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別

翌日清晨醒來,巫楚南坐在塌上發愣。

昨日夜裏,鐘霜抱着巫楚南回了木屋,說怕着涼受凍。仔細想想這話好像沒有任何毛病,可壞就壞在鐘霜沒把那玩意拿出來。

于是苦了巫楚南一路,又怕被人看見,又被羞得哭出眼淚。

巫楚南感覺自己有點疼。看着旁邊這個正睡得鼾香的罪魁禍首,他面色緋紅,飛快地在鐘霜臉上蜻蜓點水一下,便起身去穿衣了。

巫楚南像往常一樣給鐘霜做好早飯,又去掃庭院打掃了屋子,鐘霜卻還未睡醒。

巫楚南也不急,靜靜坐在一邊等他。等到正午,鐘霜才極其不情願地起來了。

“我腰疼。”鐘霜醒後将胸口衣物扯整齊,眼神可憐兮兮對巫楚南道。

巫楚南輕抿一口茶,不去正眼看他,餘光卻在瞥鐘霜。他小聲道:“你腰疼什麽,要疼也不應是我麽。”

鐘霜倒吸一口涼氣:“此言屬真。我真的好疼,沒力兒了。”他剛坐起來便又将頭埋在了被子裏。

巫楚南理解道:“那……好吧,你确實累,因為我基本不用動。”

鐘霜悶悶“嗯”了一聲,然後咳嗽幾聲打算繼續睡。

“餓嗎?”巫楚南問道。

鐘霜不睬他,巫楚南感覺鐘霜不大對勁,伸手去摸他額頭。

天,滾燙滾燙的!

巫楚南一下慌了神,打涼水,煎藥,給鐘霜蓋好被子……怎麽他一個在上面的反而事如此之多?

巫楚南給自己上好藥,坐在鐘霜塌前陪着他。他靜靜握住鐘霜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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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霜沒有體溫,手很涼,觸感有些像屍體,卻又不是。

巫楚南記得地牢的壁畫,也曾猜測過鐘霜,卻始終猜不透。不過鐘霜是死還是活,巫楚南都愛他便對了。

巫楚南将臉趴在鐘霜頭身邊,感受着他發熱的呼吸。

“我的。”巫楚南如是想。

被迫聽了一夜牆角的旺財欲哭有淚,他媽的,昨夜它正在抓老鼠,誰知剛吃完夜宵打算回窩睡下便聽到了不小的動靜。

春色滿屋關不住,一只旺財出門來。旺財聞聲自然是吓得一個跟頭默默跑出了屋,整夜幾乎沒怎麽阖眼。

可惡啊可惡,鐘霜和巫楚南,竟,竟,竟……可惡!旺財快氣炸了,鐘霜可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啊!巫楚南竟和他睡了!

殺!人!不!眨!眼!旺財又強調了一遍。

旺財氣得不行,跳上床狠狠踩了一腳鐘霜。巫楚南不滿道:“旺財,走開,別打擾他。”

旺財氣道:“我說什麽來着,你承諾什麽來着?”

巫楚南不以為然:“你聽牆角了。”

旺財炸毛:“鐘霜是魔教教主,你和他根本沒有可能!”

巫楚南不以為然:“你聽牆角了。”

旺財嘆氣:“罷了罷了,不過是露水情緣一段罷了。你快些和他斷絕關系,走了便是,不然回去你爹便打死你。”

巫楚南不以為然:“你聽牆角了。”

旺財用爪子撓他:“滾啊!我就聽怎麽着?你還不讓我聽了?”

巫楚南緩緩道:“我确實不讓你聽,你走吧。”

造孽啊!巫楚南為了鐘霜竟讓它走!色令智昏!旺財狠狠用爪子在地上撓了幾遍“色令智昏”四個大字,轉身離去。

待鐘霜養好病後,鐘霜很是愧對于巫楚南。明明是他将巫楚南壓在了身下,讓巫楚南哭成了一朵透明花,“鶴哥哥”都喊啞了,卻反過來讓巫楚南醒來照顧他。

于是鐘霜又拉着巫楚南出去玩了,并且帶足了銀錢,打算在外多玩幾天。

巫楚南問道:“鐘霜,你送我的生辰禮……”

鐘霜這才想起生辰禮,他還未送出去,當時精蟲上腦便什麽也不顧了。他掏出一個福袋,交與巫楚南:“我自己學着繡的,有些醜,楚楚莫嫌棄便好。”

巫楚南滿臉喜色地接過福袋,高興得又在鐘霜臉上親一口:“謝謝,我真的好喜歡!”他将福袋系在腰上,拍拍福袋得意道,“如何,好看嗎?”

