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因就有果,當年種的禍根,如今就要收到惡果……」
牙齒已脫,白須滿腮,幾乎只知道念經的渡生大師,竟然在朝堂之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說道。
官員們目瞪口呆,尚未有反應,煌夜便讓太監把這失心瘋的老和尚拉下去,稍後問斬。這是一場為皇上祈求平安的法式,而不是來遭受詛咒的!
淳于炆在三日前回到了皇城,盡管有随軍禦醫的小心看護,他的傷勢依然沒有好轉,且每況愈下,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煌夜吩咐太醫院全力診治,禦醫、柯衛卿等大小醫官,全都守在龍榻前,寸步不離。
趙國維則提出做為期十日的法事,讓皇上得到佛祖庇佑,可以渡過危難。煌夜同意了,且辦得相當盛大,有一百名僧侶,不吃不喝跪地誦經。百官也吃齋沐浴,同為祈福。
然而,經文才念了半日,渡生就又發癫了,胡言亂語了一通。群臣還在為剛才的怪事交頭接耳,沒想到長樂宮就傳出好消息。皇帝終于醒了,且急招太子進宮見駕。
煌夜在心腹太監李德意的陪同下,火速進宮。孫皇後正守在龍榻旁,神情凄楚。皇上昏迷了三日,突然地清醒過來,與其說是痊愈的征兆,更像是回光返照,連楊禦醫診脈之後,都默認了。
大家都想趁着皇帝意識清醒時,抓緊把後事辦了。孫皇後見太子來了,便顧不上傷心,退至一旁,其餘閑雜人都退到殿外候旨。
「父皇,兒臣來了。」煌夜屈膝跪在龍榻前。淳于炆臉色紅潤,但氣息不穩,他伸出青筋暴突,無比瘦削的手,握住了煌夜的手。
「夜兒,朕膝下有諸多子嗣,惟有你可以托付國事。」淳于炆清楚地表達出,要讓煌夜繼位的心思,然後眯眼說道,「朕剛才做了一個夢,那時候,你尚未滿月,朕抱着你,與母後、耀祖一起在禦花園賞花……是多麽美好的日子啊。」
「父皇是在責怪兒臣處罰了祖母與皇兄嗎?」
「不,恰恰相反。」淳于炆露出疲憊以極的笑容,胸口處的刀傷痛得他渾身軟綿無力,不得不深吸氣道,「母後與耀祖皆為朕的至親,可他們不求盡忠報國,反而久蓄反志,不知悔改,按律處置,應當淩遲處死……是朕的懦弱妥協,差點危及大燕江山。」
「父皇寬厚仁德,兒臣自嘆不如,懇請父皇保重龍體,再臨朝議事。」無論如何,都是父子,煌夜憂心地注視着父親蒼白的臉。
「朕已經不行了,大燕是你的江山了。」淳于炆慎重地道,「它将由你親手守護,還有一件事……嗚!咳咳!」
「父皇!」煌夜起身,想要宣傳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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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叫他們。朕是要你提防一個人,不,是一個種族。」淳于炆阻止了煌夜,喘着粗氣地道。
「趙國維?」
淳于炆卻搖了搖頭,「趙國維是要防,但你現在動他不得,你的根基未穩,與他為敵,必定招來大禍。」
「兒臣明白了,那父皇說的是什麽人?」煌夜不解地問。
「巫雀。」淳于炆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陰沉,恨恨地說道。
「巫雀?」煌夜卻是第一回聽說這麽古怪的名稱。
「夜兒,你要謹記,亂宗族血親者即為死罪!」淳于炆沒有多加解釋,只是說道,「切不可與巫雀族人來往。」
「可是兒臣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這個民族,他們到底有什麽奇異才能?」
「他們不是人,是妖怪。一個不論男女,都貌若天仙,且天賦異禀,尤善魅人,還能……!總之,若是勾搭上他們,就注定要亡國。」
煌夜十分驚奇父皇會為如此仇恨一個,在大燕壓根沒見過種族?而且總覺得父皇還有話沒有說明。
「那兒臣如何得知對方是巫雀族?又要如何防範?」
「殺之即可,且要斬草除根!」
通過父皇的這句話,煌夜已經猜到這巫雀族恐怕已經遭受一番血洗了,要不然,怎麽會完全地銷聲匿跡,無人提起呢?
