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匹快馬,沿着一條荒廢古道疾馳。為首的少年,頭頂絲纓寶珠冠,一身!亮黃銅铠甲,腰佩白玉寶劍,背負長弓,催馬揚鞭,極具王者氣度。
而他身後跟着的一大一小兩個人,顯然是護衛和仆從。那個年紀顯小的藍衣童仆,駕馭着一匹高頭大馬,駝着兩只鐵鑄大箭壺,絲毫不見吃力。
「在那邊!弓箭!」古道的盡頭便是一道陡峭的懸崖,曾經設有驿站,因為山路崎岖,風高浪急而廢棄了。
如今,還能看到一座殘破不堪的瓦屋,矗立在懸崖邊上,久而久之,倒成為野獸的栖息之地。
一片烏鴉在崖頂盤旋,嘎嘎叫聲,不絕于耳。它們分食着虎!吃剩的動物殘骸,盡管風很大,也依然能聞到那充斥在空氣中的血腥膻氣。
煌夜一直派人四處打聽,虎!尋常出沒之地,據當地的一個漁民說,在古道崖頂,就寄居着一只大虎!,十分兇殘,殺了不少家畜,還叼走過幼兒,漁民們都不敢靠近此處。
這消息确實可靠,他們的馬才登上懸崖,就看到虎!飛躍的身影,那比煌夜捕捉過的兩頭虎!都要強壯不少。
幸虧煌夜早有準備,他讓衛卿背着的上百枝箭,是特制長三尺七寸的精鐵。
衛卿的騎術極佳,他在馬背上,十分地穩當,不用勒停馬兒,就轉身抱過箭壺,把裏面的長箭遞給煌夜。
煌夜一手持弓,一手接箭,穩如泰山,他把長箭搭在弓上,慢慢地運力開弓。
虎!似乎察覺到危險,正在山石間亂蹿,煌夜與它距離,約有兩百步,而它奔跑速度十分之快!
成敗在此一舉,煌夜明白,弓張如滿月,漆黑如子夜的眼眸,如鷹目一般緊緊鎖住了獵物。
「中!」煌夜在口中輕輕喊道,只聽得弓弦!地一彈,鐵箭飛出,嗤嗤作響的聲音和着了火似的令人振奮!
虎!猛一躍起,鐵箭正好紮中它的右腿,深深地貫穿而過!
「──嗷!」虎!的嚎叫,在懸崖回蕩,直叫人吓得肝膽顫抖,煌夜卻冷靜地又取過兩支箭,拉弓射出,這下,胸腹中箭的虎!終于滾下石坡,拉長着舌頭,咽下了氣。
「太好了!殿下!又是一頭!」駱德興奮不已地道。一頭虎!可和皇上換一百頭獵物,照這樣下去,不出兩日,九殿下的帳篷就能裝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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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捆好,帶回去。」煌夜收住了弓,對駱德說道。
「我也去幫忙。」衛卿跳下了馬,跟着駱德一起去捆紮這只無比龐大的虎!,一匹馬恐怕還駝不下呢。
就在這歡喜的時刻,煌夜的坐騎雪英,卻昂首一陣長嘶,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煌夜警覺地仰起頭,發現前邊不遠的亂石坡上,隐約透出幾個黑色身影,當即大叫,「不好!快上馬!」
煌夜的話音未落,那些個隐藏在山石後的人,就沖了出來,他們全部蒙面,一身黑衣,但是從整齊地拉弓、輪番射箭的列隊來看,應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而且全是皇家人馬!
成百上千的銀白箭失,如同狂風驟雨一般,紛紛落下,那頭虎!瞬時變成了刺蝟!
煌夜将寶劍嗆啷拔出,格擋去箭雨,而駱德則大吼一聲,将虎!給扛了起來,權當盾牌擋在他和衛卿身前。
現在上馬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兩匹駿馬先後摔倒,渾身是箭,口鼻滲着鮮血,好不凄慘!
煌夜驅策的雪英也是馬腹中箭,血流不止,卻仍舊頑強地支撐着主人,抵禦敵人的進攻!
箭雨完畢,那大約十個蒙面人,拔出鋒利的刀,狂喊着「殺!」沖下石坡。
「老子先宰了你們!」駱德扔掉虎!,揮刀上前去迎戰。
煌夜連發數箭,一下子滾落四人,而駱德殺紅了眼,竟然一刀把一個蒙面客劈開兩半!
