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柯王爺在看到小童的臉孔時,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小小的背簍,滔滔的江水,這難道是他撿到的棄兒,那個叫衛卿的孩子。

六年前,也是冬天。讓柯王爺着迷的一個梨花戲班,在朱雀河谷邊的王村裏搭臺演戲,他便坐着一擡銀頂暖轎,帶了四個家丁,前去聽戲。

半路上,王爺掀開轎簾,一邊哼着小曲兒,一邊眺望湍急的江水。

想到山腳下壯闊的河谷平原、牛羊牧場,全是自家的産業,不由十分得意,只可惜王妃只生下郡主,還沒有誕下世子。

柯王爺總覺得缺少了什麽,唯有嘆息一聲。一陣寒風猛然灌入,冷得他渾身哆嗦,正想把簾子放下,就看見江邊淺灘上,浮動着一個竹筏。

竹筏上好像擺着一只竹簍,不像是村子裏的,現在不是捕魚季節,那些竹筏、小舟早都收起來了。

「來人,下去瞧瞧,那是什麽東西?」柯王爺朝竹筏的方向指了指,一個奴才立馬就跑下去看了。

只見他拉過竹筏,跳上去,小心翼翼地抓過竹簍邊緣,才往裏看了一眼,就「哇!」地大叫一聲。

柯賢聽到他在驚慌地叫喊,「王爺!是個娃兒!還、還活着!」

「快!過去那邊!」柯賢重重一拍轎門,轎夫們就轉過方向,朝河邊急步擡去。

等下人把竹簍裏的孩子抱出來,遞給柯王爺看時,他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緊緊地閉着眼兒,五官清秀,只是嘴巴凍得烏紫,氣息微弱。

「怕是窮人家養不起,所以就扔河裏了吧。」下人不禁說道,「這娃兒命真大,這麽冷的天都能活下來。」

「別說這個了,快看看是男娃,還是女娃?」柯王爺目光如錐地盯着孩子的臉。

下人于是解開已經結霜的小衣裳,看了一下後,遂道,「回王爺,是個男孩!」然後把那些衣裳丢了,從包袱裏拿出幹淨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包好他。

「快,給我抱抱。」柯王爺此刻已是心花怒放,想着這裏可真是一塊福地,不僅收成那麽好,還給他送了一個兒子來!

「王爺,還不知道是誰家丢棄的娃兒。」下人想說他來歷不明,直接收留他恐怕不妥,萬一是罪犯之後,可是要誅九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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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想必是山裏樵夫無錢養育,遺棄的罷,抱給我。」柯王爺卻不在意,如今天下太平,沒聽說有誰犯了大事,于是堅持把孩子抱入轎內。

因為轎子裏暖和得很,不一會兒,孩子的臉孔便有了血色,手腳也開始動了。

「長得這般可愛,你爹娘怎麽就狠心抛棄你?」柯王爺愈看愈歡喜,也很同情他的遭遇。

爾後,柯王爺還從孩子的身上翻到一塊橢圓玉佩,并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而是随處可見的玉石,街市上到處都有。

玉佩的正面雕刻着一只古怪的紅鳥,展開兩對威武的翅膀,喙、爪尖利,更像是獸類,也許是一種類似鳳凰的吉祥圖騰吧,但這個圖形柯王爺從未見過。

玉佩的背面,刻着兩個剛勁有力的字──「衛卿」。

王爺琢磨了許久,這附近沒有人姓「衛」的,這孩子興許是外鄉人,他的父母或是遭遇了不測。

風雪交加,水流湍急,就算在朱雀河裏翻了船,也不稀奇。

──死了倒也幹淨,柯王爺已經打定主意,要收下這孩子作養子,至于名字,就叫柯衛卿吧。

柯王府從此不再是只有郡主,沒有世子了。

柯王爺算盤是打得精,但是一回到王府,王妃就鬧上了天,硬要說這娃是王爺在外邊偷生的野種。

就連護國将軍也驚動了,特意來到府邸詢問此事,柯王爺哪裏敢得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大将軍,就不再說要收柯衛卿做義子了。

「那就一人讓一步,當作府裏收了個奴才。蓮兒你也別惱了,王爺沒有世子,也有你的錯,你要是早日給王爺生下世子,也就不必起此争端了。」經趙大将軍多番調解,夫婦二人才和好如初。

