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代駕 “你半路落跑就禮貌了?”

聽到尖叫聲,服務員很快趕回包廂。

影視城邊上的飯店條件普通,大概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了。服務員很有經驗,迅速拉開應急燈。

應急燈燈光刺目,南栀下意識眯了下眼。

她想用手去擋,卻發現左手依然被人牢牢桎梏着。

漁夫帽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底下表情晦暗不明。南栀低頭,看到他的手臂因為過于用力而浮現出淡青色經絡。

兩年前的那件事,在每個經歷過的人心裏留下了極重的疤痕。炸裂的燈泡聲足以讓人頭皮發緊。雖然南栀不知道那時候他在哪、經歷的是否與她相似,但此時此刻,她确确實實感受到了來自另一個人的情緒。

與她當初如出一轍。

燈泡一炸,碎片散落在圓桌各處。

飯局上熱鬧的氣氛瞬間被打散,衆人顧着抱怨,暫時還沒人注意到這。等慢慢适應了應急燈的光線,木子扭頭問她有沒有事,南栀搖頭,把手往桌布底下藏了藏。

手心黏黏濕濕,不知是誰的冷汗更多一點。

她知道被牽動往事的瞬間是什麽感受,半邊身子僵硬,不好先抽出手來。

不知僵持了多久,飯桌上有人說今天掃了興去唱歌喝酒。

捏着她左手的力道終于松了松,身邊那道影子緩緩站起。

“走了,你們繼續。”

陳導哎了幾聲沒留住人,臉色不太好看。

好在男二活絡似泥鳅,很快把人伺候舒坦了。又吃了幾分鐘,木子給她使眼色,用口型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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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栀點點頭,趁最後一道水果上完,同樣謊稱有事要走。

她出來時木子也跟着,不過木子今晚不去她家。男朋友早早就在附近等着了。

南栀開了車來,得回飯店前臺找代駕。

這地方偏僻,又是飯點。前臺聯系了幾個代駕都還在工作中,問她是否願意多等半小時。

南栀留下電話,自己往停車場方向走。

停車場是露天的,路燈點亮黑夜裏一團一團光明。

沒走幾步,南栀注意到燈下有道修長身影。那人摘了帽子,仰頭靠在燈杆上,長睫低垂,好像在看遠處的城市燈火。唇邊慢悠悠吐出一團煙氣,一星火光明明滅滅。

以最近見面的頻率來講,好像并不是路過不需要打招呼的關系,況且南栀有求于人。

她停下腳步:“哎,你怎麽還沒走?”

季尋聽到聲音,身子站直了一些。大概是剛才慌亂中抓了對方的手,他沒像之前那樣态度惡劣,眉眼閃過一瞬尴尬。

掐了煙,把頭轉向別處:“等人。”

“哦。”

南栀接不住話茬,正巧她的車就在旁邊,她解鎖了車又回頭:“你要不要在我車裏坐着等?”

“不用。”

話題再次結束。

安靜的停車場,車門響起又關閉。南栀在車裏,季尋在路燈下,隔着一扇半開的車窗默了将近十分鐘。

少年人沒忍住,皺眉:“你幹嘛不走。”

“喝酒了。”南栀答,“等代駕。”

又是一個難捱的十分鐘。

南栀打開車載藍牙,音響裏冷不丁冒出了之前的搜索記錄,gene的。前奏鼓點聲趨于密集,寫曲子的那人就站在離她不到五米處。他撥弄煙盒的手頓了下,一定是聽到了。

南栀再次把車窗按低,下巴剛好抵在窗玻璃上。

她好脾氣地問:“gene老師,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下合作的事?”

“……”

他不說話。

南栀想了想木子留下的箴言:一個勁地虛與委蛇。

她又道:“那天回去,我聽了好久你的作品。我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像你這樣有實力的音樂人,才不會辜負《洛神》。當然,《洛神》是我們舞團未來全國巡演的重點,同樣也不會辜負你的才華。”

她覺得自己說得格外誠懇,最後只換來對方輕飄飄的一個眼神。

這人是不吃馬屁?

還是平時吃多了防禦力比較強?得加點勁兒使勁吹?

南栀不放棄,剛要開口,就見他把煙盒揣進兜裏側身望了過來。以為下一秒,他又要同之前一樣說她聒噪。

結果他薄唇微動,倒是沒那麽無情地只針對她一人,而是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你們舞團的都這麽煩人?”

