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帳門外跪了半個時辰,膝蓋僵硬、小腿抽筋,痛得像挨了板子似的,可是衛卿咬緊牙關,不敢說一個「疼」字。
「好棋!妙招!」
帷帳後面不時傳來太子與其他少年的說笑聲,衛卿更是心痛如絞,憎惡自己目不識丁,過了一會兒,少年們都通過考核,離去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衛卿才支撐着泥地站起來,已經是午時一刻,該伺候太子用膳了。
衛卿不敢怠慢地整理了裝束,洗幹淨雙手,才進去太子的營帳內,剛想請安,就有太監進來通傳,柯王府的王爺柯賢到了,還攜有女眷二人。
不用想也知道這女眷就是王妃與郡主,衛卿見狀,趕緊想溜出去,以免碰見王爺一家,被識破身份。
可是太子卻叫住了他,「你留下。」
「可是我、不,是小的要去準備午膳。」
「有的是下人做,你伺候我就好。」煌夜掃了他一眼,不容拒絕地道。
「是……」衛卿只得留下,垂首站在煌夜身後。不一會兒,柯王爺就進來了,身後緊跟着兩位容貌宛如一個模子印刻出來的母女。
「臣參見太子殿下!恭祝殿下萬福安康!」
柯王爺論輩分是煌夜的叔父,可是地位遠遠不及,他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煌夜都說免禮了,他還是照做不誤。
王妃和郡主也是一同行禮,兩人身穿及地華美宮服,頭上戴着金鳳釵,手指上也是綴滿珠寶。
「叔父、叔母請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禮?」煌夜微笑着說。
素聞當今太子煌夜是一座冰山,不茍言笑,又冷又硬,如今受到這般禮遇,柯賢當然是喜上眉梢,他躬身謝過恩賜之後,就在童仆搬來的錦墩上落座了。
不過坐下時,他看了童仆幾眼,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很是可愛,只不過總覺得很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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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倘若真見過,也只有他常去的戲班子裏了,可也沒見着模樣這麽端正的呀?興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爍蘭郡主是一門心思撲在了太子身上,她是後輩,又是太子的表妹,按照宮中規矩,自然是得站着的,但她樂意得很,生怕煌夜瞧不見她,故意立得直挺挺的,擡頭挺胸,一雙圓潤美目不時地左顧右盼,暗送秋波。
煌夜請了王爺、王妃,表妹爍蘭一起享用龍泉茶和禦制糕點,爍蘭躬身,嬌滴滴地道,「多謝太子殿下款待。」
一番尋常的問好之後,煌夜挑明了話頭,「實不相瞞,我有一事要請叔父幫忙。」
「殿下,有事請您盡管吩咐,老臣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柯王爺嘴上是這麽講,心裏卻納悶着,才見了太子的面,能有什麽事情可幫的?難不成他和岳父趙國維一樣,想要讨幾匹朱雀河谷上的寶馬?
「叔父,不怕您笑話,我來到朱雀河谷沒多少日,可在心底已經有一個人……」
聽到太子這麽講,爍蘭的眼睛瞠得渾圓,豐潤的臉頰上泛起一層紅暈,天呀!如此大膽露骨之言,不是提親時才會講的?
連柯王爺也非常驚訝,心想莫不是小女上次在飲宴之時,就已經跟太子好上了?
王妃不住地瞅瞅太子,又瞧瞧郡主,那個喜不自勝,是一目了然的。
「太子既然心有所屬,為何不直接言明?」王妃有些等不及了,催促着說,「我和你叔父是決不會反對的。」
「母妃!」爍蘭嗔怪地道。
「為娘說的都是實在話,你用不着怕醜。」王妃盈盈笑着,寵愛地拉過郡主的手。
「這可是一個不情之請,爾等确實不用考慮了?」煌夜依然問道。
「當然同意,一百個贊成!」王妃大聲說,王爺也頻頻點頭,爍蘭郡主害羞地低頭,算是默認了。
「既然如此,衛卿,過來跪下。」煌夜突然轉頭,對身後的童仆說道。
「啊?」衛卿不覺一愣,其實他也正震驚着呢,看到太子與王爺一家如此親密,狀似要聯姻。
「王爺和王妃,還有郡主都已經答應了,你就跪下,給他們叩三個響頭,然後敬茶吧。」煌夜微笑着說。
「這、這是什麽意思?」柯王爺傻眼了,不是給爍蘭提親嗎?怎麽突然冒出個奴才獻茶來?
