,你消消氣,下次和他好好談談。”
“談有什麽用?你說了就跟放屁一樣,他一句都聽不進去。他半截身子入土不過日子就罷了,總得為你想一想吧?你将來還要嫁人,他不給你攢嫁妝,也別給你添堵啊……”
屋子裏的聲音突然低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有人說話,不過這次話音不是在屋子裏,而是朝着門口來。
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見院子裏坐了一群人,怪不好意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家裏來客人了,讓諸位見笑了。沒想到霜兒出去買個菜還遇上那麽多麻煩,真是謝謝各位了。大家遠來是客,又有恩于我們,不如留下來吃個家常便飯。”
婦人和白霜有幾分相似,愛臉紅的樣子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她在屋內說話潑辣,這會兒面對大夥卻有禮有節。
江月寒起身婉拒了婦人的邀請,道:“夫人不用麻煩,舉手之勞不足挂齒。我們還要去找客棧住下,就不在你們家多叨擾。”
婦人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她看了看自己的幾間屋子,然後又數了數江月寒他們的人數,有些對不住地笑了笑道:“你們還沒定客棧那我真不敢留你們,這段時間客棧緊俏,你們人多,要是不去早點,很容易被分散。說來也不太好意思,我家要是再多幾間房,我就讓你們住下了。”
“夫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江月寒往屋子裏看了一眼,門雖然開着,卻看不見白霜的身影,她拿出一瓶藥膏遞給婦人道:“白姑娘扭傷腳,這藥膏可以緩解她的痛楚,還請夫人收下。”
“這可使不得,你們送她回來已經是幫了大忙……”
“無妨,相識一場俱是緣分,我們和白姑娘很是投緣,若是有緣還能再聚。”江月寒不由分說,将藥膏放在婦人手心。
婦人接了,連連道謝,熱情地送她們出門,還給他們說了好幾家不容易滿客的客棧讓他們碰碰運氣。
江月寒認真記下,一群人很快就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何飄和王卓并肩而行,她看着山山水水,不由地感慨道:“一方天地,一間小院,一個有喜有憂的家,就算是日子苦,心頭也是樂的吧。”
王卓贊成地點了點頭,身後的田蒙附和道:“我們來寮城是為了除魔衛道,但妖魔未見,反倒是看見一家的喜怒哀樂。以一個小家看一個大家,安靜寧和,我們真的沒有來錯地方嗎?”
“你們可別小瞧了這一切,當心陰溝裏翻船。”齊長老見衆人感慨,不由地冷哼一聲。即便是看見一家子為了小事拌嘴的平凡,他的臉色也沒好看多少,依舊陰沉不化,像是冬日要下雪的天。
他這一路上催催催,何飄早就心裏不爽,學着他的模樣道:“我人小心也小,沒有齊長老那樣的修為,我看見的就是安居樂業,和和美|美。齊長老要是能說出瘴氣疑雲……”
“咳,咳咳!”何飄正說着,鄒不聞突然幹咳起來。
何飄心思轉的快,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止住,毫無痕跡地轉了個彎道:“那是因為齊長老有本事,我們出來就是為了見世面,還要仰仗齊長老多多指點一二。”
齊長老擺着臉,本沒指望從何飄嘴裏聽見什麽好話,卻不想她轉了個彎開始誇人。齊長老瞪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開始趕路。
何飄縮了縮脖子,轉頭看向鄒不聞。她知道剛才鄒不聞就是想提醒她說話注意點,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麽。
看着小徒弟一臉的疑惑和不甘心,鄒不聞覺得手癢想彈她腦袋,但因為距離遠只得放棄,低聲道:“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這個待會兒是多久何飄沒敢問,也不需要問,因為江月寒和鄒不聞突然加快速度,縱馬過街。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朝着一個方向去,大家緊跟而上,很快就穿過熱鬧的長街,沖出街口。
這一跑出去仿佛換了一個天地,天色暗沉下來,四周飄着濃霧,街道上刮着冷風。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曳,明黃|色的燈光忽明忽暗。
這邊沒有繁花似錦的春天,只有陰冷駭人的長夜。
大家吓了一跳,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在他們身後,光明的長街毫無變化,吆喝聲和叫賣聲此起彼伏。垂髫幼子相互追趕,妯娌拌嘴,大黃狗睡在屋檐下,繁花似錦。
“這,這是怎麽回事?”何飄心中發怵,她牽着馬靠近江月寒,看着左右不同的兩個世界,一時竟然不知道那邊才是幻象。
鄒不聞的神情嚴肅起來,他盯着這邊的漫漫長夜,看着不遠處的城主府,眼神微暗。
“這是森羅萬象,真亦假時假亦真。”江月寒開口解釋了一句,鄒不聞看着長夜,她看着白晝,鄒不聞看的城主府,她看的卻是人生百态。
“控制寮城的人不簡單,她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大。”
江月寒收回目光,森羅萬象乃是道家幻術,修煉起來極為不易。
可是控制這裏的人将整個寮城都籠罩進去,她做出白晝和長夜,讓光明與黑暗同時降臨。她給凡者生的希望,給當權者死亡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