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可憐 怎麽人前人後還有兩副面孔

溫泉酒店到市醫院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南栀和周遠朝趕到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已經滅了。詢問了護士臺找到病房,賀濛就躺在裏面,過了麻藥的勁兒,正在努力眯眼戳手機屏幕。

南栀繃得像弦一樣的情緒忽然就垮了。

聲音帶上了哭腔:“媽。你吓死我了。”

賀濛沒事人似的望過來:“吓什麽,切個闌尾而已。”

“誰大半夜的接到醫院電話都會吓死的,好吧!”南栀氣急,“你是不是吃過飯就跟着那群老太太萬步走去了?”

賀濛理虧,沒說話。

餘光瞥見門外又進來一人,眼神瞬間變了:“遠朝?你回來了?你們剛才是在一起?”

“就回來幾天。”周遠朝答,“帶阿栀去泡溫泉了,正好在一起。”

“哦,這樣。工作不忙吧?”

見兩人聊起來,南栀去樓下車裏拿行李箱。

看樣子她得陪床,有行李箱在,暫時就不用回家收拾東西了。拿了東西上樓,賀濛已經和人家聊到了誰家的小誰,去年什麽什麽時候,結了婚。誰家的大誰,今年什麽什麽時候生了孩子。

南栀一陣頭疼,咳嗽幾聲,換來賀濛一個白眼。

聊不到幾分鐘,周遠朝接到幾條短信。

他眉心微皺,看完短信後說時間太晚就不影響兩人休息了。

賀濛趕緊使眼色讓南栀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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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雖是突發急事,南栀依然覺得抱歉。

明明已經月懸高空,醫院急診的燈光還是亮如白晝,在這裏絲毫嗅不到半點浪漫氣息。今晚營造的美好氣氛全破敗了。

她默不作聲把人送到停車場,等着周遠朝如同上次夜裏那條短信一樣抱怨。然而他什麽都沒說,只是上車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用手指抵了下她的唇角:“怎麽了?一臉不開心。”

“對不起啊。”南栀道歉。

周遠朝收回手指,倏地彈了下她挺翹的鼻尖:“想什麽呢。上樓去吧,等我有空回來再帶你去玩。”

南栀詫異:“你又要走了?”

“嗯,那邊剛才說出了點事,我已經改簽好明天的機票了。”

“那我送你。”她趕緊道。

“不用,你照顧好阿姨。我和公司的人一起。”

“啊,這樣啊。”南栀沒再說什麽,輕輕抱了抱他,“到了記得給我發消息。”

她站在原地,想等周遠朝走了再回去。

車子剛剛起步,又突然剎了下來。車窗下移,露出男人清隽的側臉。

周遠朝似乎有些猶豫:“阿栀,上次我随口說了一句,叫你順便看着點季尋。”

“嗯?”

“我開玩笑的。”周遠朝道。

南栀沒覺得這事兒有什麽重要的,值得臨走前再說一遍。

她點頭:“本來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行,那走了。”周遠朝反倒輕松了許多。

車尾燈漸漸消失在視野裏。

周遠朝只回來了短短兩天。兩天,不到四十八個小時,都花在了她身上。

南栀有些屈服地想,她還在掙紮什麽。

她打開木子的聊天框:【你說結婚可怕嗎】

木子:【昨晚還分房睡,今晚就想結婚了?】

木子:【看來……周公子活兒不錯[害羞]】

南栀:“……”

就不該問木子!這人腦子一打開,滿屏馬賽克。

南栀把手機揣回口袋用力拍了拍。

算了,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

一周後,賀濛出院。

南栀這次非常堅決,沒讓她回郊外,非把人接到了公寓。賀濛拗不過她,就說等傷口長好。這段時間,她住在南栀那兒,沒事做做飯,遛遛彎,過得也很惬意。

因為家裏多了個病號,南栀沒能參加的了舞團商演。

她和鄭老師請了假,就留在本市看家,時不時去趟劇組,幹雙份活兒。不過她一次都沒見着季尋。

偶爾劇組裏有人讨論,說前些天神出鬼沒的那小祖宗似乎是個很厲害的編曲。編曲能力一絕,作曲更神。嫌制片給的素材沒靈氣,他花了幾個晚上自己寫了首全新的,驚才絕絕。後來等人離開,才陸陸續續有人知道,那就是gene。

“不知道他還會不會來哦。劇組有帥哥我一級歡迎啊!”

“你怎麽知道帥?他又沒摘過口罩。”

“拜托~!帥哥的氣場就和我們凡人不一樣好嘛。而且那天一桌吃飯的人都見過,說絕了。還以為是來搶男一號的呢!”

“真的假的?又帥又有才華,那叫我們普通人怎麽活啊!”

南栀在一旁撐着下巴聽,腦海裏快要散去的形象重新聚集起來。

像荊棘,像峭壁,像漩渦,像風雨雷電,所有想握卻握不住、在她安全領域以外的東西。

簡單通俗點說,就是一個很難搞的弟弟。

想到那張還沒簽下的合同,南栀嘆了口又長又深的怨氣。

或許是怨氣顯靈,這天從劇組回家,她又碰到了季尋。

他總是那副樣子,目空一切,不大理人。

只不過彼時電梯裏不止南栀,還有賀濛。

看電梯只亮了一個按鈕,賀濛發揮了那代人特有的熱情,親切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呀。”

別好了,他不理人的。南栀心想。

她打算等回了家好好跟賀濛科普一下1601的狗脾氣弟弟。她有求于人也就算了,賀濛沒必要也去剃頭擔子一頭熱。

這點想法暫時只按在了心裏。

誰知靠牆而站的少年臉色僵硬了一秒,頓了片刻,生硬回道:“你好。”

南栀:“……”

她忽然就覺得自己之前受到了特殊待遇,非正向的那種。

得到結論後,再次往那邊看,她的眼神莫名帶了點兒可憐。

南栀遺傳了南啓平的下至眼,瞳仁偏淺,睫毛濃密。她不需要演繹,原本就動人心魄。而當一株不可亵渎的美人花壓低身段露出凡人的委屈來,很難有人接得住。

季尋擰了下眉,表情愈發生硬。

還好賀濛在,她寒暄很有一套。

“你也住十六樓嗎?”