鐘霜笑道:“福袋醜,但耐不住人好看。”

巫楚南也和着鐘霜一同笑。這是他二十多年來從未感受過的幸福,和家中親情截然不同。

這是愛情的味道。

巫楚南認為鐘霜确實如同龍葵所說不是什麽壞人。鐘霜任何害人知心也無,只是個玩心很重、驕傲放縱的病弱少年,鐘霜值得巫楚南愛。

是啊,鐘霜值得他愛。巫楚南想到此處,心裏便甜滋滋的,抿唇一笑,心裏又一暖,完全忘了八月十五鐘霜最虛弱,巫季和各大門派要去魔教圍剿之事。

八月十五,深夜。

巫楚南和鐘霜正急急忙忙往魔教趕。方才龍葵飛鴿傳書道巫季逃跑,各大門派又卷土重來。鐘霜想也不想便拉着巫楚南輕功向魔教趕去。巫楚南又猶豫不決,一邊是自己兄長,一邊是自己愛人,他……

巫楚南開口問道:“鐘霜,我哥……還有青瓊門那些人……”

鐘霜飛快答道:“我沒有。”

巫楚南深吸一口氣:“好,我信了。”

說不準鐘霜是被污蔑的,他真的很好。只是不知各大門派從今往後會如何看巫楚南了,但他也不在乎。

巫楚南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将巫季等青瓊門弟子該殺殺,還困困的?難不成另有其人?那為何又要關在魔教,難道魔教還有人比鐘霜更強?

此次巫楚南二人出的是遠門,輕功急急忙忙往回趕也快不了,更何況像鐘霜這般沒一會便氣喘籲籲的。巫楚南主動拉着鐘霜跳上屋頂,大步跑向河邊,輕功水上一漂,奔向鳳嶺山。

兩人馬不停蹄地趕路,卻也還是晚了。巫楚南見巫季等人早已離去,走時将近屠了大半個魔教,鳳嶺山四周一片濃濃的血腥味。

鐘霜瞳孔驟縮,看了看周圍破敗的房屋和受傷的弟子,沒說出話。半晌,才憋出一句,他怒道:“是……是誰幹的?”

一弟子見了鐘霜,邊給他人包紮邊罵道:“教主,是巫季那個王八犢子!”

鐘霜一僵,巫季。他有些說不出話:“巫季……逃出來了?”

餘下弟子漸漸圍了過來,七嘴八舌怒道:“沒!巫季沒出來!是那狗日的譚飛把他弄出來了!”

“不對,那就是巫季!”

“你傻,那分明是巫季的魂魄,他抽出來了!後譚飛等人把他軀體從地牢弄了出來。”

“他們要找一個叫巫楚南的人,還說什麽要謝謝他把他的魂魄弄出來。誰,誰叫巫楚南,給老子站出來!”

“他們還要找教主,好在教主您今日最弱不在教裏,他們目标也不是我們,便暫且饒了我們一命……”

“教主,龍葵師兄方才昏迷不醒剛剛又吐出一口血,我們該如何辦啊?”

鐘霜神色凝重,不回頭去看躲在他身後的巫楚南。

巫楚南輕輕顫着,這是自己所為。他正想開口,便又有人哭道:“教主!大師兄,師兄他,他……沒撐住過去了!”

巫楚南瞬間鼻子一酸,龍葵……

“到底誰是巫楚南!給老子站出來!我要活剝他,生吃他的肉,大喝他的血!”

“好像教主的貼身侍衛便叫什麽……楚楚?”

巫楚南再也忍不住,站出來高聲道:“是我,我,我叫巫楚南。”

衆多弟子見到巫楚南,紛紛揚起拳頭欲要打他。巫楚南從未如此鎮定過,任由他們對自己下手。

結果卻是沒有任何人下手,因為鐘霜。

鐘霜眼眶裏含滿淚水:“去找人安頓好龍葵遺體,我對不起他。還有……楚楚……”

你說你愛我,可你竟然這般對我。

巫楚南深吸一口氣,莫名讀懂鐘霜:“真的,但此事……是我一年前所為,那時我還未愛上你。”

弟子們聞言又怒了:“爬了我們教主的床,欺騙了我們教主的感情,還來屠我們魔教!果然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正人君子之人沒一個好東西!”

巫楚南強迫自己不去看鐘霜:“我來魔教的目的,便是來救出被你們掠走的青瓊門弟子,其中便包括我兄長巫季。在地牢找到他後我是曾與他計劃過如何逃出去……包括今夜這一步。”

巫楚南攤牌了,他曾經是真想讓鐘霜死,但他現在又想讓鐘霜活。

鐘霜不語,巫楚南長長呼出一口氣:“就這樣,随你們處置吧,我無話可說。”

也無法辯解。

魔教弟子開始罵巫楚南,嚷嚷着讓鐘霜殺了他。巫楚南聽着周圍如海水一般湧過來吵鬧感,無形中感到巨大壓迫,猛然想到了曾經。

曾經也是如此,那些對巫楚南無論友好不走好的聲音全部被他拒絕,被他自動排除在外,不想聽,不想聽,真的不想聽。

所以他不想說話,不想和任何人交談,他什麽都不想,只想一個人靜靜待着。

多好啊,自己的世界。

巫楚南無力地跪下去,耳邊開始聽不到任何嘈雜,腦中一片空白。

好像荊棘在慢慢湧上心頭,勒緊他的心髒,一根根尖刺紮入血肉,他快要窒息,他快要死了。

“對不起……”

鐘霜垂頭不語,良久,他才擡頭道:“他……不能死。”

“他死了,巫季便不會來救他了,拿他當誘餌也是好的。”

弟子一愣:“還是教主想的周全,全按教主所言去辦,但絕不能饒了此人!”