「我心中之人選就是他。」煌夜不再掩飾,氣定神閑地道,「秤砣雖小壓千金,衛卿的年紀是不大,但聰慧過人,深得我心。我想帶他入宮,好好教養,今後必能成大器。」
「衛、衛卿?!」
柯王爺原本不明白這唱的是哪出戲,可是一聽衛卿的名字,又細看童仆的臉,不由驚叫道,「我家的馬童?」
「這成何體統?!」王妃雖然記不清衛卿是誰,但聽王爺一喊也就明白了,當即搖頭道,「一個下賤的馬童,怎麽可以陪伴在太子身側?這是有辱皇族尊嚴之事!還請太子三思!」
「正因為身份不符,所以才要請叔父、叔母首肯,收衛卿為義子,以王府世子之名,自可随我進宮。」
煌夜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炸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僵硬了,讓王府收一個馬童做世子,要傳出去,還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這萬萬不可!」柯王爺首先反對,他是想過收衛卿為養子,但那是在他成為馬童之前,如今衛卿身份低微,認作養子,豈不是壞了王府的祖宗牌位。
「殿下!您這不是為難奴家嗎?讓我認這個賤奴做弟弟?世上哪有這樣的理?」爍蘭氣惱之下,重重跺跺了腳。她何曾受過這等羞辱,不是提親也就罷了,竟然還給她認個賤奴當弟弟!
「太子殿下……」衛卿更是不知所措,面對王爺一家的辱罵,臉孔漲得通紅。
柯王妃也氣得不行,想要阻止,但是腦袋骨碌一轉,就想到了一件事。依照爍蘭現在的年紀,要進宮最快也得兩年,要是先在宮裏安插一個內應,倒也是件好事。
衛卿雖說是粗鄙的童仆,但是這樣梳洗幹淨,也算是人模人樣,要是王府的人不說,誰知道他曾經是馬童呢?
而且他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就算有太子撐腰,也是不敢開罪柯王府的,這次賣他如此大一個情面,收他做義子,以後還不是任由王府差使?
柯王妃雖然心裏氣得很,這小奴才竟然能讨得太子的歡喜,而爍蘭還得繼續留在府裏等待,但眼下看來,認衛卿做養子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得不妥協的事。
就算他們不認,還有其他王府排隊等着呢,哪個不是巴不得付出一切,讨好太子呀!
就當大家僵持不下,而煌夜靜觀其變時,柯王妃一拍膝蓋,爽快地道,「好!我就認下這個兒子了!」
「夫人,這是……!」
「母妃!」爍蘭都氣紅了眼!
「哎,蘭兒,你身為郡主,不可這般小家子氣。連鄉下人都知道一諾千金,我們王府既然已經答應了殿下要幫這個忙,就要做到!何況這也是好事,王爺您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嗎?如今都送到您眼前來了,反倒不認了?」
「既……既然如此,就依太子的意思……」柯王爺見王妃話中有話,又頻頻丢眼色,便違心地首肯了。
「多謝叔父、叔母成全。」煌夜拱手道。
「衛卿,你可要記得今日的收養之恩,我們柯王府是怎麽對待你的,蒼天可鑒!你将來不能忘恩負義呀!」柯王妃雖然是對着衛卿語重深長地說,但這些話顯然是講給太子聽的。
「娘娘……」衛卿仍然有些無法相信,高高在上的柯王府竟然會同意收養他。
「難得王妃肯收養你,來,把茶進了,以後要好好孝敬養父養母,還有你的姐姐。」煌夜親自端起一盞茶,遞給衛卿。
「從今往後,你就姓柯,叫柯衛卿了。」煌夜慎重地說,「柯王府的世子,我的貼身侍從……再也不是那個讓人呼來喝去、命若草芥的馬童,你要謹記身份,不可出錯!」
「奴才遵命!」衛卿撲通一聲跪下,接過茶盞,有點戰戰兢兢,但是又無比尊敬地捧着茶水,向柯王爺和夫人請安。
王爺和王妃接過茶盞,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這事就算是定下了。
「我才不會認這個賤奴做弟弟!」
不管父母親是出于何種目的,認同這個衛卿,爍蘭揪緊着手裏的香帕,在心裏暗暗發誓,一輩子都會憎恨他!
※ ※ ※
柯衛卿成為太子的侍從之後,李丞相有些不樂意,因為趙國維突然有了這麽個「外孫」,顯然是勢力大增,根本是白撿來的便宜!
煌夜也沒讓他吃虧,點了四名文學侍從,都是李丞相那營的人,還點了三名武學侍從,加上衛卿,一共是八人,誰都沒有得罪。
皇上對煌夜任人唯賢,不問出處的做法很是滿意,只不過對柯衛卿的出身仍抱有懷疑态度,世上哪來這麽多神童,還非要柯王府來收養?
