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抵觸 他語氣有點躁

才開機幾分鐘。

這通電話結束,又進來一通新的。

季尋忍着情緒接起,是經紀人趙哥。

電話裏除了輕微電流聲聽不到其他。

季尋皺眉:“有事沒事?”

趙哥那屏息許久,終于爆發出一聲铿锵有力的嗟嘆:“祖宗啊,你可終于接電話了!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求爺爺告奶奶都找到周遠朝那去了。你現在在哪兒?我過去找你去。”

“周遠朝不是告訴你了?”

“什麽?”趙哥疑惑,“告訴我什麽?”

“沒什麽。”季尋道,“有事說事。”

這兩年這位小祖宗越發我行我素,動不動就失蹤。

外面怎麽說的都有。

趙哥苦口婆心:“咱都賠了多少錢了,總不能把你本家房子給賣了吧?好歹,咱們給外頭的人證明證明你還沒江郎才盡不是?別的不說,咱手裏還有一個大合同,是早幾年就簽的。人家劇組今年開機……”

“寫不出,沒靈感。”季尋狗脾氣發作,“江郎才盡了。”

趙哥:“……祖宗,你拿話堵我呢。不管,我找你去。您就算再換地兒,買一個坑挪一個窩不都得花錢嘛。”

言畢,季尋冷笑:“我家哪個花瓶不抵一套房。”

趙哥無奈:“是這樣沒錯。但工作室上上下下,我老趙,還有小李小王小徐的,都跟了工作室那麽久。你就真忍心這麽糟蹋下去,不管了?還是都靠祖宗您賣花瓶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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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祖宗?”趙哥怕他沒在聽,又喊。

季尋單手撐着眉骨,面無表情:“最後一次。”

“好嘞。”趙哥心花怒放,“咱就把舊合同走完,不交違約金就行。後面肯定不給你接新合同。那我還是過去——”

“嘟嘟嘟……”

電話無情挂斷。

趙哥有所預料似的擡了下眉,“這小臭脾氣。”

他趕緊追了個短信過去,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補完:【我過去找你,給個地址啊祖宗】

嗡嗡,手機震動兩聲。

備注為祖宗的那位回:【再說,困】

失眠睡不着。

季尋現在正處于身體叫嚣着想睡,精神卻反其道而行的階段。

長廊冷風助纣為虐,把人吹得愈發精神。

摸了摸兜,沒煙了。

他轉身進屋。幾分鐘後再出來,身上多了件黑色羽絨服。他對這附近不算熟悉,唯獨知道小區門口有家羅森。

只不過還沒看見羅森的燈光牌,先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

這輛車是小叔家的。

季尋沒過去打招呼,也沒轉頭就走,就靜靜站在原地。

車裏的人顯得更為急躁,忍不住打破僵持上前:“我們談談。”

***

南栀一向習慣晨跑。

洗漱完再次出門,又看到了隔壁的新鄰居。他那會兒正從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

本來沒什麽值得看的,只是輕飄飄瞥一眼。

但他身後跟着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非常引人注意。這兩人面相兇狠,肌肉噴張,不像什麽善茬。

南栀放慢車速,又扭頭。

這回看清了季尋那張拽得極其欠揍的臉。他用舌尖抵了下唇角,每個肢體細節都點滿了嘲諷。嘴唇一動,像說了句什麽,惹得身後那兩個五大三粗隔空捏爆了拳頭。

這人是生怕不被揍麽。

南栀莫名其妙地想着,慢慢開車經過緩沖帶。然後倏地挂倒擋,一個油門加剎車,疾停在保安亭門口。

她降下車窗說了幾句,忍不住再伸頭看。

車子已經退後了十來米。從這裏再看,視線被蔥蔥郁郁的綠化擋了一大半。

小區保安提溜着電棍往那邊跑。

南栀沒覺得光天化日下能鬧出什麽事。再次路過時,只用餘光瞥了眼。見幾方已經進入了交涉,才輕點油門徑直離開。

她一忙忙到晚上才有時間看手機。

先看到了木子的短信,說她在附近參加飯局,想找借口先溜。

她倆配合多次,默契度很高。

南栀把車停到木子說的地方,約莫十分多鐘,給木子回了個電話。木子立馬演技上身,在電話那頭虛張聲勢:“啊,出什麽事了?要我馬上回嗎?可是……我這裏還有點……你等會兒,我先問問。”