衛卿一直留在虎!邊上,他不懂武功,更無力抵抗這些刺客,可是他記得煌夜說的,讓他照顧好坐騎雪英。
衛卿跑回到煌夜身旁,掏出一把匕首,把雪英下腹的長箭斬斷,拿出藥粉,迅速地替它止血。
煌夜看到衛卿,沒讓他離開,反倒伸出手,把他撈到了馬背上,坐在自己胸前。
「你跟着我,小心暗器。」煌夜低沉地道。
這時,一名蒙面人見事态不對,便從懷裏掏出一枚煙彈,砰地一聲,就地炸響!
借着這股令人睜不開眼的黑霧,三名蒙面人圍攻、亂刀砍殺了駱德,并筆直地朝煌夜刺來!
煌夜用彎弓敲碎了一人的腦袋,另一人趁機揮刀砍向雪英的馬脖,打算讓煌夜和衛卿摔下來。
衛卿立刻往前匍匐,想要護住雪英,沒想煌夜的動作更快,一劍便刺死了那人!
只剩下最後一個刺客,他借助同伴的屍體做掩護,大刀竟然劈向了衛卿,打算連同衛卿一起,刺穿煌夜的身體。
沒想煌夜不假思索,伸長手臂,把衛卿護在裏側,與此同時,劍光犀利一閃,那人的胸口就開了個大口子,倒地斃命了!
雪英正在努力掙紮,它已經是遍體鱗傷,可是依然往前邁步。
「殿下!」衛卿眼睜睜地看着煌夜的手臂外側,正汩汩冒出鮮血,心慌得叫了起來。
煌夜正要說話,卻聽見一陣雜沓的馬蹄聲,他扭頭一看,是另一批不下十人的蒙面刺客,沒想到大皇子做事還挺細心的,不忘叫人替補。
煌夜一踢馬肚,雪英仰天長嘯,竟拔腿狂奔,直朝懸崖飛去!
「快!截住他們!」任憑後邊的人怎麽追趕,弓箭怎麽發射,都不能碰到他們分毫。
雪英就這樣載着受傷的主人和衛卿,一頭紮向了波濤洶湧的朱雀河裏,很快就沒了身影……
※ ※ ※
滴答!
從石窟壁上滲出的晶瑩水滴,落到地上的一個石坑裏,發出清脆的回響。
衛卿仰起頭,看到水光倒映在岩壁上,波光粼粼,差不多是正午陽光最耀眼的時候。
「殿下,堅持一下!」
衛卿背着煌夜,或者說是使出吃奶的力氣馱着,挪向山洞裏側的空地。
……從山崖上跳下來後,雪英就死了,屍首沉入了河底,衛卿則被一個浪花掀出幾丈遠,掙紮了幾下,便沒入渾濁的水中。
煌夜游了過來,潛進湍急的河裏,伸手摸了幾次,才撈到衛卿的手腕,用力把他拽出水面。
「吸氣!把頭仰起來,別慌張!」煌夜用左臂夾住衛卿的肩膀,一手劃開水花,游向遠處的淺灘。
由于山石嶙峋,山崖上的人看不清底下的情形,但目測這麽高掉下去,即使不摔死,也會溺水而亡。
因此都沒有人冒險下來察看,只是在頂上蹲守着,打算等屍體自個兒浮上來,再回去向大皇子複命。
衛卿聽到戰馬的嘶鳴聲,便知道刺客還守在崖頂,所以在水中沉浮時,硬是沒有喊叫救命,怕拖累了煌夜。
而煌夜明明已經脫險,卻還是折回去救他,讓衛卿感動得無法言語。
兩人倒在淺灘上時,衛卿推了推煌夜,卻發現他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已然昏死過去!