柯王爺在這些年裏,還不時想起這個苦命的孩子,但是不敢去探視,只知道他被廚娘收養着,後來在馬廄幹活。

随着小郡主漸漸長大,出落得十分可人,一家人其樂融融,柯王爺也就不再強求要有兒子了。

本以為這事已經過去,沒想到現在鬧出郡主墜馬的事兒,而挨打的似乎就是這個孩子。

柯王爺始終不忍心,這畢竟是他救來的小命,才開口制止了刑罰。

「去把他放下來吧。」柯王爺在離開馬廄之前,不忘吩咐道。

「是。」一個下人趕緊走過去解開繩索,把胸腹、脊背、臂膀,沒一塊好肉的馬童,放在草垛上,他已然昏迷過去。

「他……是叫衛卿吧?」柯王爺小心地确認道。

「是,王爺。」下人狐疑地看了一眼王爺,「我們都習慣叫他小卿。」

「哦,也許這就是他的命罷。」王爺似在自言自語,逗留片刻後,拂袖離去,像是終于明白他是不可能擁有這個孩子的,衛卿注定是孤苦伶仃的娃兒。

※ ※ ※

衛卿就這樣被扔在馬廄的草垛上,生死由命。下人們來了又走,各忙各的,等到夜深人靜時,衛卿身上的血已經凍結了三層。

一匹三個月大的棗紅小馬,擠出圍欄,來到衛卿身旁,嗅着他氣息微弱的面孔,然後屈起膝蓋,緊挨着他睡下了。

衛卿半阖的眼珠快速地抖動,好像在作一場激烈的鬥争,發白幹裂的嘴唇不時翕動着,「好熱……好冷……疼……娘……好疼!」

眼前是一片煉獄般的火海,森林、房屋、天空都在瘋狂地燃燒,衛卿置身其中,衣裳都冒了煙,燙得直哭,皮膚好痛,手腳好痛,火苗就像野獸的利爪,死死地掐着他!

突然,一道人影闖進火場……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聽得她一聲聲急切地呼喚。

‘卿……卿兒……你在哪?!’

還沒從煉獄中逃脫出來,下一瞬間,他又墜入冰冷徹骨的水裏,湍急的水流一下子沒過他的頭頂,刺骨的痛鑽入被火灼傷的皮肉裏,讓四肢克制不住地痙攣起來。

「嗚嗚……!」頭腦裏混亂不堪,到底是在火裏,還是在水裏,都已經分辨不清,只知道全身火辣辣、針紮似地疼,天地都黑成了一團。

那個叫他卿兒的女子不見了,血腥氣彌漫在唇內,衛卿突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意識在昏天黑地裏浮浮沉沉,分不清方向,直到醜時雞鳴的聲音,把他從昏睡中驚醒。

馬童必須在天亮雞叫之前起床打掃,衛卿早已形成習慣,他掙紮着醒過來,卻發現身上都是幹涸的血跡。

要不是小紅馬緊緊依偎在身旁,他這一晚下來,必定凍死。

「好疼!」四肢稍稍一動,劇痛就從四面八方襲來,衛卿不是頭一回遍體鱗傷,馬夫的脾氣大多不好,暴打馬童來出氣是常有的事。

他知道現在必須把破爛的衣裳換下來,可是血水、破布凍結在一指寬的傷口裏,一拉扯,就疼得猛掉眼淚!

昨日挨打的時候他沒有求饒,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犯錯!

可是現在,委屈、難過、哀傷,種種感覺充斥在心口,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最讓他揪心的是,胸口那空落落的寂寞。