不過既然太子已經下決定了,皇上自然也不多說了,而且眼下還要準備豐收祭典呢,要給雲妃好好的壓驚。
可是,正當皇帝與雲妃在巨型龍船上,享受河川之美,歌舞之豔時,就有兩名官員,撐着一葉小舟,急急忙忙地奔來,向皇帝與太子禀報要事。
「皇上!宮中傳來三百裏急報!萍妃娘娘身染頑疾,已不治亡故!」
「什麽?!」煌夜蹭地站起來,面色煞白!
皇帝先是一驚,手裏的玉杯摔碎在甲板上,随即又握緊了拳頭,擺出鎮定的姿态來。
看樣子趙國維已經把事情辦妥了,只是沒想到回禀得這麽突如其來,明目張膽!
要是煌夜起疑,那該如何收拾?淳于炆雖然不愛那個萍妃,但對兒子是千百個歡喜,自然不想他對自己心懷仇恨。
「……!」柯衛卿站在煌夜的身後,嘴唇不出聲地張開着。早上才聽青允提起,太子的母親萍妃是位傾國傾城、又才華橫溢的美人,只可惜不受皇帝寵愛,長年孤守清宮。
柯衛卿當時心裏就十分感慨,同為後宮妃子,有寵愛得捧上天的雲妃,更有被冷落一旁的萍娘娘。
青允笑笑說道,帝王就是這樣,看似多情卻又無情……
柯衛卿還想着進宮後,好好拜見一下太子的母親,沒想到卻是這副光景!萍娘娘突然過世了,這讓太子情何以堪?
煌夜怔怔地立在那裏,從未見過他這般失魂的樣子,就算大皇子的刺客來襲,他也是面不改色,臨危不懼!
這副隐忍悲痛的表情,看在柯衛卿的眼裏,更是心疼萬分!
而雲妃以及一衆文武大臣、內監宮婢全都驚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該作何反應?若是皇後出事,他們必定哭得氣噎胸堵,嗚呼哀哉!誰不知道皇帝最愛的兩個女子,便是皇後和雲妃了。
可是萍妃,不過是個和親來的亡國公主,要不是容貌出衆,恐怕早就叫人遺忘腦後了。想說她真是紅顏薄命,兒子才當上太子,這還沒回宮呢,她就先走了,不禁讓人唏噓。
這一時的寂靜,只聽得河流攢動的聲響,卻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
「父皇,恕兒臣不能伴駕,想速回皇城,料理母妃後事。」煌夜既沒有流淚,也沒有怒斥後宮庸醫,他平靜地躬身說道。
「等到明日再說。」皇帝沉聲道,「這消息真如晴天霹靂,朕也沒了玩興,既然太子之位已定,朕也該回朝了……」
「吾皇萬歲!」臣子們紛紛跪下來,「懇請陛下、太子殿下節哀順變,保重龍體。」
「萍姐姐唉……!」雲妃啼哭起來,既然是喪事,自然要哭的,太監宮女也都低頭,嘤嘤哭泣,一時都止不住。
淳于炆拂袖起身,大踏步離開甲板,無人看清他的表情,這一場争奪儲位的秋狝大典,就在萍妃病逝的哀號中拉下帷幕。
※ ※ ※
萍妃的死,就如一枚秋葉落入池中,蕩不起多少漣漪。
皇帝回宮以後,只是下旨厚葬,讓太子守靈堂,卻沒有賜春秋二祭,那種禮遇只有正宮娘娘才有。
若不是煌夜現在已經貴為太子,相信前來吊唁的人,只有稀疏幾個。
柯衛卿和其餘七名新入選的文武侍衛,全都披麻戴孝,跪坐在靈樞的兩側,四周挂滿素白帷簾,以及王公貴族送來的挽聯。有兩排僧侶正端坐在靈桌前誦經,香爐內的煙火,讓室內的氤氲之氣,久久不能散去。
柯衛卿透過這藍青色的縷縷煙絲,望着太子的側臉,失去了最愛的母親,他的眼神是萬般痛苦的,但總覺得裏面更隐忍着憤怒。
難道是對于母妃病故,而他不能在榻前守候的自責?