「殿下!」衛卿急壞了,不少烏鴉在河灘上方盤旋,會暴露他們的位置,他四下張望,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窟窿,立即背起煌夜,走向山洞。
山洞非常狹小,像是山石塌方後留下的窟窿,僅容兩人勉強藏身,朱雀河漲潮時,恐怕還會被淹沒,不過幸運的是,石壁上淌着清澈的泉水。
衛卿扶煌夜躺下以後,脫下外衣,擰幹,擦拭煌夜的臉孔、頭發。毫無血色的面頰,猶如白玉一般冰冷,衛卿見這樣不是辦法,便鬥膽地卸下他的铠甲,拉開被割裂的袖袍、亵衣,露出受傷的右臂。傷口很深,可以看到鮮血不斷從肉裏流出。
衛卿當即濕了眼眶,努力吸着鼻子,不讓淚水掉下來,當務之急不是哭,而是給煌夜療傷。
衛卿沒學過醫,但一直照顧着馬匹,尤其是體弱帶傷的老馬,日子一久,自然學會了辨識哪幾種野草,可以療傷止血。
衛卿撕下一整片衣袖,把它擰成繩狀捆紮在煌夜的傷口上方,止住血。接着就忙着去挖草藥了,所幸這一帶水土肥沃,樹林茂密,衛卿從山洞的另一邊繞上去,怕被刺客發現,鑽進了低矮的荊棘林。
雖然爬得手腳破皮,額頭擦傷,但總算找齊了需要的藥草,衛卿腳不沾地跑回山崖下。
煌夜依舊昏迷不醒,衛卿找來兩塊石頭,把仙鶴草、蒲黃等藥草放一起,來回碾碎,仔細搗弄,也許是太着急了,他一邊碾藥,一邊在哭,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嗚嗚……」衛卿以前沒少挨打,可是他都能忍住,不流一滴眼淚,現在卻哭得柔腸百轉,嗓子都啞了。
等藥草終于變成了濃稠的綠色汁液,他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臉孔,爬到煌夜身邊,給他的傷口上藥。
「唔……!」也許是疼痛,煌夜無意識地悶哼了一聲,衛卿靠近,對着傷口小心吹着,把手心裏的草藥全部敷上後,再撕下一條衣袖,一層層地包好,輕柔地紮緊。
衛卿赤裸着上半身,身上沾着血跡、淤泥和草屑,就像歷經磨難,被人遺棄的小狗般,憂心忡忡地趴在煌夜身邊。傷口敷上藥以後,煌夜的臉色開始好轉,呼吸也平穩了,可為什麽還不醒來?
「九殿下……」衛卿伸出手,微微發顫地觸摸着煌夜的臉孔,已經是秋天了,河水很冷,煌夜身上一直冷冰冰的。
而天色漸漸暗淡,波浪滾滾的朱雀河,一眨眼就可以吞沒他們。
衛卿伸出細瘦又傷痕累累的胳膊,抱住煌夜,把全身的熱量都貼到煌夜身上,從那堅實的胸膛下傳來穩健有力的心跳聲,這給予衛卿些許安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摟抱着煌夜,卻也不敢放松警惕,一直盯着洞口潮水的位置,生怕它下個瞬間,就沖了上來。
※ ※ ※
另外一邊,大皇子耀祖帶着近一千的騎兵,在獵場上大開殺戒,凡是會跑會跳的,不管是不是幼鹿、母熊統統收入囊中。其他皇子見此情景,紛紛閃邊,以免這千名射手組成的箭雨,把自己的人馬也射成馬蜂窩!
還未到落日,大皇子的車隊便塞滿了大小的獵物,約有一百餘頭。他棄車換馬,坐在一匹汗血寶馬上,帶着浩浩蕩蕩的行獵隊伍,回到行營。
今日是狩獵的第五天,晚上會有一場別開生面的篝火酒宴,草坪上早早鋪起了巨大的羊皮氈,美酒一桶接着一桶地擺上來。
大皇子知道自己大顯風頭的機會來了,他當即命人把新捕獲的雄鹿卸下,做成全鹿宴,等晚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父皇盡孝。
世人皆知鹿血甘溫,能補虛弱、理血脈、止疼痛,就在前日,皇帝拉弓時扭傷了手腕,雖無大礙,但也得好好進補一番。美酒搭配野鹿肉,想必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正當士兵利落地宰殺雄鹿時,張公公來了,貼在大皇子的耳根處,小聲說了什麽。
「他當真摔下去了?」大皇子似乎不信,追問道。
「千真萬确,老奴敢拿腦袋保證!」
「好!真是太好了!天助我也!」大皇子仰天大笑道。原本刺殺皇子,必定招來皇帝的調查,得大大折騰一番,現在煌夜自己跳崖身亡,大可說成是他騎術不精,導致墜河而死!
「那些騎士……」大皇子突然收住笑容,目光陰森地道,「還要堵住他們的嘴。」
「老奴明白、這就去辦。」張公公忙不疊躬身說道。
大皇子派去刺殺煌夜的射手,都是他忠心不二的部下,才敢于做出行刺九皇子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但大皇子還是不放心,後宮的酷刑是很嚴苛的,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因此他讓張公公另外派些人馬,把那些射手殺死滅口。
此刻,已經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大皇子心情極佳,讓使女給他準備溫泉水,更衣沐浴,就等歌舞晚宴的到來……
※ ※ ※
乒、砰!
一陣陣尖銳、短促的刀劍交鋒聲,讓煌夜猛地驚醒過來,他本能地伸手摸向腰間,想拔出佩劍,卻意外地碰到了一個溫軟的物體。
「嗯?」煌夜驚訝地低頭,才發現他碰到的是衛卿的胳膊。
衛卿蜷縮起雙膝,上身趴在他的胸膛上,兩手還牢牢抱着他的腰……似乎是睡着了?