那個女人是誰?會是他的娘親嗎?可是別人都說,把他從朱雀河裏撈起來時,就不見其他人了。

也許是沉船了吧。

因為幼時的記憶一片模糊,衛卿已經想不起雙親的容貌了,甚至連身邊是不是真的有爹娘陪伴,都不能确定。

小紅馬哼哧一聲,站了起來,衛卿感激地撫摸着它的腦袋,心裏暗想,還好王妃娘娘罰的是他。

郡主不懂騎馬,擅自駕馭赤鷹,一定會被甩下來,到那時,赤鷹就會被杖斃。

這就是衛卿拼命也要阻止郡主騎馬的原因,無論郡主受傷,還是赤鷹慘死的下場,他都不想看見。

更讓衛卿挂心的是,小紅馬不能沒有母親,它不能像自己一樣成為孤兒。

天亮起來,赤鷹在裏頭叫喚,小紅馬雖然舍不得衛卿,但還是慢慢走回去了。

看着母馬親昵地嗅着兒馬的樣子,衛卿的眼淚就又流了出來,「娘……如果您還在世,為何不來找我?」

不過,這份悲怆的心情很快被疼痛與饑餓覆蓋,他蜷起身子,渾身顫抖地昏睡過去……

「把他放這,大夥兒怎麽幹活?擡到柴房裏去。」到底是拉扯着衛卿長大的,廚娘來到臭烘烘的馬廄,讓阿力把衛卿抱走。

柴房也是衛卿的住所,廚娘給他上了些藥,換了一身幹淨的布衣,看着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連聲說着「造孽!」

但是作為奴才,犯了錯還能保住命就已經是幸運了,廚娘這樣想着,偷偷給他留了一個饅頭、兩個烙餅,才掩上嘎吱作響的木門,走出去了。

※ ※ ※

都城睢陽,皇宮。

下了整夜的大雪已經止住,狂嘯的暴風也漸漸地減了勢頭,值更的太監一邊哆哆嗦嗦地跺着腳,一邊透過窗戶,望着外頭的天空。

九皇子淳于煌夜的處所風荷殿,臨近百畝荷花池,是一棟飛檐立柱、氣宇軒昂的三進殿堂。

皇子的住處自有禦林軍嚴格把守,但是九皇子的門前卻空無一人,一個綠衣小太監,端着一盞禦寒茶,踩着吱嘎直響的積雪,邁入院內。

只要天氣冷,禦廚就會在一大早,煮上驅寒除濕、生熱暖腹的姜草茶,供皇族們随時取用。

這小太監就是廚房派來送茶的,他四下看了看,院內也無人,便大膽走入煌夜的書房。

和外邊的廳堂一樣,屋內擺的都是一等的烏木家具,一張長方書案置于正中,案頭擺滿了書卷、棋譜、畫集,雖然堆積如小山,但絲毫不顯雜亂。

一支燃燒殆盡的燭臺靜靜地立在案幾一角,看樣子,九殿下昨夜又秉燭讀了一宿書。

小太監把青瓷茶碗放在書案上,再看了看周圍,确定無人後,便從衣袖裏摸出一小包藥粉來。

茶水在送出禦膳房前,是有老太監試吃過的,所以放不得毒藥。而這一路上,也會碰見不少宮女、侍衛,他也沒機會下手。

不過大皇子耀祖已經重金買通了風荷殿的守衛,在早晚輪值之時,借故拖延,這樣風荷殿會有半個時辰,無人值守。

小太監本就是大皇子殿內的人,經過一番喬裝、調遣,就成了禦膳房的跑腿,這是他立功的大好機會!不然憑他這個才入宮的小太監,何日能光宗耀祖啊!

小太監把白色藥粉抖落入茶碗後,還小心地晃了晃,直到粉末完全消融為止。

「這麽一點砒霜,一盞茶恐怕還不夠吧?」

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在小太監背後響起,他還沒來得及轉身,頸前一涼,鮮血便噴了出來!

因為刀刃刺破了喉管,小太監自然喊不出聲,只是痛苦地掙紮了幾下,便在書案前斷了氣!

「你們進來罷。」少年一身青藍色織錦華服,一頭如絲黑發束着瑪瑙玉冠,年齡看起來和小太監一般大,可是神情語氣俨然威嚴萬分。

「殿下,您真是料事如神!」四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侍衛走進書房,無不佩服地道。

讓風荷殿大擺空城,引誘奸細上門送死,都是煌夜的安排。

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大皇子近日諸多動作,比如安排小太監進入禦廚房,多次賄賂守門的禦林軍等等,想必是要在飲食上毒害其他皇子。

煌夜索性将計就計,鏟除了一顆埋在禦膳房的毒瘤。

「把他擡出去,丢在門口。」煌夜冷冷地道,拿過一條絲帕,抹去匕首上的血跡後,重又插回鞘內。

「門口?」侍衛面面相觑,不是該把屍首偷偷埋掉嗎?

