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寧俞摳着手指頭左思右想,都沒能想到一個合适的人選。

她回憶起書裏的劇情來,就在周雪竹死去的崇齊九年冬,劉才人大着肚子說已經五個月了,宮裏炭火不足,怕凍着肚子裏的皇兒。

今年冬天是天災,來得又急又快,各地都要救災,宮裏娘娘也都縮在屋子裏不願出去。

劉才人這種不怎麽得寵的,分發下去的炭火也少。

書裏寫劉才人長得瘦,秋冬衣裳也裹得厚厚的,所以不顯懷。

後宮麽,皇後娘娘又是個極有手段的人,隐瞞肚子月份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五個月胎兒都成形了,皇後要真的不要這個孩子出生,只怕會一屍兩命。

劉才人往常在後宮謹小慎微,不争不搶,所以後宮嫔妃認為她并沒有殺傷力,就是個小透明而已。

寧殊已經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皇後就沒有把這個龍種放在眼裏。

人人都以為劉才人是個小白兔,沒想到她生下十一皇子後,心性大變。

好多年沒有小皇子出生了,皇上說她生子有功,封為二品充媛,雖然是最九嫔的末端,可架不住人家心思活絡,整日不是撺掇嫔妃和皇後暗中鬥法,便是借了十一皇子的名頭要皇上去看她。

想盡了法子在這後宮攪動風雲。

總之,後來也不過是皇後手裏一抹不起眼的猩紅。

算算日子,劉才人這會兒也該是有孕了。

寧俞低低一笑,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她這會兒就是提着線的漁翁。

周雪竹看她拿燒滅了的柴火,在一塊舊兮兮的布帛上寫了一串字,然後折起來放在胸前,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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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俞,你莫不是吓糊塗了?”

周雪竹起身就要來摸寧俞的額頭,寧俞沒躲沒避,道:“入夜了我出宮一趟,母妃替我掩護掩護。”

平長殿沒有得用之人,她只好自己走一遭。

“去何處?”

“劉才人的宮殿。”

劉才人無兒無女,位份算不上多高,所以現在還只是在昭儀娘娘的偏殿裏住着。

現在劉才人懷着身孕,除了擔心皇後娘娘看出來她的肚子,還要時時刻刻恐怕馮昭儀尋她麻煩。

可謂是風吹草動就能讓她惶恐不安。

周雪竹當然是要阻攔寧俞的,寧俞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還發誓自己絕對不會給人遞把柄,她才心有戚戚地應了。

至于借口麽,當然是百年不變的做夢了。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寧俞清醒後,周雪竹莫名有些依賴這個女兒,不論她做什麽,自己都對她頗有信心。

簡單用過晚膳,一個時辰後,天邊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寧俞換了一身行動方便些的衣裳,就要準備出去。

周雪竹看她腰身細得像碗口那麽大,不禁紅了眼眶:“還是母妃無用。”

寧俞對周雪竹的感情還是有點複雜的。

剛開始麽是有那麽一丁點兒怨言,周雪竹太軟弱了,本來就生了一幅任人欺壓的臉,還沒有什麽反抗的意識,真的就是個包子。

後來寧俞覺得自己站在了“上帝”視角,她對周雪竹太過苛刻了,生下雙胞胎,一個打小就離開了自己,另一個還被五公主弄傻了。

而寧俞的這條命,的确,能保住已經是萬幸。

哪算什麽包子呢,還不就是個可憐的女子罷了。

“什麽無用有用的,母妃護了我十三年,今後便由我在前頭給您擋着。”

寧俞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當初上學那會兒她選修過心理課,某一節課上老師說過:“有抑郁症的人,可能還會伴随嗜睡、厭食。”

以她這一月多的觀察,其實周雪竹身體還好,看不出來哪裏有特別明顯的生病。

那麽她日日嗜睡的緣由,寧俞只能猜測是“抑郁症”。

美人誰不憐愛,何況還是這幅身子的生身母親。

本來後宮圍牆就高,在這平長殿裏日日困着,想要開心都難。

寧俞更加堅定了要盡快出去的心。

周雪竹嗚咽着哭了一小會兒,冷不丁問道:“那塊挂在圍牆外的雲錦,是那位學子的?”

寧俞:“是,他來尋風筝,大半夜地被我撞上了。興許吓了一跳,翻圍牆的時候有些着急。”

周雪竹身上自帶一股“我見猶憐”的樣子:“這樣大的事你都不和母妃提起,今夜你可得小心些。”

寧俞說話的姿态都不由放得低了一點,哪裏還有當初她在宿舍以一敵三的架勢。

“知道了母妃,你早些睡。”