沒出幾秒,就聽到木子跟人道歉:“對不住啊導演,制片,你們慢慢吃。”

等不過幾分鐘,木子就帶着滿身酒氣上了車。

家裏不同意她拍戲,更別提喝了酒回家。每次有點什麽局,都是到南栀家蹭一晚。

兩人很快回到小區,不巧遇上電梯例行檢修。

她倆只能搭上另一部。

這部電梯剛從車庫上來,裏邊有人。也是到十六樓的,因為面板上只亮了16一個數字。

南栀擡眸,驀地對上另一雙捉摸不透的眼。

少年單手抄兜靠在金屬牆上,手腕上挂了個便利店塑料袋。應該是一打啤酒,看起來挺沉。

他從頸邊撈起耳機重新塞進耳朵裏,漫不經心轉開視線,把剛進電梯的二人忽視得明明白白。

看人家戴了耳機。

木子忍不住用氣音尖叫:“你看到沒,那個眼神哦——勁兒勁兒的,上頭。住你隔壁啊?”

南栀:“嗯。”

礙着正主在,木子沒好意思繼續說。

一出電梯,她倆往西,那人往東。木子不忍了,拍着南栀的胳膊直呼:“這不比劇組那些小野狗野多了?我又可以了!栀!!”

南栀瞥她一眼:“哪兒可以了,你男朋友說可以?”

木子:“……”

工作家裏不認可,找個圈裏的男朋友更作死。

“我這是單純欣賞,又沒想怎麽樣。”她看了眼南栀,嘆氣,“算了你不懂。你的審美是周公子那樣的。完全相反嘛。”

南栀從小就是木子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成績好,長得美,脾氣溫柔,還會跳舞。連找的男朋友都是讓家裏萬分滿意。她的人生唯一一次沒能按部就班走下去的,應該就是兩年前。

傷好之後,任分管舞團的老師再怎麽勸阻,南栀還是從幕前轉到幕後。她說自己右肩毀了,做不到盡善盡美,索性放棄。

木子替她覺得可惜。

到家沒一會兒,南栀的手機就響了。這時候意大利是下午,周遠朝大概安頓好了,給她撥來電話。

南栀揚了揚下巴,示意木子自便,自己去陽臺接聽。

才不到幾分鐘,陽臺移門嘩啦一響,她又回來了。

木子驚愕:“你們什麽老夫老妻模式?打電話這麽快的?”

“他那邊還有的忙。”南栀說,“反正随時可以聯系。”

“啊,我的栀。你的生活也太沒有激情了。不應該遠朝哥哥,栀栀妹妹你侬我侬一下麽。”

南栀用一臉肉麻得想吐的表情看過去。木子也後知後覺被自己麻得閉了嘴,趕緊換開話題:“我聽說我們劇組跟你們舞團接洽了這部劇的藝術指導,确定是誰跟了嗎?”

南栀莞爾:“也就我是閑人了。”

木子在拍的電影有不少古典舞鏡頭,劇組就專門和青年舞團對接,要請藝術指導。

南栀這麽說的意思就是十有八九是她去。

木子高興過頭,猛得轉身抱住南栀大呼:“寶貝栀栀,是你我就放心了。哦對,還有一件事……”

“嗯?”南栀把某只樹袋熊從身上剝下來。

木子眨眼:“我忘帶洗漱用品了。”

與此同時。

一牆之隔的1601。

季尋随手拎了瓶啤酒,單手打開,哐啷一聲砸在茶幾上。

“喝嗎。”

“不不不,我來點白開水就行了。”趙哥嘿嘿一笑。

季尋看他一眼,丢了瓶礦泉水過去。

水波晃了晃,他的聲音也跟了過來:“趕緊說,困得要死。”

這就是這位祖宗沒脾氣的意思了。

趙哥喜不自勝,把合同擺在臺上給他細說:“我說的那個陳導去年入圍了戛納的導演雙周,風頭正盛。手裏這個本子攢了很久,肯定要打出名頭來的。跟咱們很早之前就簽好了,一定要你作曲。你說到時候一那個什麽……謠言不就都不攻自破了嘛。”

“謠言?”季尋一手搭着座椅靠背,語氣懶散,“債務纏身?還是江郎才盡?”