鐘霜颔首阖上眼簾:“去好好整頓整頓吧,療傷的去療傷,我去找龍葵,我欠他好多年了……龍葵呢?”

有弟子去給鐘霜帶路,鐘霜始終不敢去看巫楚南一眼。

他怕此時再對巫楚南好,是害了他。等哪日有空,他趁人不注意再去與他好好談談吧。

巫楚南被魔教弟子關進地牢,沒有食水,暗無天日地活着。

他倒也不怪鐘霜,因為他的确錯了,這一錯,還搭上了許多無辜的性命。

待久了,巫楚南突然想到,旺財呢?

巫楚南渾身用不了力:“旺財,旺財……”

“你是在喊那只靈貓嗎?”地牢中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巫楚南費力睜開雙眼,頭昏腦漲,根本看不清眼前人,卻能看清大概,是兩個藍衣弟子。

“它已經跟随巫季走了,救不了你。”一弟子笑道,“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語罷,他便要去抓巫楚南。

巫楚南下意識往後退,伸手咬破手指想要畫符。

不對,他逃什麽,欠債還錢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這一愣,便給了那弟子機會。他封鎖住了巫楚南的經脈,令巫楚南無法使用巫術。

“教主說你是羌族後代會巫術,如今一見果真不假,看我封了你的經脈還如何畫符。”

巫楚南聽到他們二人提起鐘霜,又意識不清道:“鐘霜……”

巫楚南感覺身上好燙,惡心,好想吐。

“知道我們來做什麽嗎?”

“教主下令讓我們來對你用刑。”

面前的魔頭甜蜜蜜地湊在巫楚南耳邊笑道。

巫楚南的心瞬間墜落谷底,他無助搖頭,哭道:“不要,鐘霜……你放開我!”巫楚南掙紮起來,弟子挨他一腳,氣呼呼地将巫楚南的腳扭斷。

巫楚南吃痛慘叫一聲,徹底沒了力氣,任由兩人對自己施刑,地牢裏充滿不斷的痛吟之聲。

巫楚南吐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弟子喘着粗氣:“這雙眼長得當真不錯。”

随即,巫楚南的雙眼便被剜了去。

巫楚南痛得長叫喊一聲,嗓子早已疼得吼不出來,硬生生充了血。

兩人見巫楚南這幅模樣,滿意地笑笑走了。

此刻巫楚南連眼淚也哭不出了,只能哭出源源不斷的血。

“鐘霜!”巫楚南疼得在地上扭成一團,手指在冰上狠狠抓磨,裂出紅血。他的哭聲早已不是哭聲,逐漸變成了怒吼,嘶啞不成調。

這是一筆血淋淋的賬,人死了,總要有個活人來承擔,誰也不願意承擔,哪怕是鐘霜。

是,巫楚南承認自己做錯了,但他也是個人,他也很自私,他也不願去承擔這一切。

巫楚南蒙騙自己,這種情感一旦扭曲,便成了恨。

他心裏明确清楚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去恨鐘霜,但他對自己說謊強調,是鐘霜不對,一切都是鐘霜的錯,錯不在該他承擔。

該死的是鐘霜,不是他。

“鐘霜……我恨你!”巫楚南失血過多,他被冰逐漸凍住,昏了過去。

不知昏了多久,巫楚南被人輕輕拍醒:“楚南,楚南……快醒醒……”

是熟悉的聲音。巫楚南漸漸醒來,瞬間哽咽,抱上面前之人,摸着他的臉道:“哥,哥是你嗎……”

巫季握住巫楚南的手,痛心道:“是,是哥……鐘霜,是不是鐘霜幹的?”他急喘幾口氣,“可惡,哥還是來晚了一步,讓你受了如此之多的苦……”

巫楚南嚎啕大哭,撲進巫季懷中:“哥,哥……我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在這裏待着了,我不想,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了……”

“好。”巫季擦去巫楚南臉上的血淚,抱着巫楚南走出地牢,“別哭了,我們回家。”

于是,巫楚南離開了鳳嶺山,離開了鐘霜。

以後,就把他當露水情緣,別再見了吧。

巫楚南系上白绫,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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