「嗯,你等照做就是。」煌夜說完,就坐回書案前,重新翻閱起他的兵書來。

「是,殿下!」侍衛們七手八腳地把小太監的屍體擡走,沖刷掉青石地板上的血跡,再抹幹淨書案邊緣,一切恢複如初。

兩名禦林軍前來接班,看到那橫卧的屍首,非但沒大呼小叫,反而蹑手蹑腳、掩人耳目地快速處理掉,讓埋伏在院內察看的侍衛,啧啧稱奇。

九殿下莫非是想給大皇子一個警示?所以才不把屍體埋掉,而禦林軍必定會去通風報信的。

不過侍衛沒想到的是,煌夜心裏另有想法,那就是大皇子見事跡敗露,一定會殺人滅口!

那些被賄賂的禦林軍,個個都活不過今日午後。

不用自己動手,去摸查哪些個禦林軍收受了大皇子的好處,大皇子自個兒就會肅殺幹淨。

果然,還未到正午,就有禦林軍失足跌入護城河中的消息傳出,死的還不少,一共有七個人。

不過皇宮裏死人,再正常不過,大皇子應該會與皇太後通氣,把此事打壓下去,都不會傳進炆帝耳內……

「啓禀殿下,萍妃娘娘邀請您過去共進午膳。」一位粉衣宮女匍匐在書案前,對煌夜禀告道。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煌夜心下明白,母妃若沒事,決不會請他過去用膳。皇宮裏,皇子們的母親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後。

為避嫌,那些宮妃娘娘都很少與親生兒子往來,以免招來「結黨妄議、圖謀不軌」的非議。

皇宮的規矩世人永遠都猜不透,是非對錯,永遠也辨不明,在峰回路轉的歲月長河裏,唯有「成王敗寇」這個真理永恒不變。

諸位皇子争搶的豈止是太子之位,一個家族的榮辱興衰、甚至全族人的生死存亡,全都維系其上。

煌夜不可以輸,也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任何人。

稍作修飾之後,煌夜便在宮女、太監的陪同下,前往母妃的處所,羅香宮。

※ ※ ※

萍妃,原是青鹿國的公主,二十年前,為了平息青鹿與大燕的戰火,遠嫁至大燕。而皇上不僅有後宮佳麗三千,更是獨寵着母儀天下的寧皇後。

這個出于政治目的,才入住後宮的異國女子,并不能引起炆帝的好感,還賜名「萍」,意指這位美人如同浮萍一般,雖人在大燕,心卻遠在青鹿,飄忽難定。

既然炆帝心裏有偏見,就不會認真對待萍美人,只臨幸過幾夜,就沒再召見。

但就是那在雨露承恩的幾日裏,萍美人有了身孕,并在一個電閃雷鳴、黑夜如同白晝的夜裏,誕下了大燕國第九位皇子。

炆帝目睹蒼天奇景,心下震撼,就賜名這名皇子為「煌夜」,意寓明亮而輝煌,對他寄予厚望,萍美人也母憑子貴,榮升為萍妃。

也是同一年,炆帝派大将軍趙國維揮兵西上,一口氣消滅了青鹿,雖然只是把大燕的版圖向西擴出一個小角,但也穩定了西邊的疆域。

歲月一年又一年的流逝,宮裏的人逐漸忘了青鹿國,以及萍妃的身世,她住在羅香宮裏,聽着大燕的琵琶筝樂,享受着一個妃子應有的榮華富貴,無人知道她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煌夜來到羅香宮時,萍妃已經讓人擺了一桌名酒珍肴,在躬身請安之後,煌夜便問母妃,是否還有別的客人?

「吾兒猜的對,不過你一定不知道是誰?」萍妃嫣然一笑。這時,紅衣太監進來通報,說趙大将軍到了。

「趙國維?」煌夜的臉上有了一絲意外,護國将軍位高權重,手上握有精兵二十餘萬,是父皇最信任,也最忌憚的人物。

他在朝中向來獨來獨往,即不與其他武将交好,也不理睬丞相,只有別人阿谀奉承他的份。

煌夜在母妃身邊站定,趙國維踏着大步,器宇軒昂地邁入華麗的廳堂。

「微臣給萍娘娘、九殿下請安。」趙國維留着一臉絡腮胡子,鷹眼炯炯,下巴方闊,就像雄獅一般威猛,他聲如洪锺,躬身施禮道。

「趙将軍無需多禮,還未用膳吧?」萍妃和善地道,「這裏不比長春宮,有諸多規矩,你就和九殿下一起進膳如何?」

「臣卻之不恭!」趙國維也不拘泥禮節,起身作揖後,便在宮女的引領下,在客人席上落座。

不過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萍妃在侍女的引領下退至一紗幔後,另起一桌,有鳌花魚,玉兔白菜等,十道佳肴全都盛在銀器裏。