柯衛卿無法猜透太子的心思,皇城真是太大了,重樓疊脊,宮苑森森,有種無窮無盡之感。而太子的心,又比這城池還要來得深、來得廣,他只有仰慕着殿下,默默守在他的身旁。
而炆帝的想法則是路人皆知,死去的不過是一個和打入冷宮無異的妃子,他讓文武百官全去祭奠,并賜入葬皇陵,就已經給足了顏面,因此炆帝并未出現在靈堂上。
不僅如此,他還與孫皇後、雲妃,在禦花園的湖心劃船,品嘗鮮藕,不見有半分的傷心。
用炆帝的話來說,妾妃的去世固然悲痛,但他必須以江山社稷為重,豈可有婦人悲啼之狀,凡事得講究禮法,點到即止。
而且比起萍妃的葬禮,炆帝更在乎的是太子的冊封大典,數次催問星象師挑選良辰吉日,還要大赦天下,舉國齊歡。
而星象師選擇的日子,偏偏和萍妃入土皇陵是同一日,也就是說,煌夜不能親自為母親撒上一杯土了。
剛剛才得知這個消息,顯然比任何事情都要傷太子的心,在內監宣讀聖旨後,他就一直沒有出過聲。
今日的守靈結束,太子就必須離開靈堂了,他還要沐浴齋戒,迎接冊封大典的到來。
柯衛卿進宮不過短短五日,就已經親歷了何謂「皇家禮數」,哪怕再心痛也必須嚴格遵守宮中規矩,百姓間最為尋常的夫妻情份、母子之情,在這裏變得如煙雲般飄忽,無法捉摸。
在柯衛卿出神地凝望着太子的同時,煌夜的心裏正想着炆帝,常言道父子情深血濃于水,可身在帝王家,這不過是一條維系皇權的紐帶。
母妃真如太醫所說,是死于疾風症?向來安康的母妃,竟然在睡夢中突然辭世,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實在太奇怪了。
而父皇到底是因為關心江山社稷,不來進香,還是心虛不敢來呢?
這一切有多麽龌龊,煌夜心知肚明,母妃死得如此安然,毫不反抗,顯然是為了成全他的太子之位。
這個仇應該報嗎?殺害母親之人正是父親……天下的倫理綱常,到了皇宮裏早就亂了套,難怪世人要說,帝王之家無父子,有的只有成王敗寇!
然而,黎民尚且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一國之君的父皇卻如此冷漠虛僞,讓煌夜更看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裏,是無「情」可談的。
只有握在手中的權力,才是真真切切,不會喪失的東西。也只有日後登基帝位,一統十國,才能讓母妃含笑九泉。
「母後,在這裏,兒臣只能就此別過……!」
太子的神情是如此之傷,如此之痛,又如此之決絕,柯衛卿大為震動,更堅定要守護在太子身邊的決心。
只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多年以後,太子也是用這副表情、不,是比這要更悲痛、更憤怒以及怨恨的眼神注視着自己,一個萬劫不複的亂黨首領……!
※ ※ ※
冬日一過,春天也就到了。宮苑裏,草木間已有了淡淡的綠意,但天氣還是清冷得很。
「快點!把熏香手爐給各宮娘娘送去!」
「那邊,灑些水,把過道清掃幹淨了!」
天剛破曉,太醫院就忙活開了,柯衛卿身着淡綠色布長袍,腳上是黑棉靴,腰間系着白色綢帶,俨然是個小醫官,不過他還只是學徒,所有的髒活累活都得幹。
打掃完走廊以後,柯衛卿把幾案上的醫書全部都收攏起來,按照名目排列回書架上,接着又把太醫們使用的茶壺陶杯統統洗淨,沖上好茶,等候諸位太醫飲用。
然後,他還要按照太醫給出的方子,替需要用藥的後宮娘娘抓藥、煎藥,二十個小火爐,一個都不能滅,也不能燒得太旺,得用溫火慢慢地熬,是很費精神的活。
在守着這些藥盅的當口,柯衛卿還得背誦國子學師傅交待的功課。從他會用毛筆寫自己的名字開始,柯衛卿就迷上了讀書,就算其他公子都放學了,他還是匍匐在課桌上,一筆一畫,十分認真地寫字,就連煌夜站在窗棂外,望着他都不知道。
認識的字多了,能做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但是比起其他幾位文武侍從,柯衛卿就差得太遠了。
首先他年紀最小,只有十歲,其他侍從都已經十六、十七歲。他們懂詩詞、會武功,且都是朝臣之子,有一定的勢力,太子吩咐做什麽事情,他們很快就能辦好。
而柯衛卿是從頭學起,且宮中的規矩比王府更要嚴苛,比如走路要安安靜靜的,不準交頭接耳、不準亂使眼色,更不能東張西望!
遇到開心的事可以笑,但不能開懷大笑,那是壞規矩的。要是遇上不開心的事,也得笑,哪怕只是強顏歡笑,也要博得主子們歡心。
從走路、吃飯、交談、跪拜,甚至是睡覺,都有一套講究,柯衛卿雖然能吃苦,但是對規矩就不甚了解。
看到庭院裏的蝴蝶,就跑快了幾步去追,完全是童心未泯,被總管太監看到了,管他是哪裏的奴才,抓住就是一頓板子!
