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寧俞住在側殿,睡了一個安生覺,周雪竹守在她床頭哄着她入睡的。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覺得腦子都松了好多,舒适得很。
只是她和周雪竹枯坐了整日,這平長殿連只多的蚊子都沒飛進來。
奇怪,劉才人難道還真不怕皇後了?
書裏明明寫着她為了躲避皇後的魔爪,費勁一切心思都要把懷孕的事遮掩下來,從而達到母憑子貴的目的。
寧俞漸漸黯淡下來,是不是哪裏出了錯。
周雪竹一反常态,見她情緒低落還安慰起她來:“太陽都還沒下山,急不來的。”
“這後宮的女子,有哪個不能忍,每日望着這宮牆便是比的耐心。先急你就輸了。”
這話不知道是在她說自己還是說劉才人。
寧俞心裏頭直呼“女神”,她就說嘛,周雪竹能在皇後眼皮子誕下雙胞胎,就不應該是個吃素的,姜還是老的辣。
吃過晚膳,寧俞直接搬了兩個小杌子坐下檐下,眼睛盯着那道禁閉的宮門。
偶爾會聽見小太監打哈欠或是談話,但大多時候都只有秋風卷着落葉的聲音。
酉時一刻,門外傳來踩碎落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女子的腳步,和那些守門的太監不同,下腳輕得很。
寧俞直接站了起來,而周雪竹拉住她的衣袖:“走吧,咱們進屋裏去。”
是了,絕對不能讓來人發覺自己眼巴巴地在等。
寧俞翹首以盼,一炷香後,那道宮門終是被推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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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動,周雪竹也沒動。喝着不知道多少年的陳茶,滋味麽……還能咽下。
來人穿着普通,卻是遮了臉。
周雪竹只看了一眼,便道:“才人怎麽親自來了?”
寧俞仔細觑了一眼,還真是和普通宮女不一樣,漏出來的一截皮膚看起來都細嫩許多。
“你在平長殿住了這麽些年,近日倒是作起妖來。”劉才人也沒遮掩,徑直坐下。
從她和周雪竹談話的這兩句,寧俞基本可以确定,兩人是老相識。
“記得教養姑姑說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寧俞有些震驚地看向周雪竹,小丫頭還有兩幅面孔,這會兒說起話來簡潔有力,句句戳人的心窩子。
劉才人不就是想往上爬,才要保住肚子裏的孩子,不然又怎麽會親自來平長殿走一遭?
“好了,廢話就不用多說,要我做什麽?”
寧俞抓緊機會開了口:“幫我給姑母送一封信。”
“大長公主?七公主可是在說笑。”劉才人壓下心中疑惑。
“過兩日就是中秋佳節,皇上定會宴請群臣,而皇後也會在後宮大肆設宴,姑母會來的。”
寧茯鮮少往宮裏走,除了過年便是中秋了,其餘節日都是看心情。
劉才人輕飄飄晃着頭:“大長公主最厭惡的便是我這樣的妃嫔,我可近不了她的身。”
寧俞也沒強求,只是故作惋惜地道:“哎,既然如此,我只好去求母後了。”
劉才人眯了眯眼:“有流言說七公主不傻了,我看哪裏是不傻,這是開了七竅玲珑心。”
“把信給我。”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寧俞從胸前摸出來一封信箋,鄭重放到劉才人手裏:“從今以後,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劉才人嘲諷一笑:“七公主還真是有趣。”
她多看了幾眼寧俞,眼底滿是訝異還有探究,不過這會兒也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來日方長,所以劉才人又匆匆離去了。
周雪竹輕輕淺淺呷了一口茶水,冷不丁問道:“小俞,你計劃這樣周全,當真是夢中有人告訴你的?”
寧俞笑容僵在臉上,還沒來得及回話,周雪竹又道:“那位姓宋的學子,你同他是何關系?”
這……
寧俞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難不成要就勢推在宋文桢身上去?
“小俞哪裏都變了,就是有一點沒變,說謊的時候眼睛飄忽不定,都不敢看我一眼。”宋文桢來撿風筝,将衣擺一角挂在了圍牆上,這樣大的事寧俞都沒同她将,于是便有了猜測。
“男女有別。”周雪竹最終這樣說了一句。
寧俞點頭如搗蒜:“母妃,我明白。”
周雪竹當然不信什麽做夢,她和劉才人半點關系都沒有,怎麽會夢見她有孕,所以她認定是宋文桢給寧俞出的主意。
宋文桢此時正在家中,莫名其妙打了兩個噴嚏。
宋母憂心道:“難不成吹風着了涼?”
