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柳施逄的幫助
于魚正在做的這份工理論上是晚上九點半下班,他宿舍十點半關門,一個小時走回去綽綽有餘,可實際上店裏生意好時,他往往都要拖個半小時才能離開。
從西門小店到他位于學校東邊的寝室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校道是繞着校園外圍造的,雖然寬卻長得很,這時候校車也早沒了,于魚總是得一路跑回去才來得及。
後來胡風知道了,就給他指了一條學校內圍依山的小路,雖然晚上沒什麽人又有點偏僻,但卻很快就能到寝室,于魚便一直走這條道。
他們學校盡管窮,離市區也遠,周邊風景卻十分不錯,依山傍水的,特別吸引小情侶一對對夜游。
于魚原先不知,後來不小心驚擾了幾對野鴛鴦後就明白了,這小路不是沒人,而是人都躲到草堆裏看星星去了。一明白就臉紅害臊,比被撞破的鴛鴦們還要不好意思,人家小情侶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自個兒就低頭紅臉跑得遠遠的。
再到晚上他就連小道也不走了,直接從學校後山過,翻過一座矮矮的山就是他們寝室,這回好歹沒碰上人。
胡風總是笑他,一個人從山上走夜路時膽子倒是大得很,怎麽一見別人手牽手成雙成對在寝室門口黏黏膩膩地打個啵他就得撇開眼不敢看,一個旁觀者比當事人還要尴尬。
于魚低頭掰着指頭任他取笑,實在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也知道反駁:“你怎麽總在我這裏晃,都不去陪小嫂子麽?”
胡風被噎得瞪眼,耳廓卻慢慢紅起來,難得他這樣的也知道不好意思。
于魚也是十一回來之後才知道,胡風交女朋友了。
那天他在路上碰見胡風與幾個人,就乖乖巧巧上前喊了聲師兄,胡風還沒說什麽,邊上一人已經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把于魚看了個遍,末了上前哥倆好一般攬着于魚的肩,咧着嘴道:“魚魚同學是吧,我也是你師兄咧,以後你找師兄別找他了,直接來找我吧,你胡風師兄給你找了個小嫂子,你也知道,天大地大沒有找老婆大,哄老婆是要大把時間和金錢滴,咱們都是男人,應該要相互理解的是吧,他以後沒時間找你玩你可別怪他哦。”
于魚不自在地紅着臉,半天才反應過來,慢一拍道:“師、師兄談朋友了?恭喜你。”
一旁另一個人也來插嘴,“可不是要恭喜嘛,咱們這光棍堆裏可就他小子運氣好,也不知道走什麽狗屎運了,那麽好一小姑娘怎麽就上趕着來找他呢?”
“就是就是,還老牛吃嫩草呢,羨慕死哥幾個了。”
這幾個雖然人酸不溜秋地故意擠兌,卻什麽惡意,不過是抱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态罷了。胡風最近早被他們笑慣,這時還能保持一種任你八面夾擊我自巍然不動淡定神态。
于是于魚便從這些人口中知道,胡風在給學生會招新時認識一大一女孩,長得漂亮又特別熱情主動,直追得八面玲珑的胡風無處可逃,只能乖乖投降給人做了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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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一經傳開,男生宿舍樓的光棍們無不羨慕嫉妒恨,直說胡風踩到狗屎了。
要說也奇怪,胡風那樣的臉皮,被女生倒追追得沒處逃他不覺得丢份,讓人酸溜溜調侃他沒覺得害臊,和新交的女朋友手拉手看星星時更是沒臉沒皮的,可偏偏于魚幾分惱怒幾分羞澀的一句調笑卻讓他不自在起來,耳朵發紅臉上發熱,眼睛滴溜溜亂轉,心裏卻暗暗嘀咕,原來老實人一不老實起來也是挺要人命的。