這樣七算八算下來,柯衛卿挨打的次數,竟然比在柯王府還要多。
而太子竟然不心疼這個嬌小可愛的侍衛,見他老是被太醫院擡去療傷,并且沒個三五日都回不來,索性就把他「借」給太醫院做學徒了,反正那幾個老禦醫都是很喜歡柯衛卿的。
柯衛卿就傷透了心,沒有給太子解憂,反倒給「外放」了,也引來其他侍從的恥笑。他是柯王府的世子沒有錯,但畢竟是養子,來路不明,因此在皇宮裏,并沒有受到小王爺的待遇,反而處處被人刁難。
就連青允看到了,也覺得柯衛卿很可憐,時不時來找他聊天、說笑,但太子知道之後,就問青允是不是過得太清閑了?便派他去操練城門護衛。
沒了青允的探視,柯衛卿在太醫院就形影單只,太醫們雖然覺得他年紀小,應當愛護些,可是學醫不比其他,出了錯可是要人命的,而在皇宮裏鬧出人命,那就得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誰敢輕易怠慢啊?因此對于柯衛卿教育也是非常嚴厲,抓錯草藥,要打他手心,藥熬過了頭,就要他重煎上十來遍,直到第二天的黎明到來,徹底記住為止。
柯衛卿經常徹夜守在煎藥坊裏,一邊喃喃背着「辛溫解表之草藥,為麻黃、桂枝、蘇葉……」,一邊倚牆入睡。
因此他的身上總有一股濃濃的藥味,去到學堂,不免又受到公子少爺們的嘲笑和欺負,新衣服被劃破了,凳子上塗滿了泥巴,這些柯衛卿統統都不計較,只要能上學,能和太子一樣會誦讀詩書,他就很滿足了。
柯衛卿還期盼着,等明年有十一歲了,就可以進百武堂學藝,他可是貼身侍從,不會武功怎麽成?
不過在這之前,他都得在太醫院、國子學兩頭跑,沒有空閑的時候。
可越是去不了太子殿,柯衛卿也就越想念太子殿下,但是又怕看到他,總覺得每次見着太子殿下,都是總管太監告狀的時候,讓他很羞愧……
「衛卿啊,把這些薯蓣拿出去曬一曬,今日天氣不錯。」一位頭發銀白,留着山羊胡的楊禦醫,指了指擺在牆邊的白色藥材。
「是。」
薯蓣俗稱山藥,補而不滞,不熱不燥,是補脾氣而益胃陰的藥材。皇上年紀大了,禦醫常以山藥為輔,加入千年參湯之中,給皇帝進補,據說有延年益壽之奇效,難怪皇帝總是這麽滿面春風,毫無衰老之态。
柯衛卿端着簸箕,來到離太醫院不遠的一處空地曬藥,那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竹籃,都是他晾曬出來的其它藥材。
就在這時,前邊的回廊裏傳來一陣騷動,只聽得宮女姐姐們說,「快,快仔細找找,應該就掉在這附近了。」
「是!」
「這可是聖上禦賜的風筝,要找不着,雲娘娘該惱了。」一行粉紅長裙的宮婢們,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只風筝?上面畫着嫦娥,撒着金粉,還有明月。」也許是當寵雲妃的宮婢,她們說話趾高氣昂。
「沒有瞧見。」柯衛卿如實答道。
「這裏這麽多藥材,指不定就掉在裏頭了,來,你們快去翻翻。」一名宮婢招呼道,全然不顧柯衛卿的阻攔,硬是把一盤盤、一筐筐的藥材給弄得一片狼藉。
「巧兒姐,沒有。」
「那走吧,去前邊找。」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這一行宮女就又形色匆匆地走了。
「唉……」看着這一地狼藉,以及被踩碎的山藥,柯衛卿知道自己又要受罰了,不過更心疼的還是這些藥,聽說都是山裏樵夫,冒險采集來的。
「嗯?」
正當柯衛卿低頭收拾藥草時,突然感覺到什麽似的,猛然轉過身來,卻差點撞到一個人。
此人已經站在他的身後,舉步投足卻悄無聲息,簡直跟貓一樣的厲害。
那個人也吓了一跳,也許是沒想到柯衛卿會察覺到他,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鞋尖碰鞋尖的立在了一起。
「他是誰?」柯衛卿呆呆地想,對方也是呆呆地看,一時間,竟然都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