之前的合同應該都是常務秘書談的。

那是個戴方框眼鏡的中年女人,口才好,韌性足,幾乎沒有合同是磨不下來的。

南栀覺得自己同她比還是差了一大截,她眉眼一彎笑起來:“聽起來像誇我。”

說她煩,她一點不氣,脾氣被水打磨過似的。

但季尋知道,她也有牙尖嘴利的時候。就譬如在樓道裏,叫他出來收拾東西的那次。

停車場倏地有車燈晃過,剛才桌上那些人陸陸續續走出飯店。遠遠還能聽見陳導呼朋喚友叫人去續攤。

陳導醉意正濃,他那輛打了燈的保姆車就停在附近。

南栀壓低身,怕被逮去續攤。車窗關到一半,她打住,小聲朝路燈底下:“先上車,他們過來了。”

這世上比臭脾氣還不講理的應該就是醉鬼了。

季尋煩躁地啧了一聲。

南栀聽到車門關上的悶響,再回頭,他就近坐在了駕駛座上。椅背往後壓,同她一樣,身量壓低了不少。

車完全熄了火,連音樂聲都停了,安靜得仿佛無人區。

窗外腳步聲越走越近,南栀把手裏的大衣往上拉了拉,幾乎蓋沒鼻尖。兩側是防窺玻璃,就怕他們從前擋風那兒看到車內有人。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這怎麽好像南老師的車?”

“南老師,哪個南老師啊?”

“今天來的藝術指導,長發,淺瞳仁,下至狗狗眼,頂漂亮的那個。”

“嘿,你還認識人家的車啊!”

“看她開車來的,好像就是一輛白色轎跑,BMW……車牌號是……”

南栀想不到有人認得出她的車,無語。

眼神瞥過駕駛座,看長手長腳的男人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座椅底下的憋屈模樣,也不無奈了,突然就想笑。

她索性扯開大衣:“好像被抓到了。”

眼看那撥人已經近在眼前,她搭着車門把手,妥協:“算了,我去跟他們——”——續攤,你留在車上等人走了再下車。

後半句沒來得及說,儀表盤伴随着引擎轟鳴轉瞬即亮。

南栀把話噎回去再換疑問的工夫,車子已經如離弦之箭滑出去了好幾米。車輪狠狠摩擦地面,南栀眼睜睜看着自己同車一起漂移過彎離開了停車位。

她抓緊扶手,手忙腳亂套上安全帶。

“哎?那是不是南老師啊?”

聲音鑽進車窗,直到把喧鬧甩進了車尾氣,南栀才扶正自己,坐好。

她看着後視鏡越來越小的人影,震驚:“……這也行?”

從小習得的社交禮儀讓南栀覺得這麽做似乎不太好。

她忍不住看了窗外好幾眼,問:“這樣真沒問題?”

“有什麽問題?”這人開車比她要快好多,後視鏡的景色糊成了一片。他用譏诮的聲音說,“你半路落跑就禮貌了?”

“……”

有道理,南栀點點頭,忽然就同他一樣理直氣壯起來。

這是一路進城的方向,兩人住在同一棟樓同一層。

如果都是回家的話,她省了代駕,他免了叫人來接。

南栀舒了口氣,問:“你是回家嗎?”

季尋:“不回。”

她那口氣又提了上來,半晌,問:“那你順路嗎?”

季尋:“不順。”

他不回家,也不順路。

南栀在心裏嘆了口氣,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條連接城區的高架。這段路車流量小,兩邊住房稀疏,多的是未開發完的地皮和辦公樓。

南栀喝了酒不能開車,現在又離開飯店,沒了代駕。

短短幾分鐘,她一直在想從這到城區,把車棄在哪兒會更安全一點。

她獨自糾結,順便給木子發短信:【進城了沒】

木子:【快了,怎麽了?】

南栀:【我可能需要你回頭接一下我[哭泣]】

她正想着要怎麽和木子解釋,突然聽到電話響。

電話就扔在杯架上,是季尋的。

一條手臂從駕駛座那伸過來,劃開屏幕。或許是因為開車,他直接點了免提。

那邊聲音傳過來:“你在哪兒呢,沒看見啊。”

“等你?你怎麽不直接明天再給我打電話。”季尋冷笑。

“我那是路上耽擱了。說正經的,你現在哪兒呢,我就停在飯店門口,帶彩色牌牌的那底下。”

對方聲音很年輕,像是他的朋友。

南栀也有幸聽到了他同朋友說話時的語調,比平時她聽到的多了幾分漫不經心,但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共通點——依然欠得很讨打。

朋友催了好幾聲。

南栀居然生出了一種他在等自己開口的錯覺。

她疑惑扭頭,終于聽到了駕駛座上那人開口。

“那你就在那待着吧,我回了。”

“啊?你回哪?”

“回,家。”他一字一頓道。

口是心非。

南栀默默抿了下唇,又給木子發:【……好像又不用了】

木子:【???】

木子:【你現在在車上?方便接電話嗎?是不是代駕有問題?】

南栀:【我沒事,一會兒到家我打給你說,現在有點尴尬】

木子:【你是本人吧?真沒事?拍張照來看看】

南栀目不斜視,悄悄用餘光瞥了眼駕駛座。

打開攝像頭,她一邊假裝玩手機,一邊偷偷擡高手腕,朝着斜前方。

咔嚓——

南栀閉眼:“……”

這聲音可真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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