「将軍請。」煌夜拱手道。

「殿下請。」趙國維說是吃飯,但一直暗中觀察着這位傳說天資聰穎、武藝超群的皇子。

年方十五,比三十六歲的大皇子耀忠可是年幼了許多,但單從氣度來說,就端莊凝重,不知比大皇子強了多少倍。

難怪炆帝對他總是另眼相看,說這兒子是從天上宮廷來的,不但能文能武,還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實在難得。趙國維猜測,要不是前面有幾位年長的皇子,說不定皇上已經冊立煌夜為太子了。

這個寶還是得押!可是九皇子如此聰慧,日後能任自個兒擺布麽?

趙國維心裏不住盤算,這滿桌佳肴是何等滋味,竟沒有品嘗出來。

午膳結束後,趙國維以聽聞九皇子棋藝了得為名,要同煌夜下一盤切磋。

趙國維雖是一介武夫,筆墨功夫實在欠佳,但卻酷愛下棋,還是個中好手,連宮內的棋待诏都要甘拜下風。

「我怎麽敢在‘趙棋聖’面前獻醜。」煌夜微微一笑,他的容貌也是衆位皇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

趙将軍美女俊男見了不少,可還是會為煌夜這一笑,而心頭一顫。炆帝是天下知名的俊美君王,而青鹿國公主也以傾國之色聞名天下,煌夜作為兩人的兒子,真乃絕色之姿。

「讓九殿下見笑了,棋聖不過是虛名罷了。」趙國維兩手作揖說道,以掩飾自己的失态。

※ ※ ※

玉雕的棋盤擺下、一壺碧螺春沏好之後,趙國維以為煌夜會趁機問他,為何要來羅香宮?他堂堂一護國大将軍,來到後宮,當然不會是吃飯下棋這麽簡單。

可是煌夜一直沒開口,凝神思索,專心致志地落下先行的黑子。

受到他的感染,趙國維也擺正心态,布起棋局來,這黑子的攻勢确實淩厲,但是守備不足,果然還是年少氣盛呀!

而且随着棋子不斷增多,只見趙國維的白子形勢廣闊,氣勢如虎,而煌夜的黑子雖則占據四個大角,但中腹虛弱,有一隊正倉皇出逃,只要他一招不慎,就會喪失突圍的最佳時機。

果然,煌夜的急躁造成了他的失誤,趙國維乘勝追擊,陸續提走六顆黑子,進一步擴大戰果。

煌夜的表情顯然凝重起來,但右手依然在落子。

趙國維就一臉神氣,面帶微笑。心想神童也不過如此,就趁機打開話匣,和煌夜聊起治國的話題。

「殿下認為何以為‘君’?」趙國維試探地問道。

「君者,群也。而得天下之群者,無敵于天下。」煌夜頭也不擡地應着,修長的手指擺下一個棋子。

「嗯,有了土地和百姓,君王自然尊貴無比。」趙國維點頭,又問道,「何謂‘為君’之道?」

「政,正也。因此‘端正’乃施政之根本,我以為一正君而天下定矣。」

「那君臣之道呢?」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煌夜擡頭,烏黑的眸子注視着趙國維道,「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

「好!好一個手足腹心!」趙國維一拍幾案,哈哈大笑道,「承蒙九皇子看得起老臣,日後若需老臣相助,必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趙将軍,有您這一句話,我也可安心了。」煌夜并不推辭趙國維的效忠,還放下手道,「這一盤,是我輸。」

「哦?」趙将軍低頭一看,煌夜确實已經輸掉一片天下,更是高興,但嘴上仍是說,「哪裏,是殿下承讓了。」

兩人又品了一番香茶、宮廷點心,快到傍晚,趙國維才起身向萍妃、煌夜告辭。

趙國維才走出羅香宮,臉上的笑容就沒了,擺出不茍言笑的模樣,心裏卻樂開了花。

這一趟沒白來,煌夜看起來是聰明,不過是個書呆子,說的治國道理,大多是《說文》上的,不值一提。

棋藝雖不錯,但性子急躁,不懂後顧之憂,橫沖直撞,終究難成大器,至于萍妃,後宮失寵的嫔妃一名,更不足為懼。

既然如此,他大可放心地向皇上舉薦九皇子了,這也是遂了炆帝的心意吧?

