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姐姐 不合身的運動褲和室內拖鞋

這是間錄音室,看起來比工作室那間更豪華。

真空玻璃牆內的半間呈原木色,射燈光線下墜,像一片天然舞臺。那些價格高昂的樂器就像舞臺上的成列品,序列雜亂而又似乎帶着某種規律。

玻璃牆外的這半間,則是南栀看不懂的領域。

多到驚人的鍵盤,音軌;閃爍着紅綠燈的控制器,和……三聯屏。

視線終于從這些“未知領域”剝離時,她下意識就問:“你不是有電腦嗎?”

“……”

而後補充道:“能和外界通信的那種。”

可能遇見季尋之後,她慢慢習慣了有一種情緒叫張揚式嘲諷。

所以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竟然一點譏諷的意思都沒聽出來。

他說:“你覺得呢。”

南栀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能把手機都弄鎖了的人,大概率是不會留下漏網之魚的。

他這個要不就不是常規意義上的電腦,要不就沒聯網。

南栀遺憾地哦了一聲,轉身出門。

現在擺在眼前更緊迫的事情,是上洗手間。

1601同她家戶型相反,南栀習慣性打開走廊邊側小門,然後就隔着那扇熟悉的矩形玻璃,看到了還在錄音室的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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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玻璃之隔,他在那邊,自己在這邊。

甚至因為開門太急,差點撞倒就擺在門邊的架子鼓。

南栀:“……”

急急收回手上的勁兒,她隔着玻璃,問:“所以,洗手間在哪。”

中間那層玻璃真空靜音,于是到了季尋這邊,勉強通過口型猜出了她的意思。他摘了耳機起身,沒幾步消失在玻璃牆後。

南栀趕緊退出房間,感覺到身側有股風掠過。

初春的夜,讓她覺得像撲了滿臉夏日躁風。她跟在季尋身後,一仰頭,第一次發現他後腦勺藏了一處傷疤。

平時被利落的短發遮着,像手術刀刃,細長鋒利。

穿過走廊,直直轉進了卧室。

南栀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就聽腳步聲停在幾步之外,他不知什麽時候轉過了身,靠在一扇門邊,眼皮低垂:“剛才不走,現在知道害怕了?”

倒不是怕,就是覺得進別人的卧室不太合适。

畢竟哪兒有人這麽設計,擺明了不歡迎任何人到他家造訪。

南栀嘗試着去理解季尋這個人。

她的沉默看在季尋眼裏理所應當成了害怕。半晌,他嗤了一聲:“忘了告訴你,我對兩種人完全沒興趣。”

“嗯?”南栀莫名。

“一,別人的女朋友。”他道,“二,看起來比我老的。”

齊活了,兩條全占。

如花似玉的二十六歲被稱之為“老”,任誰都不會高興。南栀意見很大,導致她現在看着季尋這張臉,忍不住就浮現出幾個字:年輕氣盛,狂妄自大,容易挨打。

反正今晚已經糟糕透頂。

南栀狠狠瞪了他一眼,碰上洗手間大門。

她在裏面待了很久。

晚上練舞時出了好些汗,身上還是練基操時穿的短裙大襪。原本打算一回家就換洗的,結果穿到了現在,還不能脫。

最最關鍵的是,她對着鏡子慢吞吞轉了幾圈,試圖找到一絲“老”的痕跡。

找到了,會生氣。

找不到,更生氣。

等于平白無故受了一頓奚落。

南栀洗了把臉,再次回到客廳。

原先坐過的地方多了堆東西。不用細看,就那麽放在黑色真皮沙發上,想不引人注意也難。

——白色羊絨毯,還挂着吊牌的運動褲,T恤,以及一副全新耳塞。

門外那夥人還在大着嗓門說話。

南栀抱着這堆東西重新坐回到沙發上,郁氣一下就散了。她拿起運動褲再進到洗手間,把大襪脫了換上。褲腿空落落的,走起路來帶飄兒,像唱大戲。

但意外得舒服,仿佛全身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得到了松緩,連大汗淋漓後的粘濕也消失殆盡。

