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站了快有一炷香的功夫,琴聲終于停了下來,寧俞特意理了理裙子,又小站了一會兒才往裏走。
屋內陳設貴氣,琉璃瓶擺了一對,茶具都是白蓮玉瓷,地上鋪的毯子更是價值不菲。
裏頭已經坐了一位盤着頭發的姑娘,面前擺了兩個古琴,裙擺遮住了腿腳,要是紅蘭沒提前和寧俞說,倒看不出是摔斷了腿的人。
看樣子年紀不大,卻是平白有些老态。
一張臉十分清秀,未施粉黛也能瞧出是個美人底子,只是臉色過于蒼白了些。
她聽見腳步聲,堪堪掀了掀眼皮子,看見寧俞,比往常多瞧了一眼,道:“何時進來的醉雲樓?”
唐如的聲音也十分悅耳,清清脆脆像是鈴铛。
寧俞如實答道:“昨日。”
“外頭可還有親人?”
“沒了。”寧俞撒了個謊。
“既然沒了,那便安心呆着。昨日剛進來,今日就來學琴,媽媽還真是看重你。”
“姑娘過獎。”
唐如搖了搖頭:“啧啧,醉雲樓又多了只狐貍精。”
寧俞懶得?跟她打口水仗,贏了也沒什麽好處,就當左耳進右耳出。
一對一教學,金月還挺舍得?下本。
唐如也沒再多說,只是嘴角一直挂了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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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俞興致缺缺,聽麽認真,動麽敷衍,反正就是那種可學可不學的态度。
唐如除了來的時候刺過一句,之後便再沒有多說。
一個時辰過去,寧俞只覺得?頭皮發麻,坐得?渾身酸軟。
咳嗽也越來越厲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華容十分心疼,又不敢打斷兩人,便朝紅蘭悄悄道:“姑娘身子弱,得?早些回去休息才好。”
“可媽媽說了,得?學夠兩個時辰。”
唐如餘光掃了一眼華容,沒一會兒收了手,擦拭着古琴:“回吧,你沒這天賦。”
寧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她的意思是讓自己不用來學了:“那我今後不來了?”
“學不學是媽媽說了算的,你得?問她去。”
寧俞撇了撇嘴:“謝過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她剛要擡腳往外走,唐如莫名其妙來了一句:“耍心思的我見多了,醉雲樓好進不好出,你可得想清楚了。”
寧俞仔細品味了這番話,不是威脅,倒像是忠告。
寧俞學琴回去之後,便朝紅蘭問了話:“唐姑娘是什麽出身?我瞧着她氣度不凡。”
來之前,金月吩咐過,要紅蘭看着寧俞的動向,表面伺候實則監視。
只是紅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寧俞問的這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她能答的便答了:“聽說也跟您一樣,是位落魄的千金小姐。一手好琴還是自小就開始學的。”
難怪,唐如一開始看她的眼神就不對勁。
寧俞頭有些暈眩,她打了個哈欠懶懶道:“我得?睡會兒,華容在我跟前伺候着,你出去吧。”
“姑娘不用午膳?”
“睡醒再說吧,午膳是你去拿麽?”
“有雜役會送來。”
寧俞想了想,道:“那你別管我了,等會兒有人送飯,讓華容接下就好。”
紅蘭腳步躊躇,不說走也不說不走。
寧俞有些惱了:“這醉雲樓連只蒼蠅都飛不起來,你還擔心我跑麽?昨夜冷了一宿,現下睡會兒還不讓了?”
“是,那奴婢告退,未時一刻再來帶姑娘去學琴。”
寧俞确實困頓,但?是不确定宋文桢會不會來,所以和衣而眠,沒睡多沉。
午時有人來送飯,三長兩短的扣門聲響起,寧俞和華容同?時睜開了眼。
華容得?了眼色,點點頭去開門。
一只手伸了過來,拎着一個食盒:“這是給兩位姑娘的膳食。”
華容沒接,笑了一笑:“還請進來擺下菜,我家姑娘挑剔。”
“是。”
寧俞聽見聲音也從床上下來,她趿拉着鞋子從屏風後頭繞過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這差事你也要了來。”
“咳咳……”她抿着唇,接過華容遞來的茶水。
“今後一日三餐都由我來送,午膳用過了晚膳來收。”宋文桢從食盒裏頭拿出餐盤,“別人來我也不放心。”
寧俞還沒說話,他又從懷裏拿出一塊白淨的布帛:“這是一些姜片,公主含在嘴裏,嗓子會舒服些。”
宋文桢攤開手,布帛上躺着幾塊姜片,看切口還很新鮮,從切再送到寧俞眼前,約莫不過一炷香的時辰。
華容有些欣喜:“夫子有心,公主一早便開始咳嗽,興許是昨夜受了涼。”
宋文桢将姜片交到華容手裏:“不過只能緩解片刻,最好還是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太辣了,我不想吃。”
“那泡泡水也是好的。”
寧俞觑了一眼他的手,半晌才?道:“金月說我是花瓶子,要我學琴棋書畫,近來應該不會找我麻煩。”
“嗯。”宋文桢低低應了一聲,“在醉雲樓進出都有規矩,像我這樣的雜役,一月才?能回家一次,日落前必須得回。”
“那尋常時候都出不去的?”