可是,都已經是絕跡之族,父皇此時仍舊記恨心頭,到底是何種強大?煌夜突然想到了渡生和尚,他總是提些妖不妖,鬼不鬼的話,難不成他知道內情?
不過渡生心智盡喪,要從他嘴裏問出東西,恐怕很難,只是目前殺他不得,就暫且關在天牢,日後再細細盤查。
「父皇?」煌夜突然感覺到手上的勁道松了,忙上前探察頸脈,皇帝已然歸天!
沒有想到父皇的遺诏竟是要他殺盡巫雀族,可是眼下,順利繼位才是要緊。
煌夜當即命李德意代筆,說父皇即将頒布遺诏,讓百官進來聽旨。
趙國維等人,率先走進寝宮,刷拉拉地跪了一地,煌夜就俯身在父皇的耳邊,以父皇的心思念道,「萬歲口谕,朕之皇位傳于太子煌夜,封孫皇後為皇太後,趙将軍為輔政左大臣,願諸位愛卿上下齊心,以慰籍朕在天之靈……」
封趙國維為輔政大臣,煌夜一是為穩定政局。二是李铎一死,趙國維自然獨大,等他按耐不住地把狐貍尾巴露出來,便可依據律例收治他了。
「皇上!臣等謹遵聖旨!」遺诏頒布完畢,衆臣哀泣不止。禦醫上前查看,示意皇帝已經駕崩。
于是哭聲震天,磕頭不休,宮廷內外,頃刻間挂滿素白挽聯,太監宮女也都披上喪服。
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在炆帝歸去的當日下午,十九歲的淳于煌夜,便在孫太後的見證下,以及文武百官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聲中,繼位成為第十二代大燕君主,也是最年輕的帝王。
看着煌夜登基,最高興的自然是柯衛卿了,雖然正式的加冕大典還未舉行,但能看到煌夜君臨玉宇他就非常驕傲。
然而在夜裏,煌夜把他招至靈堂,讓他拜別先帝之後,就收拾行囊出宮去。
柯衛卿猶如晴天霹靂,臉色煞白,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朕給你兩年的時間,探查各國軍力實情,游遍列國之後,再回來向朕彙報。」煌夜神色平靜地道。
「皇上……您讨厭我了嗎?」柯衛卿嘴唇哆嗦,眼淚就要滴下來。其實,自從煌夜醉酒的那一晚後,就已經有意無意的在疏遠他了。
「怎麽會,衛卿,朕以後不能再随意出宮了,而你就是朕的耳目,能替朕聽清、看見十國軍情,朕需要你這麽做。」
「……臣遵旨。」柯衛卿明白這是皇帝的聖旨,再多說也無用,無聲地跪了下來,「懇請皇上多加保重!」
「你也保重。去吧,朕等你回來。」
——也許是不會再回來了,煌夜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一登基,就放柯衛卿走,不是最心愛、最悉心栽培的一枚棋子嗎?
不,正因為重要,所以要做最重要的事。将來他征戰十國,柯衛卿就是最得力的助手,而短暫的離開宮廷,對柯衛卿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棋子在手裏捏太久、太緊,是會碎的。就兩年的時間,煌夜認為自己可以等待。
「當!」
「當……!」
晨曦微透,四座鐘鼓大樓便一起敲響。鐘聲如雷震天,響徹在睢陽的每一個角落,宣告着登基大典的開始!
都城內外人頭攢動,千萬人期盼看到新大燕天子的威儀,而在東門外的鳳凰街上,大約有三千餘官員紳士,身着官服,守候聽诏。
三聲靜鞭響過,皇宮東門轟隆隆地打開了,首先出來的是絢麗威武,多達兩千人的儀仗隊伍。
那些繡着龍、鳳、雲霞、花卉的傘、蓋、扇、旗,一一鋪展開來,在晨風中呼啦啦地直響。
與此同時,從南門駛來一列結彩的車馬隊,陳列出整齊的方隊,為教坊司的宮廷樂隊。
每輛大車之上都載有編鐘、雲羅、杖鼓等,一車之上有樂工十人,共有一百架驷馬大車,齊齊鳴奏,并肩前行,場面蔚為壯觀!
