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情看着兩人,寧俞甚至還覺得有帶着嘲諷,和一些抓奸在床的快感。
仿佛她已經拿捏住了周雪竹私通的重要證據,并且會将她置之死地。
寧俞認得那塊破布,和宋文桢身上的布料一模一樣。
宮女狐假虎威朗聲道:“平長殿的宮牆,為何會有男子的衣物?還請周才人解答疑慮。”
那塊破布想來應當是這幾日被風吹雨淋,顯得有些髒舊,寧俞望了一眼,便低下了頭。
周雪竹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覺有八張嘴都說不清楚,這會兒啞口無言,輕颦着眉頭的模樣讓寧俞心下都軟了幾分。
皇後步步緊逼,道:“此雲錦乃是入秋之時,皇上特意賞賜給太學之物,而平長殿又怎會有男子的東西?”
“還是說,難不成周才人是私會了哪一位學子?”
皇後連一丁兒掩飾都沒有,嘴角瘋狂上揚着,直接下定義周雪竹“私通”之名。
周雪竹只覺冷汗直冒,嘴裏念叨着:“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皇後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手下把玩着長長的護甲:“本宮也是明察秋毫之人,既然周才人說冤枉,那咱們去太學瞧瞧,是哪位學子的衣裳缺了一角。”
太學學子的衣衫,都有一定的份額,就像後宮的宮女、太監一樣,多不了也少不了。
皇後此舉,寧俞眼神一黯,宋文桢怕是跑不了了。
不行,她得做點什麽。
可是皇後顯然不想給她們機會,甚至喘息的時辰都沒有,直接讓幾個小宮女将她們母女一同押了便走。
周雪竹眼中含淚,本就雪白的肌膚這會兒憋得有些通紅,委委屈屈的樣子誰看了不說一句美人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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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輕瞥一眼,更加看不慣她這幅行徑,扶着宮女的手臂腳下步子都邁得大了些。
寧俞摸了摸周雪竹的手心,示意她安心,可自己又何嘗不是緊張得要命。
她沒想到自己沒保住,還把宋文桢一道拉下了水,這個危機又該如何化解?
寧俞現在就盼望着宋文桢發現衣裳的不對勁,早早處理好了,只是那晚黑燈瞎火的,他看沒看見也不知曉。
皇後坐的軟轎,母女倆像是罪人一樣,被押着緩慢朝前走去。
一盞茶後,一行人才走到了太學門外。
那些侍衛大驚失色,紛紛規矩行禮。皇上倒是常來太學,看看讀書的皇子們,還有那些朝臣的兒子,以示皇恩浩蕩。
而皇後娘娘常居後宮,鮮少往前朝走動,所以今日突然前來,讓人摸不着頭腦。
一路上寧俞都被看管得很嚴,元桃甚至特意走在她的身後,就是為了以防她動歪腦筋。
皇後下了軟轎,身邊宮女得了吩咐後,立刻道:“将衆位學子都喚到一處。”
侍衛戰戰兢兢應了,一人折身入了宮門,恰好遇到宋太傅,便将此事說予他聽。
宋太傅是給六皇子教學的夫子,在太學中頗有些聲望,而因着六皇子的緣由,在皇後娘娘面前也時常露臉。
他當機立斷:“我去迎皇後,你去尋張太傅,讓他将人都帶到庭院裏來。”
皇後剛剛踏入太學的門檻,迎面便撞上了宋太傅,畢竟是自己千挑萬選給六皇子做老師的太傅,皇後軟和了臉色,微微點頭示意。
宋太傅一步并作兩步走,行了個禮才道:“參見皇後娘娘。”
“太傅免禮。”
宋太傅朝她身後看了一眼,見到了周雪竹和寧俞,也不過一息之間,他便識趣地收回了眼神:“皇後娘娘,六皇子還在讀書,其餘皇子跑馬去了。”
皇後擺了擺手:“殊兒也在?”
她說完便拐了話頭:“本宮今日前來,不是為了他。”
“這……”
皇後斂了神色,眯着眼道:“後宮管理不善,出了難堪的事情,本宮不得已來打擾各位學子。”
宋太傅心中一轉,雖然疑窦叢生,可多年來“伴君如伴虎”的經驗,讓他并沒有多問。
這會兒侍衛回來複命,說是張太傅帶着衆位學子已經在庭院裏候着了。
皇後轉而笑起來:“那咱們便走吧。”
她是不怕将這事鬧大的,就是知曉的人越多越好,她才能将周才人私通學子的罪名坐實了。
到時候便是大長公主,也攔不住。
寧俞使勁兒動了動身子,要宮女摁着她的手放下,元桃見了便譏道:“放了吧,還是給咱們周才人和七公主留些顏面。”
寧俞白了她一眼,輕輕揉了揉腕子。
周雪竹她是指望不上了,鬥不過皇後的,皇後可是修行千年的狐貍。
而她費盡心思琢磨了一路,也沒想到下一步該怎麽走,皇後來得太過突然,連個準備的機會都沒有。
她甚至在想,自己主動站出來說是她偷了太學的衣衫。
烏泱泱的學子全都站在了一處,也身穿同樣顏色的雲錦,頭上束發的帶子也都相同。
一時間還真分不清誰是誰。
寧俞沒敢往人堆裏看,她怕看見宋文桢,挺沒臉的。
跟難兄難弟似的。
要不是她知道宋文桢這號人物,還會覺得是皇後故意做的局,可現在看來,還真不是。
本來兩人的見面就不怎麽愉快,這下倒好,共沉淪了還。
皇後依舊坐了下來,手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蹭着紅木椅的扶手,在場的學子都不敢吱聲。
“有誰去過平長殿?”
