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萌芽 他們在聊什麽,需要談那麽久嗎
南栀猜他大概對酥皮奶油濃湯有什麽執念。
明明不願意來,倒也來了。
反正賀濛身體恢複得不錯,她自己都提了好幾回要住回去。
以後去對面敲門的可能性很低。
南栀随口哦了一下:“行啊,我跟她說。”
“……”
有人不耐煩地抿了抿唇,又加一句,“委婉點。”
這可太新奇了。
南栀用一副原來你還聽懂禮貌的眼神望過去,惹得對方頻頻皺眉:“煩不煩,你。”
一句話破功,原形畢露。
南栀勾了下唇角,信步回廚房。
她慢慢摸透了小祖宗的脾氣,是夠張牙舞爪的,但他分人,分事,分場合。他有一套自己衡量的标準。
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賀濛叫她去看烤箱,她就支着下巴認真地盯着。湯盞上的酥皮一點點膨脹起來,像吹足了氣,頂層金黃噴香,焦香四溢。
南栀彈鋼琴般用手指點着臉頰,看到鏡面反射出自己的臉。
心想,一定是還太年輕,還不夠威嚴,也就惹得那位祖宗把自己劃分在了“可随意挑釁”分類。
可她一點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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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說起來,誰還沒點叛逆期呢。
晚上這餐,賀濛做了很多菜。
滿滿一桌,季尋只在乎眼前那盞酥皮奶油濃湯,他安靜地,一點點喝得幹幹淨淨,然後起身告別。
“就吃飽了?怎麽只喝湯呀。”賀濛擰着眉,“就吃那麽一點點難怪不胖。別不好意思啊,以後想吃什麽,你叫姐姐跟我說。”
南栀指指自己:“我?”
“是啊,你們不是在一起工作?”
在賀濛的認知理,《洛神》的編創交給了南栀,編曲是季尋。兩人理應經常碰頭,說在一起工作無可厚非。
賀濛放下筷子:“小尋,我這樣叫你可以吧?”
沒得到對方的回應,她就當默認,自顧自往下說:“當初是我找了不少關系,才托到你們工作室。《洛神》這支舞可能對別人來說只是一支舞而已,對我和栀栀來說意義卻很大。她的爸爸最想改好的就是這支舞,可惜他因為一場事故不在了。我們唯一能做的不是懷念,而是把他想做完的事繼續做下去。所以,不管最後能做成什麽樣,好或者不好,阿姨都要說,辛苦你了。”
誰也沒想到賀濛會突然認真地說出這麽一番話。
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明明在同一個空間,三個人卻神思各異。
南栀在短暫的失神之後,更多的是懊惱。懊惱沒來得及告知賀濛,合同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如今她這麽認真對待,就像是一出聯合戲,要對方趕鴨子上架一般。
大概今天之後,那人的狗脾氣又要借勢發作幾天。
她只覺得路漫漫其修遠兮。
南栀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賀濛的袖口,想稍後再好好解釋。
結果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那人忽然垂了下眼睫,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像在應賀濛的話。
一時之間讓南栀搞不清這是在敷衍,還是什麽意思。
她找借口把人送到門外,先跟這邊解釋:“今天這出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真沒有提前排練引君入甕啊。”
季尋不冷不熱地看她,說:“看這扇門。”
“門怎麽了?”南栀扭頭,認真地打量。
“像不像寫了三個字。我,不,信。”
南栀:“……”
就知道這人不是什麽好脾氣,這麽快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行吧,我的錯。”南栀好脾氣地撇撇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忍不住問:“那個,後來……那些人沒再找過你?”
季尋默了半晌,陰陽怪氣:“姐姐。”
“啊。”南栀答應。
“你去跳舞可惜了。”
“啊?”她揚起尾音。
“去居委會吧。”季尋道,“那适合你。”
南栀:“……”
外面應該下雨了,斜風吹着細雨打進長廊。
南栀抿着嘴看他穿過長廊,沒進對面1601,而是從傘筒裏拎了把黑傘,跟他沉着的氣息一樣,傘骨都是黑的。
他按亮電梯下行鍵。
天黑,還下雨。
那句“還出門啊”其實已經滾到了嘴邊,被她狠狠咽了回去。
剛才兩段話一合,到她耳朵裏就變成了一個意思——去居委會吧,大姐。
絕對,此生絕對不再多管閑事!南栀在心裏默默發誓。
***
這周晚一些的時候,南栀接到了趙哥的電話。
電話裏,趙哥心情很好,客氣地問:“舞團的南老師嗎,哎,我這是gene工作室。關于合同那件事,gene說可以再考慮,您看什麽時候方便帶合同過來咱們再看看?”
南栀努力回想,上一次見面,記憶依然停留在自己被單方面嘲諷的地方。
她不可置信地挪開屏幕,又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确實是趙哥。
不怪她覺得意外,連趙哥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季尋問他合同的時候,他完全沒反應過來,“啊?什麽合同?”
“舞團的合同。”季尋不耐煩道。
趙哥:“……?”
他伸出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你沒事吧?現在是本人吧?”
“那算了。”季尋從嗓子眼發出哼聲。
“別,別別別別別!”趙哥立馬掏出電話,“我這就給你拿合同去!”