“稍後喝一碗姜湯吧。”宋文桢擺擺手。
宋文桢收拾着包袱回家,宋母自然也知道了宮裏發生的事,傳話的小太監眉飛色舞,說着昨日多麽兇險。
宋母心有餘悸,還說出“幹脆別再入宮”的話來。
當今皇上共有十位皇子,而入太學讀書的學子八百餘人,除了一部分是朝中大員的兒子,更多的便是寒窗苦讀,考學進去的。
外人以為今後前途似錦,而宋母卻知曉其中利弊。
六皇子自小就是由宋太傅教學,已經是樹大招風,宋母也不想唯一的兒子丢在宮裏,和他們勾心鬥角。
“文桢,你我都心知肚明,只是今後在宮中,還是得小心為上。”宋母揉了揉眉心,“你自小謹言慎行,怎麽這次跟着了魔一般,不就是只風筝。”
“我做了兩月才做好的,眼看着就能拿回家給夕靈了。”
“夕靈也就是一時腦熱,值得你以身犯險麽?那可是後宮!”宋母音量越說越低,到最後都是咬着牙說的。
她最清楚宋文桢的性子,看着不聲不響、不争不搶的模樣,實際上心下有了抉擇,做事比誰都要認真。
大皇子不學無術,将那風筝放飛,宋文桢心底定是不快的。
燭火映在宋文桢的半邊臉上,像蒙了一層陰影似的,深邃的眼睛盯着遠處一只花瓶,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宋母見狀也沒再說重話:“你那庶母這幾日也不讓我安生,非讓我去太常少卿家中提親。”
“哦?哪一位太常少卿?”
太常寺掌管禮樂,設立有兩位少卿。
“姓張的那位,他家中只有兩個女兒,還都是嫡女,黃氏什麽想法我還能不知?”
宋太傅一妻一妾,當年兩人懷孕月份相當,黃氏趕在宋母前一日将孩子生了下來,占了一個“長”。
現年十四歲,便想早點将姑娘相看起來,不然她一個庶出的兒子,要是在宋文桢後頭娶妻,那還不被壓了好幾頭。
只是張少卿家中嫡女,又怎會甘于嫁給一個庶子,黃氏想攀高枝的心被宋母看在眼裏,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時宜。
宋文桢一聽,也搖頭:“母親要是去提,傷了兩家和氣不說,只怕張少卿還會認為是父親授意。”
“不妥,不妥。”
嫡娶嫡,庶嫁庶,這是密都心照不宣之事,張少卿好歹也是朝中四品官員,黃氏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宋母便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太學中多留意,要是哪位學子家中有适齡的庶妹,兩家相看相看也是不錯。”
“有理,下月我進宮,仔細留意。”
“他我倒是不急的,主要是你,要是成了婚便不用再住在太學,不如母親也替你相看起來。”宋母猶豫半晌,才将這番她準備許久的話說出口。
黃氏不過是個引子。
宋文桢這會兒臉上也看不出什麽情緒:“父親常說,學業為重。母親勿急。”
“我就知道,你們父子都是一個德行,整日不沾家的。罷了,也不急于一時。”宋母有些氣呼呼地。
宋文桢伸手捧了茶杯遞給宋母,緊接着起身行禮:“天涼得很,母親早些就寝,兒子就先走了。”
夜裏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宋文桢腳下走得飛快,小書童小跑着才能跟上給他撐傘。
所以回到住處時,宋文桢衣裳還是濕了大半。
“公子……”
“去,打盆熱水來。”
他也不是第一年在太學裏讀書,即便是宋太傅耳語目染,多次慎重地對他說:“這宮裏就是如此,今天和明天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樣。”
昨日親身體會後,他才真實地明白,前朝後宮看似隔得老遠,終究是一體的,且生存還要更加艱難。
寧俞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出現在他的腦海,他看向被秋雨拍打的窗棂,不由在想,這位七公主還真是個妙人。
平長殿中。
“母妃,下雨了。”
“有些冷。”周雪竹揉了揉發涼的膝蓋。
平長殿陰涼,位處西北方向,即便是想要曬太陽,也得找個好位置。
周雪竹從前在浣洗坊就有點怕冷的毛病,這下估計得了老寒腿。
寧俞也沒說話,去側殿把自己的被子拿了過來,放在周雪竹的榻上,插着腰說:“這兩日我和母妃一起睡覺。”
“使不得使不得,哪有這樣的先例?”
寧俞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後宮規矩太多了,女兒和母親一起睡覺都不行。
“母妃,我怕冷,咱們平長殿就這麽幾床寝被,還不如一起蓋着暖和。”寧俞搖着周雪竹的手臂撒嬌,“又沒有其他婢女在這裏。”
周雪竹摸了摸她的頭:“好好好,七公主既然願意,那我也不推辭。”
寧俞卻在心裏頭想,今年還真是比往常冷了許多,等到初冬下厚雪時,只怕是要穿大氅才行。
天災人禍大都可怕,而現在她們母女可謂是雙面夾擊,生存不易。
“母妃,你要是不嫁給皇上,你想嫁個什麽樣的人?”
周雪竹手下愣了愣,接着搖頭:“我被賣入宮中那一刻,就沒再想過嫁不嫁人,哪裏有的選擇。”
啧啧,萬惡的權勢。
寧俞不禁再次感嘆。
“那小俞呢,小俞現在有的選,你今後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我也沒想過。”平心而論,寧俞上學那會兒就是看一部劇喜歡一個男主,後來覺得太過理想主義,沉浸在裏頭走不出來了。
好麽,現在穿書了,也沒穿成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女主,頂着一個七公主的身份形同炮灰,還要時時刻刻想着保命,哪有什麽想法要成親?
周雪竹試探着說:“其實不求大富大貴,對你好便足夠。”
皇上的愛有時是均勻的,總要分給其餘嫔妃,周雪竹得到的也只是點零頭。
而現在連零頭都沒有,皇上的愛短暫而又虛假。
寧俞也懂她的意思,岔開了話題:“瞧這雨要下一夜了,我得早些睡,明早起來看有沒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