當十六人擡着的金圓頂,四角盤金龍的皇帝禮輿出現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身着全套朝服的煌夜,端坐在金龍寶座之上,頭上是鑲夜明珠、垂紅珊瑚旒紞的金頂冠,身上是明黃緞絲盤領窄袖,前後及兩肩繡有金盤龍紋的龍袍,還有嵌有四塊瓦圓翡翠的玉石朝帶,鹿皮皂靴。象征着大燕天子的尊貴,富庶,以及無比的威嚴。
「——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
随着禮輿的緩緩前行,禦道兩旁,寬闊的廣場上,縱橫的街市上,都出現了海浪般下跪叩頭的人潮,人群既激動又振奮,高呼萬歲,熱淚盈眶。
柯衛卿也跪在這黑壓壓的潮湧當中,他凝視着煌夜的背影,心中很是不舍,但終究是拿起了腳邊的包袱,背上之後,踏上了漫長又艱辛的遠游之路……
※ ※ ※
大年三十,夜幕降臨,正是阖家吃團圓飯的時候,街上不免冷清,但打掃得十分幹淨。家家戶戶的門前都貼出了喜慶的對聯,挂上了大紅燈籠,還有人家在雪地裏點燃彩色燭燈,十分溫馨。
穿過前面的鳳凰大街,就是皇宮的東門了。柯衛卿身着一襲雪白鬥篷,踩在嘎吱作響的積雪上,不禁放慢了腳步。
鳳瑞酒家,錢一布莊,李記粥鋪……這些老字號大小的店家,一點都沒變,而且在這大年三十,依然開門營業。
歌聲、笑聲、鞭炮聲,不時響徹夜空。柯衛卿繼續前行,注意到有一些留着絡腮胡的西域人,牽着載滿貨物的駱駝,吆喝着,在嬉戲的孩童間穿行。
他們是雲游四海的商人,足跡遍布天南地北,賣的大多是稀罕的布匹、稀奇的藥材以及珍貴的珠寶,尤其喜愛在大城市出現。
「走,去那邊看看。」
正當柯衛卿望着那匹高瘦的駱駝時,一隊手持長槍的城門守衛軍從他身邊擦過,那是兩列約二十人的隊伍。
這在以前也很難看見,柯衛卿明顯感覺到都城的守衛,比他離開時要嚴密得多了。
傍晚他入城時,就受到多次盤查。護軍甚至翻開了他的包裹,幸好裏面并無禁物,要不然,他可是要在大牢裏,等候與天子的重逢了。
想到這裏,柯衛卿不禁莞爾。這時一聲清脆的駝鈴響起,一個載着不少鮮豔布匹的西域商販,熱情地走了過來。
「過年好!見面發財!」西域人說着生澀的大燕語,積極地推銷他的年貨。
「不了,謝謝,我還有事……」
「小哥,別急着走嘛!看看再走,我的貨可是天下一絕,保證你不吃虧!」商販急于留客,伸手一抓那雪白的鬥篷,沒想帽檐滑落至肩頭,露出一張讓人極為驚豔的俊臉來。
少年一頭黑亮秀發,光滑如絲,挽起在頭頂,由一根烏木透雕的虎爪扁簪穿住。額頭寬而白皙,鼻子挺俏筆直,珊瑚般紅潤的薄嘴,宛如畫中仙子。最叫人看得出神的,就是那雙秀而長的眼眸,烏黑不見底,清明如水晶。
除去一件半舊的鬥篷,少年穿着一件随處可見的青布長衫,即便如此樸素,也依然掩蓋不住他的俊美,簡直像一個王子一樣奪目出衆。
「好漂亮的少爺!」時常走南闖北,對各種人事早已見怪不怪的西域人,也爆發出一聲驚嘆。
「是外地人?來走親戚的?」西域人贊嘆之餘,也更加熱心了,「來,介紹你一塊上好的料子,可是我的壓箱寶!就是拿去獻給皇帝也足夠體面!」
「真的……」柯衛卿想說,真的不需要,但是看到西域商人從大箱子底部翻出的一卷大紅綢布時,不覺眼前一亮。
這是一塊白檀香木薰染的紅色緞紗,表面的紋理極為細膩勻稱,而且邊緣綴着極珍貴的綠翡翠珠串,在西域國度,這是公主王子才能使用的頂級珍品。
