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劉祺君……”鄭予銘壓抑着哽咽聲,捏着電話,流露出一絲脆弱,“我很想你。”

他這個人,性子清冷慣了,為人矜持內斂,很少有如此外露的弱态。劉祺君與他共同生活了幾個月都沒見過他這副模樣,頓時疼得心都揪緊了:“很難受嗎?跟我說說,別憋在心裏。”

“我媽巡演倒數第二場出的事故,最後一場去不成,劇院和公司在談賠償問題,我幫不上忙,只能攔着公司代表,不讓他們去打擾我媽媽休養。”鄭予銘緩緩開口,一點點說着這幾天發生的事,“我爸在和他們溝通,但是他的畫展在即,想臨時取消公司不同意,已經争執了好幾天。”

鄭媽媽的事故還未過去,後續糾紛已經提上日程,或許親切的問候在最初時有過,牽扯到利益又開始互相推诿、商讨争執。

劉祺君簡直要氣瘋了。

鄭予銘那個性子,最讨厭這種滿嘴仁義卻翻臉無情的事,偏生他母親還未從事故的傷痛從走出來,怪不得他那麽堅強的一個人會打電話向他示弱。

他只恨自己不在場,不然這些扯皮的事完全可以交給他來處理。

“我媽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這幾天基本就是我和兩位護工小姐在醫院守着,醫生說我媽媽再不配合治療的話,情況會惡化,我有些不知道怎麽勸她。”鄭予銘停頓片刻,繼續道,“我不想讓她這樣下去,可是她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祺君,我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怎麽辦?”

“你太累了。”劉祺君放緩了聲音,心針紮一樣疼,“你到底多久沒睡覺了?既然有護工在,你去睡一覺好不好?這樣頭腦更清醒,人的精神也會好一些。阿姨現在的精神怎麽樣?有睡覺嗎?”

“打了鎮定劑,在睡。”鄭予銘苦笑,“我睡不着。”

“那也得逼着自己休息一下,閉着眼睛躺幾個小時也是好的。”劉祺君着急,卻完全沒有辦法,“這樣吧,你媽媽醒了,你把電話交給她,我來幫你勸。你相信我嗎?”

鄭予銘也沒了辦法,聽他這麽一說,也覺得可以試試:“那好吧。”

“你先去休息,乖。”劉祺君哄他,“睡不着我給你講故事。”

鄭予銘終于有了幾分笑意:“你會講什麽故事?”

“你想聽什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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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随意。”鄭予銘回到病房,看了眼還在睡覺的媽媽,躺在一旁的躺椅上,壓低了聲音說,“你說,我聽着。”

“回病房了?”劉祺君試探着問了聲,也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那你別說話了,我講故事,你聽着。”

“嗯。”

他開始講些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神話故事,講了幾個覺得沒什麽意思,又說起家常話來。說起這幾天上班恍惚牽挂他,說起父母在老家挨家挨戶地走親戚,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老了,說周涵認識了個漂亮姑娘,不知道能不能成就姻緣,說劉肅和張恬感情好轉準備年後結婚紀念日的時候重新去拍一套婚紗照……

他絮絮叨叨說着周圍的人和事,鄭予銘安安靜靜地聽。

劉祺君壓低了聲音時,聲音低沉性感,尤其此時刻意溫柔,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更是入耳溫醇,他聽得心暖,腦子裏緊繃了好幾天的弦漸漸松開,閉着眼睛睡過去了。

他手裏還握着手機,就放在耳側,屏幕發出微弱的藍光,照得他一張憔悴的臉陰森森的。

手機裏還隐隐傳出劉祺君的聲音。

鄭媽媽聽到聲響,緩緩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看了眼旁邊鎖在躺椅上睡覺的兒子,恍惚了好幾天的精神漸漸清明。她看着兒子慘白瘦削的臉,心驀然疼了起來。屋裏有些涼,她抱起被子,強撐着床沿,拄起拐杖,極度不适應地挪了過去,幫兒子蓋了被子。

她看到手機還亮着,正準備拿過來關,卻發現手機顯示着正在通話中。

她腿有些晃,便回到床上,放下拐杖,貼着耳機聽。

劉祺君還在說着無邊無際的話,語氣裏皆是溫柔缱绻相思情意,說到後來,沒聽到鄭予銘的聲響,他以為對方又在為母親的事出神,便耐心地勸着:“長輩年紀越大越希望有人疼的,你媽媽也一樣,她現在生着病,鬧鬧脾氣也沒什麽,耐心點就好。你要是扛不住了就給我打電話,心裏要是有什麽委屈先別對着父母說,讓老人家擔心,告訴我,我來聽。護工在的時候你抽空休息休息,再這樣下去你就得去住別的病房了,得不償失知道嗎?還有啊……”

他唠叨着也不嫌自己啰嗦,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這幾天憋在心裏恨不得全部倒出來。只是怕鄭予銘不安,他不敢顯露那點擔憂和焦慮,調子溫柔,說到嗓子都快啞了,才意識到好久沒聽到對方的聲音了,便問:“睡了?”

沒有回答。

他苦笑兩聲,低低嘆息:“終于睡了,好好休息吧,晚安。”

在他挂電話之前,鄭媽媽開了口:“予銘已經睡了,我是他媽媽。”

劉祺君愣了一瞬,意識到什麽,飛快地打招呼:“阿姨你好,我是劉祺君,上次和您通過電話的。您身體好些了嗎?予銘說您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

“還好,剛醒。”鄭媽媽不想吵到兒子,說話時便放低了聲音,“不好意思,沒辦法回中國看你了。”

“阿姨您說的這是哪裏話,想見面什麽時候都可以,您的身體最重要。”劉祺君頓了頓,猶豫片刻,才說,“您的情況我聽予銘說了……您現在感覺怎麽樣,好些了嗎?”

