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将将酉時,紅蘭便要帶着寧俞回去,因?為醉雲樓要開張迎客了,不接客的姑娘都不許胡亂走動,免得沖撞了客人。
其?實更重要的是,這些姑娘第一日接客要拍賣,價高者得,要是早早見了人,就像是捅破了窗戶紙,沒什麽新鮮。
紅蘭把寧俞送回去後,正要打水伺候梳洗,送飯的來了。
寧俞便揮了揮手?:“你?回去歇着吧,我用膳慢吞吞地?,等會兒讓華容伺候我便是。”
“可是……醉雲樓沒這規矩。”紅蘭遲疑道。
“我不能随意出去,華容是侍女,她去打水便是。你?在這裏礙手?礙腳,我飯都吃不下去。”
紅蘭的頭垂得更深了:“是,奴婢明日一早再來伺候姑娘。”
宋文?桢從食盒裏拿出飯菜,又将中午的盤子收了進去,緩緩道:“公主該多吃些的。”
沒等寧俞回答,他又道:“委屈公主了。”
他以為是寧俞吃不慣,所以才?剩了這麽多的飯菜。
寧俞抿了抿嘴唇,竭力壓制住自己想咳嗽的沖動:“夫子午膳吃的什麽?”
“尋常飯菜。”
“騙人,你?都不敢看我。”
昨夜宋文?桢送的饅頭來,興許還是夜裏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的。
宋文?桢沒答話,說道:“公主夜裏可不許出去,捂着被子睡上一覺便好了。”
他說着紅了耳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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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朝華容道:“來往客人亂得很,公主要是有什麽心思,你?拘着她不許胡來。”
華容也明白,應了是。
寧俞平淡而又冷靜,連名?帶姓地?喊他:“宋文?桢。”
宋文?桢擡頭看她,她才?繼續道:“要不你?回家吧,讓人來救我出去。”
“姑母雖然入了宮,公主府還有那麽多仆人,總會有人發現異樣。”
宋文?桢也是一怔:“公主府的人以為七公主回了宮,一時半會兒也沒轍。”
“不是說過了,我會救公主出去的。只是這幾日要委屈公主……”
寧俞一下子接過了話頭,音調驟然拔高:“我委屈什麽?吃好的喝好的,委屈的不是你?麽?”
紅蘭睡的是十二人大通鋪,宋文?桢又能好到?哪裏去,不動腦子都能想到?。
吃的是饅頭就茶水,睡麽又睡不好,這像話嗎?
“你?要出去,總歸是比我容易的,惦記着我做什麽。”寧俞眨了眨眼睛,別?過了頭去。
“于公,我是臣;于私,我們?有婚約在身。七公主被困在此處,和我脫不了關系。”
寧俞咬着牙齒:“迂腐!白讀了這些書。”
“七公主教訓得是,學生告退。”
門被輕輕合上。
“氣死我了,華容你?說他是不是腦子一根筋。”寧俞鼓着臉,鼻尖紅紅,雙眼也通紅,渾圓的眼睛下一秒就要沁出淚來。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還幹嘔了一陣。
華容拍着寧俞的後背:“公主莫氣,宋夫子也有他的想法,別?氣壞了身子。”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就是迂腐,我都不在意,他在意什麽?”
華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畢竟她居然覺得宋文?桢的做法是對的。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寧俞拿手?絹擦了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我怎麽隐隐覺得,皇後這幾日就要出手?了。”
她也進醉雲樓兩?日了,皇後再散播七公主入青樓的消息,不論是以什麽方式進來的,反正只要達到?壞她名?聲?的目的就好。
而和宋文?桢的婚約,也不會再被人提起,大家都會選擇性地?遺忘,最後正中寧柔的下懷。
“罷了,不想了不想了。今日睡一覺,興許明日就好了。”寧俞自言自語說着。
梳洗完後,華容說外頭歌舞升平。
“對她們?來說,這會兒才?是白日。夜裏不是夜,比□□還要亮堂。”寧俞探着腦袋,眼睛瞪着床帳發呆。
“公主還是早些睡,奴婢就在外間,夜裏有事喊一聲?便是。”
華容說着就要去吹油燈,被寧俞制止了:“等等。”
“你?說咱們?會在這裏呆多久?”