明明太學庭院寬闊得要命,除了皇後這突兀的聲音,便再沒有多餘的雜音。
寧俞眼尖地看見站在首位的一人,看樣子年紀不大,身上卻帶着一股沉穩之氣,長相氣質麽……在那麽多人裏頭自然是拔尖的。
她心裏還暗暗同宋文桢比較了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男子身上帶着一股王者之氣,而宋文桢身上要內斂許多。
也就看了那麽一眼,便落在周雪竹眼裏。
“母後,不知平長殿在何處?”他規規矩矩握拳行禮。
六皇子!方才宋太傅只說六皇子還在太學。
皇後兩個嫡子,大皇子草包一個,肚子裏沒半點墨水只曉得充盈王府,和皇上德行一樣一樣的。
六皇子潔身自好,且讀書習武樣樣不落,不論朝臣或是百姓,都認為六皇子是太子最佳人選。
這種場合,除了他也沒人敢站出來當出頭鳥。
寧俞眼睛一亮,又看了他一眼,六皇子寧殊原來是這模樣。
“回六皇子的話,就是後宮最西邊的一處宮殿,當年七公主不幸癡傻了,周才人自請去往平長殿照顧。”
此話一出,那些學子臉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前幾日後宮走水一事誰人不知,鬧得前朝都知曉了,不過……不是說裏頭空無一人?
前朝與後宮終是有壁,太學中的學子大多不到二十的年紀,又怎麽會清楚後宮的陳年舊事。
寧俞突然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她擡眼望去,還真是宋文桢,就站在六皇子右後方。
看他神色糾結,寧俞瞪直了眼,拼命地搖起頭來。
宋文桢還不知道其中利害,一旦他站出來承認,以皇後做事的鐵血手段,她們母女決計沒有再翻身的機會。
而宋文桢也會被安上一個“通奸”的罪名,這可是後宮嫔妃!
寧殊這會兒便問道:“既然平長殿是後宮,母後又怎會懷疑太學學子?娘娘住的地方,萬不敢去的。”
“可偏偏就是有人敢去。”皇後招了招手,那宮女便将方才的那塊衣角亮了出來。
在場的學子倒吸一口涼氣,在這深秋裏身子都瑟縮了一下。
後宮平長殿,住着不得寵的周才人和七公主,任何人沾染上,都不見得是個好苗頭。
皇後這會兒前來,是來問罪的。
寧俞下意識瞄了一眼宋文桢的方向,看見他捏了捏手指頭,接着便擡腳要走出來。
她只能在心底無能狂怒,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傻子,你以為你的真話在皇後耳朵裏都是狡辯,更何況,皇後本就是尋個由頭來抓人的。
宋文桢的動作,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眨眼間,眼神都黏在了他的身上。
他越過六皇子寧殊,大踏步走出人群,掀起衣擺單膝跪下,冷聲道:“皇後娘娘……”
“這衣衫是本皇子的。”
寧殊向前一步,直接擋在了宋文桢的跟前。
皇後娘娘險些從太師椅上跳起來,她的眼神忽地往周雪竹看去,淩厲得要将她千刀萬剮一般。
周雪竹一直低垂着頭,只有聽見寧殊說的那番話時,搖搖晃晃要倒了一樣。
寧俞錯愕擡頭,這又是什麽戲碼?
不過,看來只有搏一搏了。
她“噗通”一下也跪倒在地,急忙接過了寧殊的話頭:“回母後的話,六皇子所言為真。”
六皇子寧殊,性情溫和、儀表堂堂,在外的名聲向來極好。
莫說學子,就是那些太傅也是不信的,六皇子怎會随意闖入後宮?
皇後長長的指甲摳着椅子,這會兒臉上陰沉得滴水,咬牙切齒道:“殊兒,你讓開,我倒要聽聽宋太傅的兒子要說些什麽。”
宋太傅這時也坐不住了,往宋文桢身旁跪下:“皇後娘娘……。”
他和宋文桢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慌張與警告。
寧俞一字一句道:“六皇子的風筝掉在了平長殿,他前來收取。”
“放肆!輪得到你來說話?”皇後話音剛落,元桃便沖上來要打寧俞。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一個七公主居然被奴婢掌掴來掌掴去,今後出了平長殿豈不是臉面盡失。
元桃的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正要落在寧俞臉上時,被她牢牢攥住了手腕。
寧俞拇指牢牢捏住她皮膚薄弱的地方,元桃高高的顴骨支棱着都在發抖。
寧殊見此,垂了眉眼道:“風筝是兒臣親手所做,不曾想那日大皇兄放飛了風筝,掉在後宮之中。”
“你做風筝做什麽?”皇後如蛇蠍一般盯着寧殊,仿佛對面之人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敵人。
“一時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