寧俞就在周雪竹憂心忡忡的視線中,輕車熟路地翻了圍牆,第二次幹這種事,果然沒有蹑手蹑腳。

劉才人因為有孕,把殿裏伺候的奴婢都重新大洗牌過,現在留下來的都是心腹。

所以寧俞只需要把她寫好的東西,往那偏殿裏一扔,然後就能回平長殿裏坐等魚兒上鈎。

這會兒還不算太晚,所以稀稀拉拉有燭火的亮光,寧俞當然也是做好了準備工作的。

馮昭儀住在玉春宮,二品昭儀的位份在宮裏算得上不錯的,所以玉春宮離皇後娘娘的朝遠宮距離不遠。

寧俞一路貓着腰,都沒敢将身子打直。

躲躲藏藏,一刻鐘後才見到玉春宮的牌匾。

她沒驚動守門的太監,繞着圍牆繞了大圈往左偏殿去,劉才人的住所溫樂堂。

将布帛揉成一團,再用絲線緊緊地綁在一起,跳起來往裏頭擲去,悄無聲息,這事兒就辦妥了。

寧俞拍拍手,正準備往回走。

忽然聽見整齊有力的腳步聲,隐約看見有火光。

應該是巡夜的太監。

寧俞藏在一塊假山後頭,一炷香後,那些太監便走遠了。

她嘆了一口氣,玉春宮旁邊不遠處就是一座花園子,馮昭儀是愛花之人,又生得美豔,給皇上吹吹枕頭風,就給她辟了個花園。

寧俞想着深夜無人,便走了這條道,她摸着黑還嗅了嗅,挺好聞,淡淡的。

然後她想了想,以後出了平長殿,她也要養些花。

這念頭沒成型,腳還在石子小路上小心翼翼踏着,就聽見兩個男子的聲音。

這可是花園子!哪裏有藏身之地?

寧俞忽地毛骨悚然,大半夜的誰會來這?難不成是皇上?

“文桢何時回去的?”

“您離開太學,宋學子便收拾包袱走了。”

“讓宋太傅不必擔憂,明日我會朝父皇說明。”

不對啊,這聲音年輕,還有點熟悉。

六皇子寧殊?

寧俞手忙腳亂,直接鑽進了花叢中,蹲了下來。

她有點後悔,“大意失荊州”現在她終于能切身體會了,剛剛巡夜的太監走後,她沒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這花園,悔得腸子都青了。

寧殊的脾性寧俞還摸不透,她不敢貿然出現在他眼前。

兩人的腳步聲走過,寧俞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得寧殊開口:“出來!”

寧俞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不是她吧……

那書童有些驚詫,四處巡視着:“六皇子?”

“再不出來,本皇子便喚人了。”

寧俞咽了咽口水,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然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慢吞吞從花叢裏站起身來,和寧殊在黑夜裏對視的時候,臉上挂着兩行淚珠,假模假樣地也不知道能不能騙人。

周雪竹心這麽軟,生出來的兒子應該也……

寧殊還沒說話,他身邊的書童先認出了寧俞,一時啞然。

這公主是叫還是不叫?

他還真叫不出口。

寧俞先發制人:“母妃近來心緒不寧,我就想出來摘幾支花回宮讓她瞧瞧。”

這是她能編出來最不容易識破的謊言了,太要命!

誰能想到她會被抓包,還是被寧殊逮個正着。

寧殊自始至終都沒開口,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寧俞,轉身離去。

寧俞撇了撇嘴,這是要揭發她還是放過她啊?

不管了,多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周雪竹還立在檐下等着,甚至步子都沒挪動兩步,和寧俞走時一樣的姿勢。

寧俞輕輕巧巧地從圍牆上跳下來,右腿膝蓋着地緩沖了一下,然後咧嘴朝周雪竹笑了笑。

秉着害怕她擔心的想法,所以寧俞并不打算和她說起今天撞上的寧殊的事,畢竟他走的時候,仿佛沒見過自己一樣。

“有沒有摔疼?”周雪竹來扶寧俞,髒兮兮的衣裳暴露在眼前,又問道,“怎麽這樣髒?”

“巡夜的太監提着燈籠,我在花園子裏躲了一躲,髒了。”寧俞沒細說,“母妃等我做什麽,早些睡才是。”

“你不回來我哪裏睡得着?快去将衣裳換下,髒成了小花貓。”

寧俞笑嘻嘻半靠在周雪竹身上:“明日便有人來替我帶話給姑母。”

“大長公主?”

寧俞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要借劉才人的手,搭上寧茯那條線。

而其中威脅中帶着利用,還要小心被滅口的風險。

她也在賭,賭劉才人害怕皇後知曉她有身孕,再出手将肚裏的孩兒了結。

寧俞正糾結的時候,周雪竹識趣地沒有再問:“小俞長大了,和從前不一樣了。”

“我帶你來平長殿那一年,以為你會癡傻着,都打算好了要在這裏住一輩子的。

寧俞一怔,看着她慈母般的眼神,就像是天上一輪淡黃的圓月,溫柔極了。

她居然突然有點負罪感,是不是周雪竹已經知道,站在她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女兒?

這樣敏感的一個人,寧俞只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不敢再細想:“母妃。”

“你瞧你,現在就是比上五公主也不差分毫,平長殿如同冷宮,做母妃的自然不能讓你在此蹉跎。”周雪竹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方才看見寧俞從圍牆上毫不猶豫地跳下來時,心裏頭像針戳一樣。

都是皇上的骨肉,而寧俞頂着一個七公主的名頭,為了活下去還要深夜□□。

她自己再落魄,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虧欠、內疚,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周雪竹想,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寧俞争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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