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秋節佳節,賞月、吃酒必不可少,皇上在前朝宴請群臣,吟詩作對、騎馬耍槍,熱鬧得平長殿都能聽見。

喝彩的聲音太大,寧俞捂住耳朵都能聽個一清二楚。

周雪竹像是習慣了旁人的熱鬧,她自顧自的坐下,靜靜望着遠處。

“母妃,你說姑母何時會來?”

“她不會來的。”

嗯???

周雪竹把寧俞噎了一下,輕笑道:“你姑母最是不屑和他人來往,而近年來,數不勝數的人說知道冬日宮景梅花圖的下落。”

寧俞點點頭,這倒是實話,不過,她反駁道:“姑母就算不會親自前來,她也會派人來探一探虛實。”

“倒是有些可能,只不過這麽多年過去,興許她早就忘了。”周雪竹還是有些不确定。

這方面寧俞比周雪竹更加清楚,書中有寫,大長公主和皇後娘娘本就是表面和氣,而這幅畫就是撕破兩人和氣面具的重要之物。

寧俞不過是把這個時間提前了一點,用來讓自己得益。

遠處歌舞升平,絲竹之聲餘音繞梁,寧俞跟着哼了哼。

“那副畫下落不明,已經二十年了。”周雪竹嘆息一聲,她也是入了宮之後,才從只字片語中知曉這件事的。

她心中更傾向于,這幅畫興許已經和董柏年一起下葬,或者傳給了他的哪個徒弟,已經離開了密都,所以寧茯遍尋不獲。

“姑母還念着那副畫,那是她的心魔。”

“小俞,你也相信會有這樣的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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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俞暗自腹诽,她不想信也得信啊,這事就這麽玄乎,寧茯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偏偏跟這畫過不去。

難不成就是偏執?有人說過,在某一方面越有造詣之人,在另一方面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寧俞抓了抓頭發:“姑母也沒什麽喜好,兩個兒子駐守邊關,興許在府中無事可做,所以心結難消。”

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周雪竹看了一眼開在空中的煙火,映着黑壓壓的樹枝像挂了星星,而這宮殿裏的圍牆也被照得異常明亮。

“皇上啊薄情,自古帝王都薄情。”

寧茯的兩個兒子,大的十六歲、小的十四歲,便一起去了邊關駐守。

是寧茯親自朝皇上請的旨意,本來皇上還有些猶豫,皇後娘娘枕邊風一吹,忙不疊地将人派出去了。

寧俞記得在書中看見的這番話:即便寧茯是皇上的嫡親姐姐,甚至他還仰仗着寧茯的威名,可一旦要威脅到他的皇位時,還是做出了讓母子分離的選擇。

所以周雪竹沒來由地感嘆,寧俞心裏跟明鏡似的。

不過寧茯此人,她還是很佩服的,和皇後的心狠手辣不同,她有格局、有頭腦。

只是寧俞有個大膽的想法,寧茯當初為何不自己稱帝,她這胞弟着實不太管用,兩人的智商、情商中間差了個喜馬拉雅山脈這麽寬。

周雪竹捏住寧俞四處亂晃的手,搖頭道:“雖說咱們在這平長殿,不過你是公主之尊,平日裏的一言一行都該有禮有節才對。”

寧俞呼吸一窒,這話什麽意思?

“今後,你便日日跟着我學禮。”寧俞直接臉像冰塊一樣僵住,不是吧老天爺!

周雪竹并沒有給她反抗的機會,繼續道:“要真出了平長殿,你是當朝七公主,外頭是情形母妃再清楚不過,你便走錯一步,都能讓人家咬着你不松口。”

寧俞甚至想甩了頭發,十分不屑地說:七公主又如何,老娘不當了。

可現實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算了,也不是她能決定的,學就學吧,不過是學禮而已,想她都熬過了挑燈夜讀的高三,區區禮儀還能難倒她寧俞麽?

周雪竹看她點頭,臉上不由浮現一抹慈母的笑意:“其實小俞生得美貌,只是幼時母妃鮮少給你打扮。”

她自己因為這張臉,既得了利也得了弊,“狐媚子”這樣的話她耳朵都聽起了繭疤,更別提“賤人”這種大家閨秀都說不出口的話。

所以周雪竹自小就有意避開寧俞的相貌,穿着打扮都簡便而又樸素。

寧俞樣子不輸周雪竹的,興許更甚。

“母妃,我也用不着打扮。”寧俞再清楚不過,這張臉可真當得起“紅顏禍水”四字。

當初她的臉粗糙,還有大小被元桃動過手腳的傷口,原主又總是低着頭,很自卑的樣子。

可現在不同了,寧俞好好養了養,加上近來心情也還不錯,內裏外在都在升華。

“可惜平長殿沒什麽好布料,母妃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最是喜歡新衣裳,只可惜沒穿兩件就被賣了。”周雪竹再提起她的身世,也不過輕描淡寫,仿佛曾經受過的傷害不存在一般。