趙哥匆匆忙忙翻出南栀的號碼,嘴裏還小聲嘟哝:“撞了邪了,之前誰鐵着頭說不考慮、不簽、不可能的……”
舞團給的報酬不低,趙哥本來也在另想它法勸說季尋。
總不能真憑他的脾氣,說不接新合同就不接了。偌大一個工作室,老板能偶爾任性,可他得對所有員工負責。
趙哥做夢都盼着小祖宗松口。
他随口嘟哝了兩句立馬收聲,就怕惹得對方不爽了又翻臉。
和南栀約好下午見面,趙哥歷經渡劫似的松了口氣。
慈父般的目光從小祖宗身上掠過,不用解讀,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眼底寫了幾個大字:孩子長大了,會體會打工人的不容易了。
幾秒後,他的小祖宗察覺到了熾熱的注視,擡頭:“別看我,有點惡心。”
“好的,老板。”趙哥從善如流。
南栀帶着合同過來的時候,趙哥就在上次的吧臺等她。
吧臺只有半邊隔斷,坐在最邊上,視線可以穿過辦公區域看到那間豪華錄音室。好幾個工作人員壁虎似的趴在玻璃牆上,像極了虔誠信-徒隔着一道玻璃向裏邊朝拜。
南栀覺得新奇,多看了一眼。
趙哥立馬解釋道:“我們工作室的氛圍就這樣,祖宗一幹活,底下的人就跟拜佛祖似的。你說奇了怪了,有些曲子非要經他的手,再出來就脫胎換骨了。”
南栀是聽過的。
有時候說一個音樂人多厲害,會說他寫出來的東西能模仿世界萬物,寫大江大河你就置身于江河湖海;寫人間喜樂你就仿佛來到了人聲鼎沸之處。
但gene的東西,聽到的會更多。
那是一種直擊心靈的,讓你的聽見不只是聽見,而是看見,甚至于閉上眼能夠觸摸到的東西。
在見識過他的驚才絕絕之後,南栀很放心把編曲交到他手裏。
雖說舞團是甲方,她毫無意外有種高攀的感覺。
“行。我看合同沒什麽問題。”趙哥的話把她拉了回來,他仔細掖好頁腳,說,“這份等gene忙完我再給他看看,感謝青年舞團照顧生意啊。”
南栀笑:“之前還以為gene老師不感興趣。”
“哪能。他不睡醒就是那副看誰都不爽的脾氣。”趙哥說着開玩笑道,“這事兒周遠朝也跟我提過,真是不好意思。他也和你說過吧?以前不少找他幫忙。”
“也沒怎麽提。”南栀頓了頓,還是對之前那件事有些在意。她忍不住往錄音室方向睨了一眼,“您知道……有一夥兒地痞經常堵他麽?”
哎完了,狗改不了那什麽,我又多管閑事。
南栀在心裏痛罵自己。
這回輪到趙哥懵圈。他嘴型張得圓潤:“啊???”
趙哥是季尋的經紀人,有些事他不清楚很難保證對方安全。南栀把前些天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誰知趙哥的關注點歪了:“我說怎麽有個發繩。”
南栀迷惑:“嗯?”
“不是,我是說這事我知道。”趙哥醒了神,湊到南栀耳邊:“是這樣的——”
季尋往外看的時候,就看到不遠處吧臺處,趙哥一臉眉飛色舞說着什麽。而坐在他對面的女人耐心聽着,時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天生一副好皮囊,唇紅齒白,以至于露出什麽神情都只與漂亮搭邊。
他們聊得很開心,談話氛圍好得驚人。季尋一次都沒見過這個總是溫溫柔柔咬着軟語說話的女人會露出這麽多不一樣的情緒。
他們到底在聊什麽。
合同需要談那麽久嗎。
有什麽值得笑的。
隔着隔音玻璃,他都仿佛能聽見趙哥笑得有多大聲。
真的很吵,吵到眼睛了。
***
趙哥拿着合同哼着歌走進錄音室。
錄音室裏安安靜靜,小祖宗的耳機就擱在調音臺上,氣氛顯得有些奇怪。
他咦出聲:“在休息呢啊?正好,合同拿來了,現在簽嗎?”
季尋:“呵。”
“別這副表情,我都怕了你了。”趙哥哀嚎道,“祖宗啊,我剛跟人家聊好,你別一回頭又說不簽了。我這怎麽跟人家去說,我換個城市重新開始吧我。”
“沒說不簽。”季尋伸手,“拿來。”
合同遞到他手上,翻開第一頁、第二頁、第三頁……
他像是随口找了個話題:“你們剛才在聊什麽。內容你都看過了?”
趙哥點頭:“看了啊。”
趙哥回答完第二個問題,自動忽略了第一個。
沉默的半分鐘過去,他終于沒讓人失望,說:“小祖宗,你那小叔家找了人去堵你?你怎麽提都不提一句?”
季尋:“……”
聊的這個?沒營養。
“我怕人家對咱們工作室的財務狀況産生質疑,就把那夥人的來由跟南老師講了講。你還別說,她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季尋對他說兩句非要停一停的毛病深惡痛絕,簽字筆都快戳透合同了:“哪兒有意思?”
“就,我跟她講完你小叔的極品事跡。她代入感非常強——”趙哥坐直身體,開始全身心地模仿南栀:“那會兒南老師雙手合十,非常虔誠地說:‘那就祝他進局子的路平安順遂吧’。”
刺拉一聲,合同紙戳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