而四周只有河水流淌的聲音,沒有厮殺聲。
煌夜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很意外地,對于下人擅自碰觸他的身體,沒有感到生氣。
衛卿很瘦小,幾乎感覺不到他的重量,但是那種溫熱的體溫很舒服,就像寒冬臘月裏,捧着黃銅手爐一樣,讓人舒坦極了。
「嗚!」右臂的刺痛,讓煌夜皺起了眉。這時,衛卿醒了,眨着一雙烏亮的、卻有些紅腫的眼睛,「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殿下!您醒了!」衛卿騰地坐直身體,一股寒意頓時代替了胸前那片溫暖,煌夜不覺有些可惜。
「這是哪裏?」煌夜也坐了起來,打量周圍,一波波潮水正往上湧,洞窟裏地勢低矮的地方都被淹沒了,整個洞窟又濕又冷。
「河邊的洞窟,我們摔下來不遠的地方。」衛卿說着,眼眶又濕潤起來,「雪英它……沉入了河底。」
「雪英是父皇賜給我的馬,它是一匹忠心不二的好馬。」煌夜神色黯然地道。這次帶它出宮,本想着立功,卻讓它遭遇如此災禍,還有忠心耿耿的駱德,這個仇他一定要報!
「殿下,河水快漫上來了,我們快走吧。」衛卿擔心地越來越近的河水,站了起來,并把煌夜扶了起來。
「你的衣裳呢?」煌夜注意到衛卿上半身赤裸,臂膀、胸前及背後都有荊棘割開的傷口。
「呃……」衛卿看着煌夜受傷的胳膊,他的布衣都撕成布條,紮在上面了。
「原來如此。」煌夜明白了,點點頭。
「您不用擔心我,我是下人,早就習慣打赤膊了,不怕冷。」衛卿擡着頭,笑着說。
煌夜盯着他看,盡管身上的傷口不少,但衛卿的肌膚依然白淨,從頸項到腰身都雪白細膩,猶如絹帛一般。
粗布腰帶束在他纖細的身子上,更顯出一種柔弱的味道,大概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吧。
煌夜暗想,衛卿長相清俊秀氣,就連肚臍都這般漂亮,想必再過幾年,暗戀他的女子,會踏破他家的門檻吧。
「殿下,我們要游出去嗎?」衛卿睜着大大的眼睛,流露出天真無邪的氣質。
「嗯。」煌夜收回視線,看着已經漫到腳跟的湍急河水,河灘已經完全被淹沒了,要到岸上去,只有先游出去。
「您先走吧。」衛卿卻說道,放開煌夜,「我不會游泳,會拖累您的,我可以攀着這些石頭,慢慢爬上去。」
「不用了,與其讓你在這裏磨蹭,不如我帶你出去。」煌夜拉住他的手,不容拒絕地說道,「看天色還不到酉時,我們得盡快回去。」
戌時有一場重要的宴會,文武百官、外國使節都會出席,煌夜知道,不能讓大皇子占盡好處!
「是……」衛卿怯怯地點頭。
煌夜用沒受傷的左臂圈抱住衛卿的腰,帶他下水,衛卿有些怕水,縮了縮身子,煌夜将他摟得更緊。
都說小孩元陽足,體溫高,看來一點都不假,當指頭觸摸到腹部的皮膚時,感覺好燙,就像火燒似的燎着指頭。
「走了,別亂動。」煌夜深吸口氣,帶着衛卿無聲地游入冰冷、湍急的朱雀河,河水果然漲得很高了,兩岸低窪的岩石、野草都被吞沒。
煌夜受了傷,又帶着一個不識水性的侍從,不過這些都不能阻礙他游向水流平穩的地方,衛卿再一次見識到了九皇子的堅韌和勇氣。
因為衛卿提醒說,懸崖上也許還有刺客,煌夜很小心地從一條陡峭的山壁上,攀爬而上,看到的景象,卻讓他觸目驚心!
懸崖上到處是血和屍體,嘎嘎亂叫的烏鴉正啄食着被斬碎的頭顱、軀幹,從屍體上黑色的服飾來看,是大皇子派遣的那批刺客。
看來,大皇兄又使出殺人滅口這一絕招了,煌夜在崖頂駐足,和衛卿一起埋葬了駱德,然後在石屋旁邊找到了一匹落單的馬。
兩人騎上後,煌夜猛策一鞭,駿馬一聲長長的嘶鳴,展開四蹄騰空奔馳,如箭一般射向北面的皇家行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