寧俞知道,她是渴望自由的,并不安于被困在宮苑一角。

“那等我們出了平長殿,母妃可要給我拿些好料子,多做兩身才行。”

寧俞看得出來,周雪竹對未來的暢想還有很多,只可惜現在都說不出口。

戌時兩刻,周雪竹困得眼皮子都擡不起來,明明今日她睡了午覺的,寧俞看她還是有嗜睡的毛病,便道:“母妃先去睡,我在這裏候着。”

“不了,我還能撐一撐。”

宮宴還沒停歇,寧俞心中只有一句:熱鬧是他們的,與我無關。

午間太監耷拉着眼皮子送來的兩個月餅,周雪竹沒吃,給寧俞了。

寧俞也沒吃,拿了塊帕子包在一起,這會兒望着天上那道圓圓的月亮,将月餅拿了出來:“母妃,來年咱們會有好多月餅吃,什麽餡兒的都有。”

周雪竹低低應了。

她趴在寧俞的肩頭睡起來,輕微的呼吸聲讓寧俞感到十分安心,看吧,中秋還是有人陪着她的。

煙火一輪又一輪,彈琴起舞的聲音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漸漸的,寧俞都分不清是前朝還是後宮的聲音。

又或是兩道聲音夾雜在了一處。

她也有些困頓,不過掐了一把大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寧茯還沒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還沒來。

兵走險招,才能贏得最大的勝利。

所以寧俞不惜要挾寧茯,用項上人頭做保,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啃了一個月餅,說難吃吧,宮裏的東西倒也不難吃,只是皮太厚餡太少,嘗不出什麽味道。

寧俞想起蛋黃月餅、松仁月餅、冰皮月餅、蓮蓉月餅……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了,可惜了,早前随手就能買到的東西,現在都成了奢侈。

她摸了摸肚子,還是癟癟的,沒什麽油水。

深秋總還是有點冷的,寧俞怕周雪竹着涼,便伸手推了一推,道:“母妃,回屋裏睡。”

周雪竹迷迷糊糊被寧俞架着朝裏走,待把她放到榻上睡下,寧俞只覺得這幅柔弱的身子都要倒下了。

太弱了吧!

寧俞暗自神傷之時,一只手不知道從哪裏伸過來,一下就捂住了她的嘴,只聽見衣袖翻轉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

接着有人在她耳邊道:“不許出聲。”

難道是皇後咽不下那口氣,尋了這個夜黑風高的時候,讓人來殺她們母女?畢竟吵吵鬧鬧,又有誰會注意平長殿的動靜?

“冬日宮景梅花圖在何處?說!”寧俞腦子亂成了一鍋粥的時候,那人問了這句話。

寧俞一下子就放心了,不是皇後就好,不是皇後就好。

至少來人有所圖,不會一下就抹了脖子。

緊跟着,捂住她嘴的手松開,随即亮出了一把锃亮的匕首,正好抵着寧俞的細白的脖頸。

?想什麽來什麽。

寧俞注意着榻上的情形,生怕周雪竹突然醒過來把來人惹怒,殺人滅口可怎麽辦:“你是誰?”

“不是你傳信讓我來的?”聲音冷得要命。

“姑母?”

“我最後問一遍,冬日宮景梅花圖在何處?”寧茯顯然已經沒了耐心,将匕首都往前送了一送。

寧俞趕緊道:“我知道在哪裏,只是想先和姑母做個交易。”

“天下人同我做交易的,最後都死了。”

“我不想死,我想活,所以才和姑母做這樁交易。”寧俞這時候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寧茯還是心中存疑,試探她罷了。

不然她怎麽孤身前來?

“你想要什麽?”

“我要和母妃離開平長殿。”

寧俞說完這話,寧茯便将匕首收了起來,冷聲道:“還有幾分膽量。”

寧茯穿着一身湖綠的圓領襦裙,上面繡着幾只白鶴,或栖息、或直立,栩栩如生。

她沒戴什麽首飾,腕間也只有兩串佛珠,相貌确實要比尋常女子淩厲一些,眉眼不軟,美則美矣,卻是讓人不敢靠近的美貌。

她的眼底,寧俞看不穿。

像是未帶有世俗的欲望,又沾了一些不羁的神态。

這便是大長公主的英姿麽?

“兩日後,我便讓你們母女帶出去。”寧茯漫不經心用匕首在手裏比劃着,“你若敢騙我,我也不會念什麽姑母之情。”

這話說得随意,可寧俞是信的,寧茯聲名在外,她絕不是心軟之人,絕對不是。

同樣,她寧俞算是一無所有,寧茯要是逼問她,也得不出什麽有利的信息。

“姑母放心,小俞必定如你所願。”

寧茯沒再說話,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周雪竹,便轉身走了。

寧俞拍了拍胸口,大口喘着氣,不愧是整個密都都崇拜的女人,氣場還真是不一樣。

她甚至覺得,自己要是說錯一句話,寧茯的匕首會毫不猶豫往她脖子上抹。

好在,最終她還贏了。

這場談判她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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