南栀滿意地出來,窩在沙發上,蓋好小毯子。

耳塞屏蔽了雜亂,她雙手往肚子上一搭,安詳躺平。

太困了,她想,就眯一小會兒。

淩晨兩點。

季尋出來倒水。

外面只亮着一盞落地燈,但光線足以看清整個客廳。

有個人影睡倒在沙發上。

羊毛毯半邊滑落在地,也就看到了他那條黑色帶白邊的運動褲。褲腿很長,遮遮掩掩露出一丁點兒腳趾尖,瑩白泛粉。

他收回視線,拿了瓶冰水仰頭灌下去。

門外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只留下一地煙蒂。

季尋拎着剩下的半瓶水回到茶幾旁:“喂。”

回應他的是一室靜谧。

女人睡得很熟,也或許是耳塞的功勞,她絲毫不見反應。長發睡亂了,顯得毛茸茸的。

他撐着膝蓋弓身,有些煩躁。

這張臉,這個不想碰到的人……

在經歷過最初長久失眠之後,他好像漸漸習慣了。像這樣近距離、長久的注視,他以前一定會逃避。而現在,他竟然無知無覺看了這麽久。

再次喂了一聲,對方仍然沒有反應。

季尋懶得再糾結,拎着那半瓶水徑直回了卧室。

***

早上七點不到,南栀就醒了。

她醒過來第一件事是去摸床頭的手機,摸了半天兩手空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昨晚躺在1601的沙發上睡着了。

身上是短款毛衣,和“借來”的運動褲。

她坐起,環顧一圈,愣是連個看時間的地方都沒找到。

外邊天倒是亮了。

南栀輕手輕腳下了沙發,湊到貓眼上看了一眼。

十六樓的走廊安安靜靜,連個鬼影都沒有。那夥人不知幾點走的。

現在也不知道幾點,但應該不算晚。

南栀站在門邊猶豫了片刻,返回客廳,想找張紙留個條兒。她穿走了人家的運動褲,總得說一聲才對。

繞着茶幾一圈半,什麽能寫能畫的都沒看見。

她又不想亂翻對方的東西,于是作罷。

1601的門被輕輕打開,南栀小心地探出頭,确保走廊、安全樓梯都沒有昨天那群人的身影。

她舒了口氣,剛打算邁出一條腿,就聽到電梯叮一聲停在了十六樓。

怕是那夥人又回來,南栀迅速掩上門,只留一條縫隙偷偷觀察。先傳出來的是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她在門縫裏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木子?”南栀叫她。

木子聽到聲音原地急剎車,緩緩轉過頭:“栀?”

木子不止一個人,身後跟着木子弟弟,以及一群穿物業制服的人。木子驚叫一聲:“我靠找了你那麽久電話都打沒電了,你他媽在這?”

女明星爆粗,說明昨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南栀疑惑:“找我?”

昨晚上兩人分開不是還好好的麽,突然找她做什麽。

南栀被十六樓的晨風吹得格外清醒,從物業那聽到了一出跌宕起伏的故事。最初是她的車堵在了樓道口,停得實在蹩腳,被投訴到了物業。

物業到車庫查看原因,但因聯系不上她只好作罷。

到今早五點,她的車又一次被投訴。

物業第二次來查探情況時,意外發現車門沒鎖。人不在,手機、包包、鑰匙卻都留在了車上。

這事兒不簡單。

他們有攝像頭,看來看去都是一個結果,南栀最終消失的地方是電梯口。于是到1602敲門,沒人,上上下下樓梯口再找,還是沒人。

物業沒辦法,拿了她的手機,撥給最後一通有電話記錄的人,就是木子。

乍一聽說南栀失蹤了,木子連自己帶她弟弟,都趕來了。

這會兒一夥人齊齊吹着晨風,木子直嘆過來路上都差點報警。

一說報警,南栀忽然回神:“手機呢?”

“你手機?早被打沒電了。”木子沒好氣道。

“随便給個手機,我得報警。”她說完,突然頓住。

報警……

然後呢?那夥人都不見了,上哪兒抓人去。

她轉向物業:“你們調監控有沒有發現,昨晚上有四個男人從一樓樓梯間進來,個個兇神惡煞。他們幾時走的?往哪走了?還在小區沒?”