這塊紗緞很是輕薄透氣,可以披在肩頭,也可以遮蓋家俱,具有喜氣非凡的意義。
而半個月後便是元宵節,也是天子的壽辰,柯衛卿就是因為這個,才在大年三十的夜裏,冒着大風雪趕回來的。
因為走得急,手上也沒有準備賀禮,把這個送給煌夜,倒也合适。
雖然宮裏頭不會缺這種大紅的錦鍛,但正因為是壽喜之日,紅布可不會嫌多。
「我要這塊布。」柯衛卿說道,打斷了西域人唾沫橫飛的介紹,掏出兩錠白銀,買了下來。
「謝謝啰,少爺!走好,再來啊!」西域人高聲吆喝着,一直目送柯衛卿走遠,直到消失在皇宮巍峨的東門處。
宮牆內禮花齊放,鼓樂喧嚣,正是一夜當中最為熱鬧的時候。
柯衛卿拿出刻有皇印的文書,通過層層關卡,卻在最後一道,兩扇九九八十一顆銅釘的朱紅宮門前,被一名紅衣太監給攔了下來。
理由是皇帝正在登月樓裏觀賞煙花,此時不可叨擾,以免掃了皇帝的雅興。而且要面見皇帝,得先去內侍省登記,沒有十天半個月的,是見不着皇上的。
柯衛卿正想着去一趟內侍省,卻看見李德意匆忙走出來,他依然是油頭粉面,身材如柳條般伸曲自如。
「大膽奴才!這是柯王府的小王爺!豈容爾等怠慢!」李德意腰板挺直地大罵屬下,轉眼,就又卑躬屈膝地給柯衛卿磕頭施禮。
「小王爺!奴才給您請安了!」
「不,你快請起。」柯衛卿連忙阻止道。
「你們還不快讓開,這是皇上的貴客,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李德意起身後,罵退那幾個守在宮門前的太監,親手推開宮門,讓柯衛卿進去。
「皇上知道我要來?」柯衛卿十分驚訝地問。
「怎麽不知道,您一進城門,就有人通報聖上了。」李德意笑容滿面地道,「這不,皇上把大臣們都遣退了,正等着您上去呢。」
「是這樣……」柯衛卿原本就有些緊張,此刻更是心跳如擂鼓!三年了,比當初約定的日子足足晚了一年,叫他怎麽不心慌?不局促?但是想見煌夜的心情,遠遠勝過不安,柯衛卿深吸了一口氣,緊跟在李德意身後。
他們穿過一條青石鋪砌的長廊,走過一座臘梅飄香的禦花園,沿途的太監宮女紛紛躬身相迎。
等再踏上兩尊青銅獅子之間的白玉石階,便是邁入了登月閣的大門了。
這是一棟五層高的空中樓閣,富麗堂皇,煥然生輝,看得出經過一番悉心的修整,到處都是簇新的欄杆,光鮮的器皿。
但煌夜絕不是一個好興土木的皇帝,自他登基以來,就十分重視百姓的生計,對內減免賦稅,對水澇旱災之地開倉赈濟。對外則征戰讨伐,擊敗附屬國祈天的叛亂,将祈天國收入大燕版圖中,穩固了西南疆域。
第二年,煌夜派出使節,與大燕北邊的魯國、嘉蘭國冰釋前嫌,成功結盟,下半年,他就親自率領三國盟軍,猶如飓風橫掃北部大國天霁,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打下了天霁號稱「銅牆鐵壁」的都城。
「大燕天子身負十八般武藝、力大無窮,能以一敵百,殺敵無數……」
「大燕皇帝就是搖地貔貅!讓敵人聞風喪膽,哪裏還敢出來應戰……」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聞,早就在各國流傳開了。
柯衛卿不時聽到文人雅士,或者士卒百姓高談闊論大燕的戰争與局勢,大燕的富庶強盛,讓他分外地思念家鄉。