趙哥:“……你能不能盼着點兒自己好。”

自季尋成年起,工作室就由季氏父母那正式轉到了他手裏。趙哥跟了這麽多年,深知這位脾氣。也見證了人是怎麽一步步頹到現在這地步的。

放着好好的大別墅不住,跑來這玩失蹤。不是為了躲工作,是懶得應付家裏那幫親戚。

趙哥記得季尋有個小叔叔,嗜賭。

當年出事後,小叔叔就對留下的家産動過心思。說季尋年齡尚小,這麽大的家業他管理不好。

那年季尋21歲,脾氣正乖張。

他不怒反笑,“我記得前些年這兒有一硯臺,被你敗家兒子給打壞了。那時候小叔不是說我成年就是大人了,不和小孩一般計較。怎麽,現在幾年過去,我反倒又成了小孩,需要旁人來管我家的事了?”

小叔叔語塞,又說:“怎麽是管,我幫襯一把。”

“是嗎。”他譏笑。

叔叔不甘心,常去本家別墅堵他。

這位小祖宗連情面都不給,直接報了警。一下驚動了常年不管外事、吃齋念佛的大伯。

警察不便插手家務事。

再之,小叔确實除了騷擾,也沒做什麽實質性的事。

換做平時,季尋那脾氣肯定得發作。

但那會兒的他,冷靜得不講道理。任由大伯從中打完太極,把小叔斥責一頓就算了事。

到去年年末,小叔看無事發生,又厚着臉皮找上門。

這回他說借錢。

季尋同意放他進來,自己卻不現身。耳機裏搖滾、爵士、古典、流行輪着放,像根本不關心樓下發生什麽似的。

房間裏的監視屏倒是始終閃着白光。

你來我往半個多月。

或許是高利貸逼得太緊,小叔賊心一動,忍不住動了家裏的古董花瓶。日子一直風平浪靜到小叔找着下家出手,才被連人帶花瓶抓了個正着。

人證物證俱全,季尋這會兒出現了。是專門來叮囑律師不用在意他與被告人的關系,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的。

連大伯都勸說無果。

家裏其他親戚都犯怵得很,漸漸少了聯系。

趙哥過來人,知道這段時間外面那些謠言都是哪兒來的。大放厥詞的多半是小叔家那些家眷。

反正撕破了臉,見不得人好。

趙哥思及此,關心道:“你那個叔叔,判了沒?”

“就這幾天。”季尋挑眉,“怎麽,你也來求我撤訴?”

“呸。我是怕他們又鬧出什麽事來,惹一身腥。”

季尋懶得說,今早小叔那家人又找上門來了。

以他一貫的處理方法要麽冷着,要麽索性激怒。直到惹了對方先動手,他就占全理兒。

法治社會,依法辦事。

他有自己的手段,結果被人插了一腳。

思及至此,他脾氣又上來了。

于是就在眼前的趙哥觸了黴頭。

“你還走不走?”季尋煩他。

趙哥很靈性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走了走了,那個回頭,回頭和導演制片吃頓飯。我來接你啊。”

送走趙哥,季尋沒立即進去。

他弓身,手肘搭在十六樓的欄杆上點燃一根煙。

指尖煙氣缭繞,眼前世界像藏匿在霧氣裏,分不清真實和虛幻。

就這麽發了會兒呆,直到聽到叮一聲輕響,意識倏地被拉回。

隔壁那個女人拎着便利店的袋子從電梯裏出來,她穿了件毛呢大衣。纖瘦,漂亮,卻不怎麽耐寒。

應該是沒想到這個點還能碰到人,她顯然愣了一下,然後打招呼:“你好。”

季尋沒理。他收回目光,自顧自看着煙頭一處火光。

她也不尴尬,腳步聲漸遠。

季尋心生煩躁,突然出聲:“喂。”

南栀駐足,回頭。

“早上保安是你叫的吧?”他問。

聲控燈沒亮,南栀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看到人影慢慢站直了,手裏猩紅的那一點也自然垂了下來。他語氣聽起來有些躁,然後說:“你怎麽那麽愛管閑事。”

南栀确定他沒戴耳機,也不在打電話。這話是沖着她來的。

她能聽出對方的抗拒。這種抗拒更像日積月累厚積薄發而來。

“我之前是不是認識你?”南栀忍不住問。

“不認識。”他答。

“那我得罪過你?”

對方靜默片刻,生硬駁回:“也沒有。”

南栀想不出其他的了。

“那……”

“你真的很聒噪。”他盯着她的眼睛,轉身碰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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