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慌亂 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嗎
季尋忍得很用力,才沒像當時的趙哥一樣失态。
他幾乎能想象出南栀說這話的模樣,虔誠,認真,人畜無害。同他剖析的一樣,這個女人就是非典型性溫柔。潮水褪去,暗礁展露。
趙哥拎起合同紙,嗟嘆:“你怎麽不墊巴個東西,都戳破了。”
季尋冷眼瞧他:“是你讓我現在簽的。”
“行,怪我。說說,怎麽想通的?”趙哥笑眯眯地問,“我還以為要過段時間才能勸得動你接新合同呢。”
“買了把新midi鍵盤。”季尋随口道。
趙哥不解:“那玩意兒不是才萬把塊錢嗎?”
他的疑惑才冒出來兩三秒,就聽對方冷笑一聲:“你聽不出來我是在敷衍你嗎。”
趙哥:“……”
這幾天春雨連綿。
對很多人來說,春天是一年的開始。但對季尋來說,春天是終結。他曾經珍惜過的人和來不及說的話都停在了春日。
他記得那天下雨,他偶然吃到了久違的酥皮濃湯。湯的味道很醇厚,酥皮也香脆得恰到好處,把他記憶裏缺失已久的情緒都勾了出來。
于是他冒着雨,徒步去了原來的住處。
房子一點沒變,被人打理得幹幹淨淨。
沒了小叔那家子的糟心事,他原本可以搬回來住,但繞着房子走了一圈,忽然覺得太過空曠。他站在走廊這頭喂一聲,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音。
聲音來來回回,同他的靈魂一起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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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裏每個房間他都能自由進入。
以前最不愛去的書房,變成了最能讓他沉靜下來的地方。
他的父親喜歡拍照,喜歡看書,喜歡寫詩。書房是留下痕跡最多的地方。他常說自己是個浪漫主義詩人。當然了,是自封的。
要是按照世俗的标準,他大概就是個業餘到不能業餘,偶爾能寫出兩句酸不溜秋詞句的愛好者。就因為生意場上阿谀奉承,他還真以為自己有創作天賦。
但季尋不一樣,季尋确實有天賦。
那天晚上,季尋都待在書房。架子上最顯眼的地方擺着那首由他的父親寫給母親的情詩,裱了框,厚着臉皮叫《洛神》。
他又想起青年舞團有人找上門,要求給洛神編曲的那一年。
那會兒他初露鋒芒,季致學一個勁地慫恿他:“去吧,試試看。多巧合,這不就是我跟你媽的定情信物嘛。你編曲,人家排舞,到時候咱們一家都去看。”
“不要。”他不肯。
季尋覺得,他是父母愛情“最錯誤”的結晶。
簡而言之他是多餘品,是爸媽秀恩愛的意外。
別人一家出行,把小孩照顧得好好的,誰還不是掌上明珠呢。他卻時常經歷那種媽媽累了爸爸背,你自己邁着小短腿在後邊追的窘境。
他以前的性格也沒那麽糟糕,就是善于潑冷水,以免家裏的氛圍時常陷入黏黏糊糊的粘稠狀。
所以季致學越慫恿,他越梗着脖子不願意。
父子倆一個追着說你寫呀你去寫,一個天天在家冷飕飕地嘲諷,“不寫,要臉。你不是特有創作天賦麽,你自己怎麽不去。”
後來物是人非,所有的一切都停在了那年春日。
這件事自此沒人再提。
他盯着那首酸不溜秋的詩看了許久。
忽然理解了晚上給他做酥皮濃湯的那個人說的話,我們能做的不是懷念,而是把他想做的事做下去。
不是被別人影響,也沒被蠱惑,就當是給過去收尾吧。
他想。
***
簽完合同離開的路上,天又開始下雨。
春天雨一澆灌,萬物就複蘇了。
南栀才離開沒幾分鐘,就收到中介的電話,說快到辦事大廳了。
她今天約好去辦老房子的過戶手續。
因為時間還充裕,就先來了gene工作室。等送完合同再去辦手續,也不算晚。
到辦事中心,整個過程除了排隊等號,過得異常快,也很順利。
等戶主正式改成別人的名字,房子就徹底不屬于她了。
南栀倒沒怎麽傷春悲秋,主要還是中介的臉太喜慶,讓她傷感不起來。
她随口跟中介閑聊:“怎麽這麽高興,這個月好多單了?”