要說今日還算安逸,寧俞方才?回神,都覺得自己有些懈怠了。
“應該沒多久了。”
第二日華容喚寧俞起身。
她剛撐着身子半坐起來,又開始咳嗽,一聲?接着一聲?沒停,連眼淚花兒都咳了出來,她自顧自搖搖頭:“可別?和宋夫子說他的姜片沒用,他又該自責了。”
華容摸了摸她的身子,竟然發着熱。
紅蘭這時在外頭敲了敲門,緩緩往裏走:“我來接姑娘去學琴。”
華容朝紅蘭道:“姑娘像是染了風寒,昨日就咳嗽了一整日,現在又喊着頭暈頭疼,得找個大夫來瞧瞧。”
昨夜因?為宋文?桢的原因?,倒是忘了這茬,誰能想到?睡一覺起來更加嚴重了。
紅蘭絞着手?指頭:“可是……”
可是醉雲樓有規矩,剛進來的姑娘都不許見外人。
寧俞手?指頭都發軟,她指着自己的嗓子道:“疼得很,別?毀了這幅嗓子,到?時候媽媽讓唱曲兒都不行。”
她也沒辦法,按道理來說她自己身體?好得很,冷一夜不至于這麽大病,可現在她是當朝七公主寧俞,身嬌體?弱的很。
紅蘭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點點頭:“奴婢這就去請示媽媽,姑娘稍等。”
她走後,寧俞還扯着嘴角笑了笑:“要是聽夫子的話,把姜片含在嘴裏,興許還沒這麽難受。”
華容也苦笑,手?背貼上了她紅撲撲的臉:“燒糊塗了都。”
寧俞腦袋貼枕頭又睡了過去,華容捏着她的手?站在床頭。
估摸着一盞茶的功夫,紅蘭才?姍姍來遲。
甚至金月親自帶着大夫來的,還沒進屋便聽見她那尖細的嗓音:“還真是買了個祖宗回來,關一夜就着涼,關兩?日還不得在裏頭咽氣了!”
“晦氣晦氣!”
寧俞像是聽見了,迷迷糊糊也回了幾句,像是在罵人,不過華容沒聽懂就是了。
金月讓華容将帳子放下,把寧俞的手?臂拉了出來。
她帶了個郎中,胡子都白了的一個老郎中,探了探脈象,又問了些病症。
“幾日能好?”
“老夫開個藥方子,快的話兩?日,慢的話五六日也是有可能的。”
金月看了一眼華容,湊到?床頭去,朝寧俞道:“老娘給?你?兩?日,要是不快些起來,你?身邊這個丫頭就要出去接客了!”
本來以為她睡得昏沉,沒想到?寧俞還真的含糊着應了。
華容要陪在寧俞身邊,熬藥的事就落在紅蘭頭上。
大夫回去之後,便差了藥童送來幾幅藥材,他細細和紅蘭說了熬制的法子,便走了。
紅蘭将藥包放在懷裏抱着,低着頭往廚房走的時候,迎面撞見了一個雜役。
本想避開,那雜役卻出聲?問道:“紅蘭,是哪位姑娘病了。”
“虎子,醉雲樓什麽規矩你?不知道?”
不該管的別?管,不該問的也別?問。
被喚作虎子的這個雜役,算不得太高,也很瘦弱,只是賊眉鼠眼的樣子,紅蘭都不願多和他說一句話。
“唉,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新來的那個姑娘是你?伺候的,我聽說美得像仙女下凡?”
紅蘭警惕地?看他一眼:“我要是現在去和媽媽告狀,你?看你?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虎子笑嘻嘻地?,伸手?想來拿紅蘭懷裏的藥包。
紅蘭接連退了幾步:“虎子!你?膽大包天?,規矩不要了?”
虎子收了手?,從袖口拿了一個小指粗細的金鑲玉,在紅蘭眼前晃了晃:“昨夜一個貴客賞給?姑娘的,姑娘瞧不上便宜了我,想不想要?”
紅蘭盯着那镯子,沒說話。
“這玩意兒要是賣了,夠你?娘吃幾年的藥了。”虎子循循善誘,朝镯子上吐了口氣,拿袖口擦了一擦。
紅蘭就是她嘴裏所說,自願進醉雲樓的。
她沒爹,在她五歲的時候爹小就死了,她是家中老大,下頭還有一個妹妹。
年初娘親下地?幹活,鋤頭落在了腿上,當即便血淋淋地?,從此再也站不起身。
家中本來就窮,堪堪有間土屋擋風擋雨,紅蘭便身負起了養家的擔子。
她入醉雲樓的時候,媽媽說她生得醜,只能伺候姑娘,問她願不願意。
紅蘭問了一月多少銀子,便留了下來。
娘親要吃藥,還要養活七歲的妹妹,一月下來花費也不少,這個金镯子就這麽擺在紅蘭眼前,要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是打那姑娘的主意,媽媽的手?段誰不知道,我可不敢。”虎子瞄了一眼周遭,将紅蘭拉到?一旁的拐角去。
“那你?是要做什麽?”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身邊不是有個伺候的丫頭,聽說生得也不錯……”
紅蘭回想了一下華容的相貌,的确,和她相比也是個美人了。
虎子繼續道:“不過是個丫頭,媽媽一并買了回來,将來自然也是要接客的。”
他順勢将金镯子塞到?了紅蘭的手?裏:“姐姐幫幫我,你?先收着,事成之後還有你?的好處。”
紅蘭手?心瘋狂冒着汗,變得熱乎乎地?,她的臉也瞬間變得滾燙。
虎子“嘿嘿”一笑:“一個丫頭罷了,她還敢和媽媽哭訴麽?只怕是不知羞恥。”
紅蘭收了五指,将那只镯子緊緊捏緊:“你?要怎麽做?”
虎子朝她低語幾句,紅蘭愣了一下,接着緩緩點頭:“你?做事幹淨些,別?将我拖下水。”
“姐姐放心,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紅蘭眼底還是有些慌張:“要是被發現了,或是捅到?了媽媽那裏去,我死都不會承認的。”
她說完這話,邁着小碎步便匆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