于魚翻了幾次山,起先還因天黑看不見摔了幾跤,漸漸就熟門熟路了。
那次是他第一次摔倒,一腳踩到碎石往前一撲,人就跌在地上,手掌處破開一片皮肉,血絲漫出來。
他握着受傷的手一瘸一拐往寝室趕,走到樓道口卻看見寝室門邊倒着一個人,于魚吓一跳,趕緊上前。
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于魚皺起眉屏息搖了搖那人,沒反應。
他又湊近了仔細看,借着樓道橘黃的壁燈好容易才看清這是他寝室的人,那個自打頭一天過後就沒來過的蔣原。
于魚頗有些煩惱地想了想,不管怎樣陌生,都是一個寝室的,總不能把他扔在外邊,于是搖搖頭站起來開了門,也顧不得手上的傷,使盡全力好歹把人拖到一張椅子上。
這蔣原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這樣折騰都沒反應,一張椅子他坐了一半,下半段身子要死不活地拖在地上,仰着頭半張着嘴呼呼大睡,呼出的全是酒氣,把于魚熏得夠嗆。
于魚手足無措站在邊上,寝室的床都在上鋪,離地兩米高,要把醉鬼托上去顯然是不可能的,可也不能放任他這麽姿勢別扭地坐着。他想了半天,擅自做主從蔣原床上把從未用過的床鋪整個搬下來鋪在地板上,又跌跌撞撞扶着人躺進去蓋好被子,左右看看沒什麽不妥,這才有空閑整理自己。
他鑽進衛生間洗個澡,出來後往手上抹了點紅藥水,又坐在椅子上看了那酒鬼半響,确定他不會不舒服,才放心關燈上床睡覺。
第二天醒來床下的人還睡着,于魚起來倒了杯水放他邊上,下樓買早餐時順便帶了碗皮蛋瘦肉粥上來,也一同連水放在蔣原桌上。
他上午四節都有課,中午不太放心回來一看,床鋪亂糟糟地堆在地上,早上的粥早就涼了,在桌上原封不動放着,寝室裏一個人也沒有,就剩一股酒味還在彌漫。
于魚把粥吃了,床鋪搬回去,開窗通風,然後夾着書去圖書館。
梅執義最近一段時間都在市裏大大小小魚龍混雜的酒吧街裏晃蕩,這期間他遭受五次悶棍八次搶劫十次被下藥,終于,在今晚第三個不長眼盯上他的人出現時,梅天師爆發了。
他把尾随他的小混混引到沒人的小巷子,然後對他施了個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法術,梅天師笑得真誠,真的無傷大雅,只不過會讓他在三個月內‘站不起來’罷了,至于三個月後這倒黴混混會不會因為心理原因真的‘站不起來’,梅天師表示,他不是醫生,這不關他的事。
他拍拍手,給不醒人事的倒黴混混補上一腳,剛準備不聲不響走人,懷裏的八卦盤卻陡然不安分起來。梅執義七手八腳把那玩意掏出來,八卦盤閃着紅光,在半空中懸浮一陣,自己就往小巷深處裏鑽。
梅執義趕緊跟上,越走越偏,他漸漸察覺不對,空中飄着淡淡的血腥味,随着他往深處走越來越濃。
這地方不幹淨梅執義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會盤桓此處尋找合适的容器,只有在這種地方,才會不聲不響死了個人還沒人知曉,也才讓他有機會在屍體上動點手腳。之前也在這裏遇過幾個容器,只是那家夥要求可高着,不合适的品質差的連瞥也懶得瞥,這次突然這樣激動,由不得梅執義不好奇。
八卦盤一路往前飛,一直到巷子盡頭才停下來,梅執義趕上前,就見角落裏蜷着一個人,他上去探了探,已經沒氣了,身體卻還是溫的。
“要這具身體?”他回頭問盤子。
八卦盤往前靠近些,繞着那具身體飛了幾圈,在他衣襟上空幾厘米處停下,一個聲音從盤裏傳出,難掩激動,“他身上有魚兒的氣味。”
梅執義把屍體翻過來,這是一個年輕男子,十八九歲的摸樣,腹部被利器所傷,破開一個口子,血大量湧出來,難為這麽重的血腥味下盤子還能聞到什麽‘魚兒的味道’。他在屍體身上翻了翻,從褲兜裏摸出個皮夾,裏邊夾張身份證,上面名字是蔣原,今年十八歲。
