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寧俞空有一顆和皇後對線的心,奈何這一病就是好幾日,徹頭徹尾地渾噩了。
周雪竹看她總說胡話,還以為是撞見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太監前來送些柴米油鹽,舍下臉面還要拉着人叨叨一頓,言下之意便是看看能不能請個太醫前來。
入平長殿這麽幾年,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就被扒得一幹二淨,所以周雪竹沒什麽賞賜的玩意兒,誰會搭理一個冷宮裏的娘娘?
就是一碗姜湯也不會送來。
寧俞不知曉這些,還在睡夢裏掙紮着。
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說着話。
寧俞說的這些,周雪竹一句也聽不明白,她越說做母妃的心就越急。
三日後,寧俞自己清醒過來的,她醒來之後便灌了一壺茶水在嘴裏,只覺得腦子要炸開一般,沉重得很。
周雪竹覺得是自己成日裏念經打動佛祖,大喜過望。
寧俞眼神黯淡,因為她夢見皇後娘娘帶着一衆宮女、太監,大搖大擺地前往平長殿,她和周雪竹被摁在院子裏動彈不得。
她掙紮着從一片混沌裏醒過來的。
寧俞不确定皇後是否會真的發難,可她絕不能再坐以待斃。
“母妃,過幾日便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中秋節,按照習俗大長公主必定會入宮,吃吃喝喝曲水流觞免不了,而這一日就是接近寧茯的最佳時機。
周雪竹點點頭:“還有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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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俞下定了決心,雙手握住周雪竹的右手,啞着嗓子道:“母妃,我們得從這平長殿出去。”
“小俞?”
“平長殿形同冷宮,再呆下去,你我都不會再有翻身之地。”
要說上次寧俞從大火中逃出來,傻病好了,那麽這次,周雪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女兒有顆玲珑之心。
她卻不敢應下。
當初皇後要她在後宮中銷聲匿跡,她便帶着寧俞住進了這平長殿。
可寧俞大好年華,從前癡傻便算了,現在又怎能真的忍心讓她和自己一起在冷宮蹉跎?
周雪竹躊躇這會兒,寧俞眯着眼看她,問道:“母妃在擔心什麽?”
這陣子不是沒有仔細觀察過,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是害怕。
寧俞看得出來,周雪竹的恐懼不單單是來自皇後娘娘的壓迫。
所以她再次試探着:“皇後娘娘要是知曉我不再癡傻,她還會這樣坐以待斃麽?”
周雪竹神情突變,原本就白皙的臉這會兒變得更加雪白。
她沒說話,寧俞也不打算再繼續。
周雪竹也是個聰明的,不然又怎能在沒有靠山的後宮到了才人的位置。
寧俞點到即止,檢查了身體狀況還行,準備晚上再偷偷溜出去探一下路。
而當夕陽西下,變故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寧俞精神好了很多,正燒着柴火煮粥,宮門外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奉承虛僞又帶着歡喜:“拜見皇後娘娘。”
周雪竹明顯也聽見了,踉踉跄跄地出的房門。
緊接着有鑰匙開鎖的聲音,厚重的宮門緩緩被推開。
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天上怎麽不掉些銀子下來?
寧俞和周雪竹站在院子裏面面相觑,用腳指頭都能想到,皇後莫名其妙前來絕沒有什麽好事。
原主寧俞腦海裏對皇後的記憶很少,可是她藏在骨子裏對皇後的懼怕,導致寧俞現在覺得膝蓋都是軟的。
——該死,氣勢都弱了一截!
周雪竹拉着寧俞行禮前一秒,她快速瞄了一眼來人。
六個宮女走在前頭,四個小太監擡着一頂紅色的軟轎,最後頭還跟着一群宮女,莺莺燕燕地香氣噴鼻而來。
軟轎被輕柔放了下來,周雪竹和寧俞齊聲喊道: “妾身拜見皇後娘娘。” “兒臣拜見母後。”
周雪竹聲線都帶着顫音,好幾年沒見過皇後了,她現在依然不敢擡頭直視。
反倒是寧俞大大方方,聲音平緩。
皇後今日穿得十分招搖,正紅色的宮裝,頭上光是金釵就戴了兩支。
襯得這死灰一般的平長殿都生機了幾分。
不過寧俞知道這個女人可不是個好惹的,她眼神如蛇蠍一般盯住寧俞,開口道:“本宮聽說七公主不傻了,特意來看看。”
正當衆人都以為這話無人敢答時,一聲清脆稚嫩的聲音道:“回母後的話,女兒不傻的。”
皇後年紀比周雪竹要年長,不過也就四十出頭的歲數,又保養得宜,看起來還是格外雍容華貴。
此時眼角抽了一抽,不過瞬間便恢複原樣。
有太監搬了一把太師椅來,又在上頭鋪上羊毛毯子,皇後這才施施然坐下。
平長殿的院子裏不太平整,有碎石頭,硌得膝蓋疼得要命。
寧俞想了想關于皇後這個人的描寫。
當朝禦使大夫的嫡長女,府中弟妹不少,皇後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舍己為人。