“是。”
寧俞擰着眉頭,又問:“那些姑娘呢?能出去麽?”
宋文桢也搖頭:“按常理來說,也出不去,除非是哪戶人家請去彈琴唱曲兒。”
“這幾日金月心思在你身上,還是不要動別的想法。”
“我明白。”
宋文桢往外走,寧俞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輕聲問道:“夫子什麽時候傷的手?”
方才他擺菜,左手指上有一道傷口,皮肉都掉了一小塊。
拿筆作?賦的讀書人,在家也有小厮伺候,何曾受過這份兒委屈,寧俞沒忍住還是問了一句。
宋文桢沒回頭:“樹枝刮了一下,公主不必擔憂。”
寧俞啞着嗓子沒說出話。
醉雲樓哪有這麽鋒利的樹枝?倒像是刀傷。
華容擺了筷,寧俞望着桌上色香味全的菜,完全食之無味。
“公主,用過膳奴婢給您泡姜片水,稍後讓紅蘭去和媽媽說,請個大夫。”
寧俞随便往嘴裏喂了幾口飯,神色不定:“我不吃了,你給泡上吧。算着時辰她該來了。”
華容欲言又止,規勸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她點點頭:“紅蘭那丫頭,瞧着有些像華心,不過比華心還要深沉些。”
“嗯,說起來也不知道華心在宮裏如何了,興許還在惱我出宮沒帶她。”
“華心小孩子脾性,第二日就忘了。公主自顧不暇,她在宮裏有娘娘照看着。”
寧俞望着窗外,恨不得?自己是只小鳥,撲棱着翅膀便飛出去了。
人家說人生?是場修行,她倒好,修到了青樓裏來。
寧俞打了會兒瞌睡,一副厭倦的樣子,咳嗽也沒有好轉的意思,反倒是嗓子都開始疼起來。
她也沒再矯情,悶頭灌了一杯華容泡的姜片水。
可情形還是不太好,寧俞頭腦發暈的時候,紅蘭掐着點兒來了,大門一開一合,寧俞朝外頭望了一眼,看見對面屋子挂了一把巴掌大小的鎖。
紅蘭依舊是一幅怯怯的樣子,說話都不敢擡頭看寧俞一眼。
“姑娘,該去學琴了。”
寧俞撐着腦袋,八卦地問了一句:“對門那姑娘如何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紅蘭回頭望了一眼,低低道:“聽說媽媽讓人抽了幾鞭子,現在倒是老實了不少。”
“我能不能去瞧瞧?”
紅蘭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姑娘那可不行,門都上了鎖,誰也不許進。”
寧俞也不強求,擺了擺手:“罷了,走吧。”
唐如已經等在了那裏,見寧俞咳嗽着前來,很是嫌棄地皺着眉:“莫不是染了風寒。”
寧俞搖搖頭:“不知道。”
唐如看她臉上紅紅的,又時不時吸吸鼻子,語氣好了一些:“待會兒讓紅蘭去求媽媽,讓她給你找個大夫吧。”
寧俞有些詫異,不過還是點點頭:“多謝姑娘關心。”
“我只是怕你染到我身上了。”
唐如沒再說話,寧俞多看了她幾眼,感情還是個面冷心熱的知心姐姐?
秉着試探的态度,寧俞語氣十分的鎮定問道:“聽說唐姐姐當初也是醉雲樓的紅人……”
唐如一下就沉了臉:“閉嘴!”
寧俞吓了一跳,看來還是越了紅線,所以她識趣地沒再說話。
唐如教學還是很認真的,只是寧俞時不時打量一下屋內陳設,一會兒又摸摸手指頭,總歸是不上心。
唐如也只是冷眼相待,她教她的,寧俞不學,後頭便不關她的事了。
畢竟紅蘭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紅蘭有點急:“姑娘,媽媽說了,三日便要看看你學得如何,要是過不了她的眼,定會大發雷霆。”
“我沒什麽天賦,就算要學,沒個幾年幾載也學不會。”寧俞不怎麽在意,還伸了個懶腰。
這古琴琴弦用的馬尾制成,捏着手指頭疼。
而且寧俞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逃跑,又怎麽可能分心學這些玩意兒。
唐如讓紅蘭去給她沏壺茶,随口把人打發了。
她看着散漫的寧俞,突然出聲道:“怎麽進來的?”
“家道中落。”
“媽媽最喜歡這樣的姑娘,出身又好,還沒有後顧之憂。”@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寧俞見她主動提起,也來了勁:“唐姐姐也是?”
“你也配問我的話?”
“唐姐姐不想走麽。”
“走?我這雙腿能走到哪裏去?”她指着長裙下遮蓋得?嚴嚴實實的腿,厲聲道。
唐如抹了抹眼睛,又恢複常态,狀似無意道:“一松一弛,媽媽慣會掌握姑娘們的心思。你比我聰明,還是趁早跑吧。”
“可是守衛太嚴,我跑不了的。”寧俞突然覺得?,只要自己臉皮夠厚,唐如是不是會不吝賜教。
“不必試探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
紅蘭的腳步聲響起,兩人默契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