可是各國的動亂、戰争、饑荒、瘟疫,各種各樣的事情,都阻滞了柯衛卿回國的腳步,從沒想過走這一圈路,要這麽困難,這麽漫長。但也讓他開闊了眼界,尤其是深知百姓疾苦,大燕若要成為第一帝國,還需要改革弊政,除舊布新。
當然這些話,都要留待見到皇帝的面才能說,登上頂樓之後,李德意就進去通傳了。
柯衛卿站在憑欄前,這時,一簇簇煙火沖上夜空,猶如天女散花那樣,把登月樓映照的五彩缤紛,柯衛卿的臉上同樣籠罩着絢麗的光彩。
「衛卿。」
一聲不高不低,卻磁性十足的呼喚,響起在空曠的殿內。柯衛卿猛然轉身,才發現那一排朱紅镂空的殿門,都已經左右敞開,十分之通透。
裏頭,煌夜正坐在一席青銅雕麒麟的寶榻之上,座後有一扇龍雕鎏金屏風,屏前的龍案上,熏香爐白煙袅袅,缭繞在丹柱之間。
柯衛卿随即跨入檻內,往前走了幾步,但又停下了,這——真的是他的師父煌夜嗎?
煌夜那五官端正的臉孔,久經沙場的洗禮,變得堅毅許多,膚色也曬成了古銅色。兩道劍眉下邊,一雙如永夜深邃漆黑的眼眸,投射出冰冷銳利的光,仿佛能一下看穿人的心,讓人不由深深畏懼。
煌夜的身材也結實了許多,顯然是成年男子的體魄了。雖然是大年夜,煌夜卻未穿明黃龍袍,而是套着一件漆黑緞底,繡有紅色龍爪的錦袍。
天氣酷寒,但是寒氣卻無法侵襲到煌夜,錦袍的領口敞開着,脖子裏懸挂着赤紅寶珠,胸膛開闊,肌肉緊實,健壯的手臂配有龍紋護甲,有萬夫莫敵之威風。
煌夜的臉孔、身材與籠罩全身的氣魄,顯然與他印象裏的「少年師父」相差甚遠。
此時的煌夜更像是一位「天上天下,惟我獨尊」的霸主。柯衛卿被煌夜淩厲的氣勢震懾住,手腳冰涼,竟然無法移動半分。
「再遲一年……」煌夜再次開口了,聲音魔魅無比,扣人心弦。
「嗯?」柯衛卿呆呆地看着寶座上的煌夜,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
「若再遲一年,」煌夜站起來,踱步走下玉階,低沉地道,「朕就要派兵……把你抓回來了。」
「罪臣該死……!」
柯衛卿當即下跪請罪,他們有約定只離開兩年,是柯衛卿怠慢了。
可是煌夜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下跪。
「皇上?」柯衛卿不禁擡頭,卻看見煌夜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為動情的微笑。
沒有一句話,只是用力一扯,柯衛卿便跌入煌夜的懷內,眼睛倏然瞪大了,心髒也一下子縮緊了,呼吸驟然加重,急速奔流的血液讓他全身都熱騰騰地。
煌夜強壯有力的雙臂,抱緊着柯衛卿的腰、背、手臂,像是在确認他的存在一般,緊緊地摟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允許柯衛卿離開的?——三年了!一度以為他會死在那些爆發瘟疫、戰亂不斷的國家。
在今夜看着絢爛煙火的時候,煌夜又想起了柯衛卿,如果世上有像煙花這般美麗的東西,大概就只有柯衛卿了吧。
從不介意柯衛卿違反約定,而是擔心着戰火會不會波及他的安危,也曾派出暗哨去追查他的消息。并陸續知道他幫助夏國百姓治病、教育南烈國的孩子念書、獨自穿過大漠,一直去到西域……
到最後突然失去音訊,暗哨逐個回到皇城,無功而返。
在十個國度裏尋找一個浪跡天涯的人,尤其是現在的局勢,根本是大海撈針,煌夜很清楚,可是沒辦法終止思念,幾乎是瘋狂地搜尋着柯衛卿的蹤跡。