梅執義皺眉想了想,說:“他既然能接觸到于魚,大概是跟他一個學校的,而且我看這具身體挺健康,沒什麽大毛病,于你還挺合适,怎麽樣,你要不要考慮考慮?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八卦盤紅光閃了閃,似是在考慮,半響才說:“就要這個。”
梅執義站起來在原地擺起了陣,他得趁屍體還熱乎把于虎塞進去,不然就晚了。
巷子口被他設下結界,一般人看不見入口也就不會進來,至于那個倒黴混混,到現在還躺地上昏着呢。
桃木劍黃紙符,黑狗血紅棉繩,梅執義随身攜帶着些,再加上一串又一串晦澀難懂的口訣,便是他吃飯的行當了。
外行人看來不過是如此,拿着劍舞幾下,畫個鬼都看不懂的符,就成天師了。至于這裏夏去冬來邊多少苦功夫,那就如人飲水,冷暖只有自知。
施完一場法,梅執義連頭發都濕了一半,他撐着劍靠在牆邊,沒力氣動彈,只好踢踢那具身體,“哎,成沒成你好歹吱個聲啊,要是沒好趁我還有點勁給你補點火候。”
方才還飛着的八卦盤這時候跟死物一般躺在地上,附在上邊的魂魄已經離開了。
角落裏的屍體動了動,梅執義見了趕忙道:“行行,動一下就可以,你別再亂動了,這身體剛才失血過多本來就不好控制的,得趕緊去補血。你準備好沒有,如果好了我就打電話喊人了。”
于虎窩着沒再動,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梅執義抹把汗,從兜裏掏出手機,按下120,他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語氣,“是120嗎?!你們快來出人命了!好多血……啊我這裏、這裏是酒吧街後巷……對對你們快來,有人受傷了!”
他挂下電話長長出了口氣,一邊蓄起氣力收拾東西一邊對地上一動不動的人道:“你躺着別動,待會醫院的人就來了,之後警察肯定也會找上門,要是問你你就說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便行了。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個……呃……蔣原,我跟你說,接下來有任何情況你都要自己應付,咱就拜拜了吶!”
“……對了,差點忘了,別急着去找于魚,你現在剛進入這個身體情況不穩定,而且受傷的事沒解決,去了也只會給他添麻煩,你知道的吧。”
于虎沒理他,梅執義嗤了聲,也不生氣,交代完該交代的,再把現場複原,他燒了張符紙,人消失在煙霧後。
于虎靜靜躺着,對于這具身體,他是十分滿意的,年輕健康富有活力,更重要的是,身體上淡淡的幾欲被血腥味掩蓋的于魚的味道讓他心潮澎湃。于虎感受着胸腔裏強而有力的心跳,他有整整十年沒體味到這種感覺。
活着,真好,能再次碰觸魚兒,真好。
巷子口傳來吵雜的腳步聲,于虎側耳聽了會,确定是救援人員,才閉上眼放任這具身體昏睡過去。
店裏的生意又一次拖到老晚,天氣一轉涼,來吃飯的人就多了許多,于魚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買一輛二手自行車了。
他看了眼手表,十點十二分,就連翻山回去都得用跑的,于魚甩甩手腳,在月下狂奔起來。
他跑過馬路、校門、廣場、池塘、小竹林,一直跑到後山半山腰才停下來撐着膝蓋喘氣。今天是圓月,天上的月亮跟個大燈泡一樣挂那,山裏的小路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歇了會,又準備開跑,然而才跑了幾步,便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草叢裏走過一樣,他轉身看了看,卻什麽也沒見着,身後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在月光下恍若發着亮。
于魚歪了歪腦袋,以為是風或是錯覺,也沒多想,邁開步子又跑,然而這次後邊的響聲更大了,好似是有什麽東西緊緊貼在他後背随着他一起動。