趙國維不由走快幾步,他特意去羅香宮,而不是風荷殿,就是不想被人瞧見他與九皇子之間有聯絡,正所謂「天機」不可洩漏。

煌夜待趙國維離開後,只是默默注視着黑白縱橫的棋盤,這一局下得很是驚險,要讓趙将軍獲勝,但又不能讓他有所察覺。

趙國維應該是來摸底探路的,能拉攏到朝廷大将相助,當然是最好不過,可要是聰明過頭,被他察覺出自己有意布局,一步步套他的話,相信局面會變得非常不利。

趙國維并不知道,和他相處的每一刻,煌夜都高懸着一顆心。防備,但不能太防備;聰明,但不能太聰明;一切都要做得剛剛好,才能蒙混過趙國維這只老狐貍。

「夜兒。」萍妃難得呼喚煌夜的乳名,柔聲問道,「看你把趙将軍哄得這麽開心,還誓死效勞,呵呵,不過,你的‘為君’之道,應該不是這般吧?」

「呵。」煌夜輕輕一笑,這才露出十五歲少年應有的神态來,「君,尊也。」

「哦?」

「皇帝,自當是尊貴無比,一統天下之人!」煌夜目光灼灼,對母妃說道。

「說得好。」萍妃有感而發地道,「天子皇室至尊至貴,是自古立朝之根基,光有‘正’,無法坐鎮江山,你的外公就是過于‘端正’,才落得江山易主的下場!」

萍妃得知父王戰死沙場,母後、十餘個兄弟姐妹無一幸免,心裏怎麽會不痛?可為了尚在襁褓中的煌夜,她不得不茍且偷生。

炆帝背信棄義,吞并青鹿,她要讓她的兒子,青鹿國最後的一滴血脈,來繼承大燕帝位!

萍妃苦心積慮,悉心栽培煌夜,還拿出她遠嫁大燕之前,父王交給她一本武學秘笈《無雙劍決》。

這是青鹿的鎮國之寶,趙國維率兵攻入青鹿王宮時,曾多次派人搜尋,但都無功而返,誰也不知道這本神功秘笈會在大燕的後宮,柔弱嬌媚的萍妃手內。

只可惜萍妃不識武功,而這本秘笈寫得又是古劍法,她只能教會煌夜認識上面的字,那是青鹿的文字。

幸得煌夜天資不錯,又肯勤加練習,三歲就懂得紮馬步了,等到六歲,舞劍已經有模有樣,靈氣十足!

等到煌夜再大一些時,萍妃就不能以皇子年幼為名,經常陪伴其左右,以至于一個月,都不能見面一次。

但母子心靈相通,血肉相連,有時并不需要過多言語,煌夜就能明白母妃對自己的期望。而他也不甘落後于其他兄弟,暗發誓言,定要君臨禦宇,臨朝稱帝!

只是現在不能鋒芒太露,而一直隐忍着,趙國維也只當他是個聰慧一點的少年罷了,才會主動靠攏過來。

煌夜拾起一枚黑子,落在十二道上,棋局立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呵,這樣看來,贏的人是你!」萍妃深深吸口氣道,就是這一枚黑子,竟切斷白子的全部氣數,而黑子就得以起死回生,占盡天下。

煌夜年紀如此年輕,棋藝竟然高超到這般境地,即使是萍妃,也驚異非常。

「……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煌夜突然說道,「這兩句話可是真心的。」

「嗯?」萍妃有些不解。

煌夜卻沒有詳說,耐心地把棋子一一收回木盒內,他身邊的人,就像這一顆顆棋子,布置的好,就能大殺四方,一統天下。

可是,煌夜的身邊卻缺少可以信賴的人,四名貼身侍衛,雖然忠心耿耿,但始終欠缺謀略膽識,而趙國維只能用,不能信。

沒有子──棋安能下?

煌夜明白,是時候廣招賢士了,可又不想太過招搖,以免引來皇兄們的猜忌。

此時,只能漫漫等待時機,畢竟有識之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是煌夜千測萬算,都不曾料到,遙遠的将來,他會情陷于那枚重要的「棋子」身上,情愛與皇權的交織,江山與美人的取舍,會相伴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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