和位高權重,圖謀不軌的趙國維相處得越久、鬥争得越激烈,他也就越想念柯衛卿純真的笑顏。
本來在身邊時,沒有特別的重視,總覺得理所當然一樣,煌夜不明白這種感覺是什麽,在失去柯衛卿的陪伴後,他總是眺望遠方,心裏悵然若失。
「皇上……?」君臣之間當然沒有這種緊密擁抱之禮,柯衛卿既感動又困惑,面孔漲得通紅。
「你……終于長大了。」煌夜松開手臂,凝視着柯衛卿的臉,「有十六了吧?」
「是,皇上。」柯衛卿微笑着點點頭。正因為這個情理之外的擁抱,讓他放心了,這個人依然是他的師父,他的殿下。
「你是寒月生的,朕沒能給你過上十六歲的生日宴。」
「這沒什麽。陛下,我本來就是孤兒,生日過不過都一樣。但皇上您的壽誕,我準備了禮物。」柯衛卿買來的西域紅緞布,和身上的行囊在進宮時,都被太監收了去。
李德意就很醒目,已經把柯衛卿帶進宮的那塊紅緞給呈上來了。
「這是?」
「西域出産的紅緞紗,可以做披肩,也可以蓋在家俱上,貼上大「壽」之字,會很喜氣的。」柯衛卿頗懷念在西域的那段日子,這塊紅緞即便在西域,也是罕見的珍品。
李德意把緞紗層層鋪開,就像一團火一樣讓人滿臉映紅,紗巾有一人多高,十分通透,薄如蟬翼,周圍綴着一圈翡翠玉墜,顆顆晶瑩剔透,猶如晨曦露珠一般美。
「确實不錯。」煌夜撚住紅緞的一角,唰地一下,抛向半空,紅緞便如仙女的衣帶那樣,飄逸飛落,最後竟蓋在了柯衛卿的頭上。
「嗯?」眼前一片火紅,柯衛卿一怔,指尖便摸上那光潔的緞紗,拉了下來。視線對上煌夜灼灼的眸子,只見他得逞般地大笑道,「是給朕最好的賀禮!」
柯衛卿頓時滿面紅霞,莞爾一笑,皇上是拿他開玩笑呢。
煌夜接着便讓李德意取錦墊賜給柯衛卿,讓他坐在寶座之下,兩人一同欣賞煙火,還天南地北地說了很多很多話。
不覺到了黎明時分,煙火的薄霧早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黎明最耀眼的晨曦。
「衛卿,你下去歇息吧,晚些時候,朕會再召見你。」煌夜注視着柯衛卿疲倦的臉孔,說道。
「是,陛下。」柯衛卿在李德意的陪同下跪安,退出了登月樓。
煌夜給柯衛卿安排了新的住處,離長春宮不遠不近,叫甘泉宮。顧名思義,有一座天然溫泉浴池。
主樓是一棟兩層高的宮室,後方花園內設有一個白玉砌成的浴池,名為「鳳儀」,如今白雪皚皚,霧水蒸騰,景色非常美。
「小王爺,常用此湯水沐浴,可強筋健骨、祛除百病。是皇上特別賜給您的。」李德意一邊介紹,一邊還召來一班太監宮女,分列兩旁,共十二人。
「這幾個奴才是專門伺候您的,您有事就盡管吩咐。」
「不用了,公公。」柯衛卿早已習慣一人起居,圍着那麽多人,還要看他洗澡,反而很不自在。
李德意并不勉強,讓他們暫且退下,帶着柯衛卿上二樓。這是一間可望見庭院浴池的寝室,紅木家俱,陳設精致,但不浮誇。有不少筆墨放在書案上。
「那奴才就不打擾,先退下了,您好生歇着吧。」柯衛卿的行囊已經放在床前的矮幾上,還多了一些新的衣物、鞋襪。
「嗯,謝謝李公公。」柯衛卿很累了,為了能趕在煌夜的壽宴前回來,這兩個月,幾乎都沒有好好合眼過。
不管今日之重逢有多興奮,他都很快被濃重的倦意給吞沒。沒能仔細查看這間屋子有多精致,便倒頭在床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