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桂滿園飄香時,是寧俞來到密都的第二月。

深秋本該是舒适的季節,卻讓寧俞更加心煩,煩的是時間不多了。

這平長殿裏就住了母女二人,元桃被帶走後,皇後娘娘也沒說再送個婢女來,倒是隔三差五地見着什麽蟑螂、老鼠屍體。

周雪竹每每吓得半死,寧俞十分淡定地從她手裏奪過帕子,利落将那些屍體一裹,扔在了竈房的火裏。

面對周雪竹疑惑的眼神,寧俞都摸着腦袋不好意思笑起來。

徒手捉臭蟲這種事,在宿舍裏頭她沒少幹過。

這一月寧俞吃得好一些了,臉上明顯多了點肉,笑起來讓周雪竹的心都化了。

而寧俞表面上在乖巧得很,背地裏已經把這座冷宮摸得透透的,就連宮門外守門的侍衛多久換人,她都了如指掌。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寧俞搭着梯|子摸黑爬出了冷宮。

她得探探路才行。

書中有寫,大長公主寧茯一直有樁未了的心願——得到前朝董柏年所作的冬日宮雪梅花圖。

董柏年乃是前朝一位畫師,因得那爐火純青的技藝做了首師,筆下之物栩栩如生,山水之畫尤其擅長。

座下弟子不多,只十位。

他動筆便是重金難求,只賣有緣人,達官貴人不必說,就連皇上的帳也不買。

刀劍架在脖子上只有兩個字,“不畫”!

寧茯當初還未出嫁,她喜丹青,且天賦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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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這位畫師之名,便喬裝去拜師,奈何吃了數次閉門羹。有人指點她,說要獻上墨寶,讓首師瞧瞧。

俗人他可是不收的。

冬日裏下雪時梅花竟是開了來,寧茯瞧見是作畫的好時機,雪下了幾日,她便畫了幾日,最終取名為“冬日宮雪梅花圖”。

後來将這幅畫放到了董柏年門前,有書童前來接過拿了進屋,可遲遲也不見裏頭有回應。

寧茯焦躁難安時,那位書童開了木門:“首師請這位姑娘一見。”

她心中雀躍不已,卻發覺那位首師呆呆地站在案前,袖口、面頰上沾染了墨汁:“妙,實在妙!小女子,是你畫的?”

“正是。”

“你來瞧瞧,我這樣添了幾筆是不是更加出彩?”

說是幾筆,卻是添了大半,只見得那雪撲簌着往下掉,梅花還輕輕抖了抖。

寧茯心中大驚,急忙揉了揉眼睛,還是剛才那副樣子,可這畫是死物,又怎會動?

董柏年拍桌笑起來,墨汁濺到了寧茯身上:“你可沒瞧錯,我今日見着你的畫剛想出來的,妙!實在妙!”

“你便當我的第十位弟子,可好?”

寧茯喜上眉梢:“求之不得!”

本是喜事一樁,可後來董柏年卻為此封了筆,還瘋癫了。

他再畫不出來這樣的丹青,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你便是老天爺派來開我這第三眼的,這眼啊,卻只開了一半!”

寧茯畫作雖好,卻論不上佳作,董柏年稍加修飾,便成了神作,其中不是差了一點兒半點。

冬日宮景梅花圖是董柏年的最後一幅畫,他着了魔,是心魔,畫不出這樣的畫,他寧可封筆也不願再違心。

後來董柏年至死也未再動過筆。

随着董柏年的死去,那副冬日宮景梅花圖也不知所蹤,寧茯遍尋密都,甚至砸下重金,依舊沒有一人知曉這幅畫的下落。

寧俞當初看到這裏時,不禁感嘆搞藝術的人就是與衆不同,俗人還真是理解不來。

而這畫最終也成為了寧茯心頭的一根刺。

恐怕這密都,也只有寧俞知曉畫在何處了。

她累呼呼地爬出了冷宮,剛剛從上面跳下來時,差點兒崴了腳。

這會兒正是子時,除了遠遠近近提着燈籠守夜的太監,便再無他人。

在原主的記憶裏,只知道皇後娘娘所住朝遠宮,位處東邊,可再具體的就沒有了。

寧俞雖然看過書,可實實在在要探路的時候,還是覺得棘手。

紙上談兵罷了。

沒錯,大長公主寧茯心心念念的“冬日宮景梅花圖”此刻就在朝遠宮內。

皇後對這畫觊觎已久,董柏年死去後,便搶先占為己有,她做事隐秘,就是寧茯也沒得到半點消息。

寧俞沉思了一會兒,倒很想瞧瞧這畫有什麽特別之處,引得密都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這樣趨之若鹜。

冷宮外頭就是一條人造的小湖,還栽種着柳樹,又沒有夜明珠之類的珍貴物品,寧俞只能借着月色打量。

也沒什麽好衣裳穿,寧俞被風一吹就打了個冷顫。

不過使得頭腦更加清醒了,她現在這個局面,作為一個穿書人,實在是擡不起頭來。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衣服不知道縫補過多少次,寬松地掉在身上。

這一月好歹養了養身體,淤青什麽的也淡了,周雪竹捧着寧俞的手臂都不知道哭過多少回。

說自己做母妃的,讓她跟着受苦,被奴婢這樣對待,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周雪竹不知道得的什麽病,日日困頓得很,早前原主又癡傻着,鮮少往她身邊湊,又有元桃的惡意阻攔,所以她不知道也算是情理之中。

寧俞長嘆一口氣,循着月亮偷偷摸摸地往東邊走去。

平長殿這邊除了守着宮門的侍衛,便再沒人來,也是,晦氣的地方,誰會來?