他被這個設想吓得汗毛倒豎,霍然轉身,仍舊還是什麽也沒有。
于魚咽了咽口水,望着不遠處那道山彎,彎的後邊肯定藏着什麽。他想起童年時聽過的鬼神故事,老人們常常提起的圓月傳說,呼吸漸漸加重,手腳發涼。方才還覺得涼快的夜風這時候吹來就只剩下入骨滲人的寒意。
于魚慌張四顧,窸窸窣窣的山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知道,那東西就在不遠處盯着他,或許是在掂量,又或許是在等待,等着一個合适的時機撲上來。
終于,響聲越來越近,雖然看不見,但于魚知道那東西在靠近,在草叢裏,在身後,在地底下。
那可能是只照例漂亮卻心懷不軌的妖,也可能是匹舔着尖牙要把他吞吃入腹的狼,當然,于魚最希望那只是個閑來無聊惡作劇的人。
那東西已經到達他身邊,于魚甚至能聽到桀桀的怪叫聲,他緊緊閉上眼,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叫出來。
然而近在耳旁的響聲和幾乎噴到臉上的灼熱呼吸還是讓他崩潰,他咽嗚一聲蹲下去把自己縮成一團。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不管他怎麽喊,那東西始終越靠越近,于魚淚眼朦胧間看見眼前兩盞綠幽幽的燈籠,那是狼的眼,他面前是一匹狼,正向着他哧着尖尖的牙。
于魚已經傻在那裏,被吓得忘了尖叫,任憑狼越湊越近,張開的嘴裏露出一條猩紅的舌頭,上下兩排尖牙布滿口水,它在于魚臉上嗅了嗅,又在他身上嗅了嗅,慢慢往他的脖子靠近。
于魚全身毛發倒立,他知道狼最喜歡齧咬獵物的喉嚨,一口下去血柱噴湧,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可現在他別說掙紮,連尖叫都喊不出。
難道要被狼吃下去嗎?他還沒見到哥哥,如果死了哥哥找得到他麽?不甘心……真不甘心……
他的手不易察覺地摸上一塊石頭,不論如何不能束手就擒,就算要死也不能讓兇手好過。
他握起石頭正準備搏命一擊,那匹狼卻突然嗚的一聲夾着尾巴退出好幾步,前爪不停地去擦長長的狼嘴,并發出害怕的嗚嗚聲。
于魚一時不知所以,愣愣地舉着石頭,他以為要死了,可現在……
他很快知道答案,之前施岩讓他挂在脖子上紅配綠的護身符這時正發着白色的光,光芒越來越強烈,刺得于魚不得不閉上眼睛,等他再睜眼時卻愣住了。
立在他身前渾身籠罩在朦胧白光裏的,在此時于魚眼中跟神仙一樣的人不是柳施逄是誰?
不論平時多害怕多拘束,這時候看見柳施逄,于魚激動得只想落淚。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揪着柳施逄飄飄的衣袖躲在他身後,渾身發抖。
柳施逄卻沒看他,他盯着眼前難受得直打滾的狼,冰封一般的臉毫無表情,“滾。”
那匹狼就像得了特赦,在地上磕個頭後才敢消失。
半響沒動靜,于魚偷偷摸摸探出一個頭,見狼真的不見了,才敢從柳施逄後邊出來。他慣例垂着頭,仍舊後怕,語氣透着劫後餘生的脫力感,“柳先生,謝謝你……”
柳施逄面上表情無一絲變化,出口的話也是毫無起伏,“這不是我,只是幻影。”
于魚驚得擡頭,他啊了一聲,并不明白。
面前的幻影頓了頓,似乎是在聽着哪裏的指揮,然後才硬邦邦吐出一句:“趕緊回去。”
“哦哦……”于魚連忙撿起地上的背包,他往前走了幾步,戰戰兢兢回頭看了眼,見柳施逄的幻影緊緊跟着,這才放下心來,邁開步子埋頭一陣狂沖。
那幻影一直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等他到了宿舍才又化成一團白光縮回附身符裏。
于魚呆呆地拉出護身符盯着看,半天後知後覺補上一句:“柳先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