物業幾人面面相觑:“啊?”

物業啊完木子發出了一聲更上揚的:“啊???”

南栀順着聲音回頭,赫然發現1601門口又站了一人。

一張被吵醒的不耐煩臉,神色倦怠,氣場不爽,同她第一次來敲門那天一模一樣。他看着走廊上一大夥人,開口:“你報警了?”

聽語氣是朝着南栀來的。

南栀答:“還沒。”

“那你別管了。”他道,“我自己解決。”

這兩人之間有股神秘的氣場。

木子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眼神忽得一閃,落在了南栀那條很不合身的運動褲上和室內拖鞋上。和對方的,很像一對。

顯然,木子弟弟也發現了,臉色青白。

現在人也找到了,看起來不像有事。

接下來的事……得肅清外人。

木子用一己之力擋住身後一大群人:“好了沒事了,人不就在這嘛。不打擾各位工作了,辛苦了啊各位。”

木子弟弟慘痛着一張臉打配合,把物業一路送進電梯。

走廊終于恢複安靜。

木子朝着電梯那面,耳朵卻往反方向豎。

那頭是南栀在說話。

南栀說:“你真能自己解決?有債務是一回事,高利貸又是另一回事。這是高壓線。萬一傳出去,周遠朝處理起來也棘手。”

“周遠朝知道你這麽會腦補麽。”另一人回。

“……不是?”南栀話題一轉,“啊還有,如果你缺錢,真的可以考慮下我們舞團的合同的。我看過了,報酬不低,而且……”

“姐姐。”

這是第一次被這麽稱呼,南栀分不清他是真的禮貌性地稱自己為姐姐,還是單純煩了,類似于一種像是嘲諷的口氣。

她有點短路:“啊?”

那人還是一貫的風格。

傲得離譜,又意外帶了點熟悉感。

他只留了兩個字:“聒噪。”

***

出了這件烏龍,少不了被木子嚴訊逼供了一番。

她弟弟也在旁邊,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南栀有一種被兩人連環拷打的錯覺,盡管她解釋得非常清楚。

昨晚上鬧那麽一出,她還錯過了周遠朝的電話。

周遠朝雖然不是木子那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但怕對方擔心,她把昨天的事兒瞞下了。第一次跟他撒謊,只說昨晚太累,睡過去沒聽見。

周遠朝果然沒多問。

這謊撒得南栀格外心虛,等挂完電話,心跳還在一百四十碼。

這通電話過後,她又問了一次物業。

昨晚上的視頻找到了,物業也認出了對方。說那輛黑色轎車進來的時候,精确報出了季先生的住址和姓名。保安理所應當以為是訪客,于是做了放行。

物業再三保證這事兒發生過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

得到物業的保證,這事兒暫且算翻篇。

而1601。

季尋聯系完律師,得知小叔的終審結果今天出來。花錢雇的那些地痞流氓昨天算是最後的狂歡。他頂着壓力不松口,一旦塵埃落定,那邊就消停了。

他仰靠在沙發上,繼續往外撥了個電話。

這次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年輕,那人問:“又怎麽了?不幫你找房子你還怪上我了是吧,上回還放我鴿子。絕交吧。”

季尋沒管前言,直接道:“再幫我找個房子。”

“嘶——”那人倒吸一口冷氣,“你還來勁兒了?”

“是啊,來勁。”他問,“還記得我小叔家麽。”

“又去煩你了?”那邊問。

季尋仰頭靠在沙發上,望着吊頂:“找了些流氓,光堵我,什麽都不做。沒意思。”

“你還別說,現在職業流氓比咱還懂法,就光惡心人呗。”對方聽了同仇敵忾,說,“要不我找人幫你堵回去。”

“不用了。”季尋說,“幫我在他家邊上買套房。”

“啊?你為了報複還得賠上一套房?”

他低低應了一聲,說:“城南地皮不是在漲麽,我又不虧。”

那頭不解:“你買了做什麽?”

“不做什麽,也就半夜沒事兒,叫人放點午夜兇鈴。”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語氣敞懷起來,“一年放兩次,一次放半年。”

那邊沉默半天,驚嘆:“損的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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