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又和鳳瑤見了面。
連着一個多月沒見天日的鳳瑤消瘦蒼白,然而不髒,頭發雖然有些油膩,但是梳得整齊,看着并不狼狽寒碜。看着茉喜愣了一下,她随即幾大步走上前來,一手握住茉喜的胳膊,一手擡起來摸她的頭臉,“你怎麽了?你怎麽瘦成了這樣子?”
茉喜擡眼望着鳳瑤,呼吸滾燙地往她臉上撲。要是世上沒有萬嘉桂這個人就好了,她忽然想,如果世上沒有萬嘉桂,那她和鳳瑤之間就只有好,永遠好,一點壞也不滋生。
用面頰蹭了蹭鳳瑤溫暖柔軟的手掌,她輕聲開了口,“明天,他就要送你走了,要走一百多裏地,早上早早地出發,天黑之前就能到。”
鳳瑤來不及聽這一番話,只急急地逼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茉喜低下頭,從衣兜裏抽出了一條紅手帕。
手帕是很鮮豔的水紅色,四角用銀絲線繡了很秀氣的小梅花,是她支使小武給自己買回來的,因為洗過了幾次,所以已經是半舊。把手帕塞進鳳瑤的手裏,她低聲又道:“等你到了地方,讓陳文德的人把這條手帕帶回來給我,我看見了手帕,就知道你平安了。”
鳳瑤攥住了手帕,直勾勾地只是盯着茉喜瞧。茉喜太瘦了,瘦得好像她十歲那年剛到自家時的模樣了。她不知道茉喜這些天是遭了多大的罪,她只知道茉喜再不走,怕是就要讓那土軍閥活活糟蹋死了。
這個時候,茉喜把心一橫,寡白單薄的面孔上,閃過了一絲惡狠狠的兇光。
“鳳瑤……”她咬牙切齒地開了口,齒牙鋒利,聲聲淚字字血,淚是寒淚,血是冷血,“我懷孩子了。”
鳳瑤依舊攥着她的胳膊,然而雙目圓睜,張着嘴僵硬在了原地。
茉喜調動了全身的力氣與全心的勇氣,去和鳳瑤的驚訝對抗,“是萬大哥的。”
鳳瑤緩緩地活動了唇舌,發出氣流一般寒冷的輕聲,“萬大哥?”
茉喜一點頭,“在他去保定之前,你不知道。”
鳳瑤像是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凍住了,怔怔地只會重複,“萬大哥?”
迎着她的目光,茉喜自顧自地把話說了下去:“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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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她忽然不能繼續面對鳳瑤的眼睛了——那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一直看到她的心裏去。她本來還有話要說,可是千頭萬緒,從何說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那麽喜歡萬嘉桂,魔怔了似的,癡傻了似的,瘋狂了似的。可偏偏萬嘉桂是鳳瑤的未婚夫,她再喜歡,也沒法、沒臉去向鳳瑤讨要。
她設了許多計謀,使了許多手段,想要在他倆之間占個一席之地。然而,人算終究還是不如天算。
她和他,她都愛,所以她只得犧牲自己,成全她和他。可這又是一場多麽不情願的犧牲,所以她眉目猙獰,要讓她和他知道她此時此刻的苦,讓她和他不能輕易地忘了她!
她這樣苦,他們怎麽可以太幸福?
所以她的話到此為止,用力扯開鳳瑤的手,她轉身就走。跨過門檻見了太陽,她聽見了後方驟然爆發的哭叫聲音。鳳瑤瘋了一般拍門拍窗,讓她別走。從來沒聽鳳瑤這樣失态地號啕過,這讓她心裏舒服了一點。舒服,也疼痛,她對鳳瑤到底有着怎樣的一片心,她自己永遠也說不清楚。
一夜過後,茉喜早早地起了床,也沒洗漱,蓬頭垢面地蹲在門口看太陽。
陳文德披着衣服趕了出來,擡腳向她的屁股輕輕踢了一腳,“給我滾回去,想凍死啊?”
茉喜一動不動,也沒擡頭,盯着地面輕聲問道:“鳳瑤他們,是不是已經出發了?”
陳文德扭頭對着院子吼了一聲,支使小勤務兵出去瞧瞧動靜。
小勤務兵領命而走,不出十分鐘便跑了回來,“報告司令,蘇團長說,怕路上難走,天沒亮就派隊伍送那女的出城了。”
陳文德點了點頭,然後低頭又踢了茉喜一腳,“聽見沒有?你姐姐走了——你他娘的像個蛤蟆似的蹲着幹嗎呢?不讓你送她你不願意啦?不知道好歹的臭娘們兒,天這麽冷,你這幾天還七病八災的,用得着起大早喝西北風嗎?沒有你她還走不成路了?趕緊給我進屋待着去!”
然而茉喜依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