也正是因為得到這種不平等的待遇,皇後在執掌鳳印之後,當初被壓制的性子完全彰顯出來,甚至更加變本加厲。
後宮無一人敢同她叫板。
要不是有大長公主裏外看着,她手上鮮血興許能染紅平長殿外的小湖。
寧俞并不同情她,因為她想要自己的命。
只聽得頭頂傳來陰恻恻的聲音:“擡起頭給本宮瞧瞧。”
寧俞也不扭捏,擡了小臉。
同時也看見皇後身後那個眼熟的大宮女——元桃。
好家夥,感情這惡奴沒被制裁,還攀了高枝,在皇後身邊當起爪牙。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在眼裏瞧見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元桃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身子,更加覺得這七公主就是個惡靈轉世!她從前沒傻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眼神。
寧俞那眼神也落在了皇後眼裏,她眯了眯眼,紅唇微啓:“元桃掌嘴。”
舊奴掌嘴,是要把周雪竹的臉面都剝開。
這就是後宮之主,要殺要剮她一人說了算,連個由頭也沒有。
今日雙膝跪在地上,元桃心底又帶着恨意,沖上來給了寧俞一巴掌。
好在寧俞反應極快,她順勢朝旁歪了一下身子。
也不過一剎那,寧俞瞬間血氣上湧,一個清脆而又響亮的耳光打在了元桃的臉上。
老家夥臉皮厚的,手都打痛了。
元桃帶了耳環,寧俞手指縫隙夾起耳環故意從耳垂過了一下,最後才拂在臉頰。
痛的不是臉,是耳朵,她戴的那只玉墜子直接飛了出去。
耳朵不像手上皮糙肉厚地,本來就嫩,寧俞又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元桃捂着耳朵眼淚直接滾了出來。
五分疼痛五分佯裝。
寧俞心下一沉,完了,剛剛有點激動,皇後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碾碎。
她當機立斷,撲在地上将那只玉墜子撿了起來,雙手捧在一起,憨笑道:“母後,我看着好看,送您。”
保命第一步,裝傻又充愣。
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動用的招數,寧俞萬萬沒想到,第一次和皇後對壘就慘敗。
她這麽一說,方才要沖上來的宮女們都止住了步子。
周雪竹膝行往前,猛地将寧俞抱住,朝皇後哀求道:“皇後息怒,七公主癡傻了這麽些年,哪能說好就好,突然見到這樣多人,欣喜不已難免沒了規矩。”
寧俞暗自點頭,說她傻是皇後最樂意聽的。
再者,和一個傻子計較,皇後這樣一個自命清高之人,可不會這樣做。
“胡說八道!老奴親眼所見,七公主那眼神比街市上的商販還要精明,周才人蒙騙皇後娘娘,意圖何為?”元桃本就生得不好,吊長的細眼,顴骨又高,這番話顯得更加尖酸刻薄。
作為舊主,周雪竹難以置信地望了一眼她,接着怯怯朝皇後道:“妾身不敢說謊。”
氣氛凝固了一會兒,皇後悠悠開口:“多年未見,我瞧着七公主樣貌越發好看。”
寧俞一頭霧水,只覺得抱着她的周雪竹手下緊了緊。
皇後接着道:“和周才人有三五分相似。”
周雪竹這下身子都在發抖。
寧俞尋思着這話說得也沒毛病啊,就算是緊張,也不至于這樣懼怕?
元桃捂着耳朵,盯着寧俞的後背像要盯出個洞來。
當初皇後以殘害公主的名義,要用一杯毒酒了結她的性命。
平長殿走水,這事被後宮衆人看在眼裏,又有寧俞暈過去前說的那句話,她這個做奴才的理所應當被踢出來背鍋。
畢竟大長公主都傳了口信入宮,言辭間難免有些責怪之意,再如何,也是一朝公主,哪裏能讓她這個做奴婢的拿捏?
皇後這些年來,手上也沒少沾染後宮的血,只是寧俞,她不能在明面上有動作。
本以為她們會一直安靜地呆在平長殿,被世人所遺忘,卻沒想到一出現就帶着一種光環。
年長一些的嫔妃忌諱不提,入宮晚的都私下叽叽喳喳談論起來,後宮最西邊的位置,那座宮殿到底有沒有住着人?
而住的又是何人。
元桃為了保命,說自己呆在周雪竹身邊多年,她可以幫皇後将她們母女解決。
周雪竹生産之時,她陪伴左右,當日發生之事全都知曉,自然也知道皇後的顧慮。
後來皇後偷梁換柱,也不曉得處置了哪個宮女,總之,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元桃朝皇後說起寧俞的變化,一口咬定此七公主非彼七公主,像是從頭到尾都換了個人。
當初七公主還沒癡傻的時候,成日低着頭顱,也不愛說話。
元桃一口咬定,寧俞物極必反,現在要是不将她抹殺,今後必成大患。
所以今日皇後才帶人前來打探虛實。
寧俞在心中措辭了半晌,剛在琢磨着要怎樣開口時,忽然從門外進來一個小太監,手裏不知道拿着何物,跑到皇後身邊大宮女叽叽歪歪幾句,那宮女一看瞬間驚呼出聲。
皇後投去狐疑的目光,她便附耳密言,接着皇後臉上挂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宛如毒蛇一般。
“周才人帶着七公主居平長殿,看來是空虛寂寞了。”
宮女揚手,手間赫然出現一塊巴掌大小的破布,白色的雲錦,是宮裏禦用的布料。
寧俞伸出腦袋一瞧,心裏頭拔涼拔涼的。
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