“呀,是鄰居啊。”

“我們家剛搬來不久,還不太熟悉,以後可能經常會麻煩你呢。”

她自己一個人就能完美銜接對白中的沉默,有一套完全能屏蔽尴尬的自洽系統。只要不提老南,她就是一個依然樂觀、依然精致、依然普通的中年女人。

熬到出電梯,季尋向左,她們向右。

賀濛同對方揮手,“再會啊。”

第一次見到她這裏的鄰居,賀濛顯得很新奇,關上門跟南栀說:“小孩兒年紀和你差不多,也一個人住?”

“他爸媽……”南栀避開那一段回憶,盡量用詞委婉,“好像過世了。”

賀濛愣了:“啊,怎麽會。”

慢慢的,賀濛自顧自嘆了口氣:“夠可憐的。”

南栀想了想,還是打了個預防針:“所以他有時候不搭理你,很正常。你別往心裏去,就當是個叛逆小朋友。”

賀濛有些不滿:“我看他沒你說的那麽獨,你就亂講。”

後來幾天沒再碰到。

也可能只是南栀碰不到。

某天從外邊回家,她看到賀濛雙手滿滿,拎了不少菜往回走。南栀踩着剎車在身邊慢慢滑停:“媽。今天什麽日子,怎麽買這麽多菜?”

賀濛隔着車窗把袋子塞進來,喘了口氣:“家裏有客人啊。”

她們家親戚構成非常簡單,一年到頭都不會碰上幾次有人上家裏吃飯的情況。南栀一臉迷惑:“誰要來?”

“隔壁那小孩兒。”賀濛說,“就住你一層的。”

南栀:“……?”

南栀實在不明白白天不在家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媽和季尋,除了偶爾能搭同一部電梯根本不像是會産生交集的兩個人,竟然說好了上家裏吃飯。

某一瞬間,她聽到次元壁破裂的聲音。

而後賀濛熟稔地敲了對面的門,把野性難馴的少年往家帶的時候,城牆都倒塌了。

南栀仿佛在做夢。

尤其是客廳裏,少年頂着一臉倦怠靜坐沙發。他穿了件圓領衛衣,頸線修長,肩寬背直。線條同身上的衛衣做工一樣,棱角分明。

除他之外,南栀沒再見過第二人,能把飛揚跋扈寫在厭世臉上。

她很有禮貌地把NS手柄遞過去:“要玩嗎?”

對方面色淡淡:“随便。”

既然都到自己家吃飯了,有句話說的好,吃人的嘴軟。

南栀盯着紅藍手柄,忽然說:“gene老師,你看這個手柄。”

“怎樣。”季尋擡眼。

“你看,像不像我們之前要簽的合同。”

他冷笑一聲:“不像。”

那沒的聊了。

南栀摸了摸鼻子,起身往廚房走。

她拉上廚房移門,終于把憋在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媽,你知道那是誰麽,你就往家裏請?”

“鄰居啊。”賀濛坐在料理臺前,慢條斯理地揀菜。

南栀對另一個問題更感興趣:“你們怎麽混熟的?”

“也沒怎麽。”

賀濛這幾天住在南栀這,白天沒什麽事,就撿起手藝做做烘焙。她想着對面小孩挺不容易的,做了小餅幹小蛋糕就去敲門。

小孩兒看着刺拉拉的,她去敲門,他說不要。

硬推着叫他收下,他也會蹙着眉頭說謝謝。

賀濛有道拿手菜,是酥皮奶油濃湯。

大概是戳中了他什麽回憶,他盯着湯看了許久,沒頭沒腦說了一句:“阿姨,你怎麽有點像我媽。”

步入中年後,人就變得格外感性。

賀濛哪兒受得了這個,就說這次做的不算最好,等阿姨完美發揮的時候,你來家裏再吃一次。

今天就是賀濛的完美發揮日。

她叫南栀去問,他吃不吃西芹,要不要放洋蔥。

南栀一臉無語,走到門邊突然回頭:“媽,忘了跟你說。你之前托關系找到的編曲gene,就是他。”

“啊?”賀濛驚訝,“不會吧?”

她放下手裏的菜,借着錯位往客廳看了幾眼,評價:“這麽看,确實挺有藝術家的氣質。那不是更好了?更該請人家吃飯了。”

南栀心想,合同都沒簽下來呢。

她不置可否,回到客廳。電視上游戲開了,但他沒在玩,只是百無聊賴地撥弄手柄上那排按鈕。

她問:“吃西芹嗎?”

季尋垂着眼皮沒擡:“随便。”

“那洋蔥呢?”

“也随便。”

沒錯,依然是愛答不理的小祖宗。

南栀無聲聳肩,打算回廚房彙報給賀濛。

她剛轉身,有人在身後喂了一聲。

“喂。”

那人擰着眉:“我不太會應付你媽。今天過後,能不能不要來敲我門了。”

南栀看着他表情一點點變得不自然,不動聲色揚起眉梢。

剛才賀濛講的可是小可憐兒形象。小可憐說——阿姨,你有點像我媽。

怎麽人前人後,還有兩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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