鄭媽媽不禁刺道:“失去了一條腿,你覺得算好嗎?”她情緒尚不穩,對着劉祺君,明知他與這件事并無幹系,說話時卻忍不住心裏的憤懑。

劉祺君沉默一瞬,平靜道:“活着就是好的。”

鄭媽媽一哽,呼吸起伏,沒有接話。

劉祺君嘆息,勸道:“阿姨,予銘聽說您出事的時候差點吓死,我送他去機場,他手一直是抖的,連機票都捏不穩,就怕您……”

他頓了頓,隐去了後面的話,繼續道:“人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受傷可以治,腿沒了可以拄拐杖,可以坐輪椅,可以安假肢……您喜歡跳舞,可以在複健後繼續練習……阿姨,您能幾十年如一日地熱愛舞蹈,想必心智比旁人更堅定,擁有比別人更頑強的毅力,人世無常,這只是人生一道坎,咬咬牙跨過就好了。”

鄭媽媽聽完,凄然一笑:“只是?你小小年紀又經歷過什麽,敢對我說這樣的事只是一道坎?大道理誰不會說,你倒是告訴我要怎麽跨過去?!”

她平素不會這樣沒有風度,然而劉祺君勸慰中的說教讓她心尖刺痛,說話便沒了輕重:“你知道什麽是人生的坎嗎?你知道有些坎是怎麽努力都跨不過的嗎?你又懂得什麽,敢說自己什麽都不怕什麽都能承受什麽都能忍過去嗎?”

鄭予銘被這聲音驚醒,茫然片刻便看到媽媽拿着他的手機流了一臉淚,表情凄絕地喊着:“我失去的只是一條腿嗎?我失去的還有我的事業我的夢想我的人生!複健很容易嗎?重新站起來很容易嗎?回到舞臺很容易嗎?這條腿……現在不論我對它做什麽,它一點反應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她瘋了一樣捶打着自己失去知覺的那條腿,吓得鄭予銘猛然撲過來,攔住她的手:“媽!你在做什麽!快住手!”

劉祺君聽到那邊混亂的聲音,沉聲道:“這些當然不容易,可并非做不到。阿姨,您要被這點困難吓倒嗎?沒有試過,您怎麽知道這個坎跨不過去?您有用盡全力地努力過嗎?”

鄭予銘按了鈴喊醫生,從媽媽手裏奪過手機,狠聲呵斥道:“夠了!”

劉祺君被他兇巴巴的語氣吓到,頓時噤聲。

“劉祺君,夠了。”鄭予銘重複了一遍,聲音仍然掩不住憤怒,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媽媽已經開始掙紮,哭着去捶自己的腿。顧不上解釋,他把電話挂了,專心幫護士安撫媽媽。

“媽,你別這樣……護士!”

“鎮定劑!快點!”

“壓住她!”

“媽,你幹什麽啊!”

“家屬幫忙把手按住!”

病房裏一片混亂,鄭媽媽看也沒看把拐杖甩出去,抽到鄭予銘的胸口,狠狠撞上他肩膀,硬梆梆一聲脆響之後,鄭予銘急促地痛叫一聲,病房頓時一靜。

拐杖摔在地上,木頭和地板相撞,發出清脆又沉重的響聲,震得衆人一陣心悸。

鄭媽媽呆呆地看着他,鄭予銘原本青白的臉此刻更加慘白,嘴唇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正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上很快滲出冷汗來。

“予銘……”鄭媽媽輕輕開口,聲音都是抖的。

鄭予銘擡頭看她,眼鏡掉了幾分,顯得十分狼狽。他眼中隐隐有淚光,笑容慘淡,語氣卻溫柔:“媽,我沒事。聽護士的話,我們先打針好嗎?別再傷害自己了。”

鄭媽媽依然呆呆地看着她,眼中也漸漸浮上淚光。

幾個護士對視片刻,果斷給她打了鎮定劑。

鄭予銘按了按胸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氣,肩膀也跟着痛起來,他咬了咬牙,慢慢靠近,強撐着伸手将母親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沒事了,媽媽。不要怕,我在這兒呢。”

鄭媽媽将頭埋在他胸口,低低啜泣。

分別的日子太久,她已經很久沒感受過兒子的擁抱了。此刻的她脆弱又傷心,還有些心疼與歉疚,卻只能嗚咽着說:“對不起,予銘對不起,媽媽剛才……”

“沒事的,媽,我沒事……”鄭予銘收緊胳膊,将她完全攏入懷中,腦袋貼在她頭頂,溫柔地安撫着,甚至學着劉祺君那副無賴的樣子開起了小玩笑,“美麗的李女士,你怎麽這麽瘦?你兒子要心疼死了。”

鄭媽媽常年練習舞蹈,身材纖瘦,最近因病勞累,越發單薄,此刻伏在他懷裏的确十分令人心疼。她抽了抽鼻子,摸上兒子的胸膛,心疼地撫過他肩膀,仰着臉眼紅紅的,勉強扯起嘴角:“明明是你胸膛太寬了。媽媽都不知道,我的兒子已經長成個大男人了,可以被人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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