所以寧俞這條小路走得還算順暢。

過了一道大圓拱門後,就是另一番天地,左側是并排的兩座宮殿,看大門的痕跡,應該也是許久未動過,形同冷宮。

寧俞暗自咋舌,就以當今皇上這好色的樣子,居然還能有這麽多空下的宮殿。

感情是新鮮勁兒過去,就忘之腦後了。

那些位份高些的,将位份低的都擠在一處,還能白白多幾個伺候的丫頭。

還真是萬惡的權勢!

右側入目的宮牆修繕得都要比冷宮好上許多,紅瓦白牆,厚厚的宮門檐上一左一右還有兩只栩栩如生的白鶴。

寧俞躲在大樹下默念一句:“啧,像皇上的書房似的。”

說完她眼神就往上看去,兩個大字“太學。”

書中寫過,太學裏頭住了一些朝臣的兒子,專門為那些皇子準備的伴讀,皇子們也時常前去讀書。

那條人工造的小湖,就是前朝後宮分隔的标志,外男不得進入。

“也是,冷宮都是他們嘴裏風水不好的地方,也只有這些學子朝氣才能壓一壓。”寧俞看了看門口無人看守,剛想擡腳,便聽見遠處有太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這裏除了一顆樹,再無藏身之地,那些太監手裏都有燈籠,寧俞腦子裏快速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原地返回。

這個節骨眼兒上,可不能讓皇後抓住把柄。

寧俞轉身離開後,不過一息間,那些巡邏的太監就到了跟前。

第二日寧俞決定還是得着周雪竹“談心”,也就是所謂的八卦。

在她只字片語中,強行拼湊起來一些東西。

周雪竹正受寵的那會兒,還是見過大長公主幾面的,的确與尋常女子不同,長相都平添幾分英氣。

寧茯向來是不屑和後宮嫔妃一般見識,自然也不會姐姐妹妹叫得親熱。

也只有皇後這個後宮之主,才有資格和寧茯搭上幾句話。

這些在書中,都有提到過,寧茯這個角色的人設,寧俞還是很喜歡的。

有權有勢,又有美貌,相公以她馬首是鞍。

誰不向往?!

所以周雪竹絮絮叨叨說的這些話,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重點就在她無意吐露的一句:“我還在浣洗坊的時候,聽人說起皇後娘娘是有意中人的,大長公主看中了她的身份,所以指給了皇上。”

皇上還沒掌權那會兒,前朝後宮大長公主說一不二,所以皇後娘娘的人選是寧茯所指,也在情理之中。

周雪竹那話,寧俞就懂了,感情是皇後娘娘對寧茯懷恨在心,所以暗中報複,才不是什麽喜愛墨寶。

寧俞撇了撇嘴,周雪竹也知道自己說得有些多了,便止住話頭,說要小睡一會兒。

症結也找到了,冬日宮景梅花圖的下落她也知道。

只是現在最難辦的事就是,寧俞身處冷宮,而她想要出去,需要借助大長公主寧茯的力,可要得到那畫來讨好寧茯,絕非易事。

這不是套娃嗎???

寧俞蹲在院子裏,雙手捧着臉擡頭看了看天,還真難辦。

不得不說,今日天氣還是很好的,深秋裏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就想這麽躺床上睡上一覺。

她剛要甩了手臂往屋裏去,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一只風筝,随着風在寧俞頭上轉了一圈,然後一頭栽在了院子角落。

寧俞臉色一變,哪有秋天玩風筝的?

偏偏落在了冷宮裏頭。

難不成是皇後幹的蠢事?看她們母女不順眼,要像當初一樣,随意找個由頭安上罪名。

寧俞小說看多了之後,後遺症也有點多,連着看那風筝都覺得哪裏不對勁,木頭上是不是抹了劇毒……

她走近一看,風筝是用細薄的絹布所做,比她身上穿的衣裳材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絹布上還畫了一幅畫,青山綠水,不得不說,這些文绉绉的古人,提起筆來那技藝确實不錯。

風筝的骨架也被打磨得極好,有棱有角的。

寧俞腦子裏第一個想法就是:燒了可惜了。

風筝尾巴上寫着一個小字——“宋”。

寧俞皺了眉頭,還真是倒黴,和書中反派宋文桢一個姓。

她嘴裏嘀咕着,到底還是把風筝拾了起來,也沒往屋裏拿,扔在了洗衣裳的棒槌旁邊。

要是有人來尋,她就坦坦蕩蕩還了;要是沒人來尋,扔那也就扔那裏了。

寧俞盯着那個小字,剛有一個念頭,她便拍了拍臉:“算了,宮裏的東西,說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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