“是啊,托你們這些大客戶的福。”中介笑得眼睛都眯縫了,“最近你們那片二手房交易市場特別火熱。這不,晚點我還約了一家,談賣房子的。不過是高層小戶型,就賺點小手續費。”
幹他們這行亂七八糟的消息特別多。
中介見她房子也賣了,就不避諱:“不過要談的那家風水不太好。那家男主人原先挺有錢的,後來聽說賭博還是怎麽,借了高利貸。又因為這高利貸逼得緊,偷盜了什麽貴重東西。這不被判進局子裏吃牢飯去了麽。”
南栀意外挑了下眉,總覺得這故事聽起來相當耳熟。
就好像才有人跟她講過似的……
哦,對,是趙哥。
總不會這麽巧合,南栀好奇問道:“所以是賣房子還債?”
“不是。”中介似乎是怕被人聽到,壓低聲,“那家人大概虧心事做多了,家裏鬧鬼。具體我也不清楚,就聽說大半夜的家裏經常有嗚嗚咽咽的聲音,吓人的很。他家非說聲音是隔壁來的,可隔壁就是個毛坯房。對,那毛坯房就是咱談妥價格那天賣出去的。這麽短時間,人家都不可能往裏搬呢。”
中介繪聲繪色講完一遍,打了個寒噤:“算了,這事不能細說,大白天的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南栀安慰道:“多半是自己心虛吧,哪兒會真鬧鬼。”
“說的也是。”
中介搓了搓胳膊,一路把南栀送到車上。終于又完成一樁任務。他輕松許多:“那周公子那邊,麻煩您說一聲了。”
找一家靠譜中介能省不少事。
南栀本來就要感謝周遠朝,她回去路上就給周遠朝撥了電話。不過他那邊似乎正忙,過了一會兒只回了個消息過來:【晚點給你打。】
南栀把車停到小區門口才看到。
她回:【沒事,就跟你說一聲房子過戶辦好了,謝啦】
周遠朝:【不謝】
周遠朝:【女朋友】
周遠朝很少這麽稱呼。
南栀問:【怎麽啦?要富婆栀包養你嗎】
周遠朝:【聽起來不錯,不過我想說的是,下月初要回國】
彼時南栀已經停好了車,正在逛超市。她随手拍了周遠朝愛吃的肋眼牛排發過去:【好呀,富婆栀請你吃這個[圖片],明天周末我先練練手】
周遠朝:【求之不得】
或許是聊天太投入。
到結賬時候南栀才發現框裏多了一支剃須膏。猶豫的那幾秒,掃碼聲一下接一下,她拿着那只剃須膏推到臺面上,鬼使神差沒退回去,最後胡亂塞進了購物袋。臉開始發燙,就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回家頭一件事,就是把剃須膏放起來。
男士用品豎在護膚品堆裏,顯得孤零零的,格格不入。多看幾眼,卻又意外和諧起來。
今晚起又是南栀一個人在家。
她怎麽勸說,賀濛還是不放心一院子花草。練完晚課,周遠朝的電話還沒來,又玩了會游戲,到要睡覺的點依然沒聽到電話響。
平時也不是天天要通電話,南栀給他發了個晚安的表情包就睡了。
到第二天中午,她在廚房研究那塊肋眼牛排時,電話終于響了。
按時差,要是周遠朝的電話,他那才淩晨五六點。
手機響個不停。
一看名字,果然是周遠朝。
南栀接通電話。
她的注意力還在那塊牛排上,于是順勢用肩抵住了手機,懶懶散散喂了一聲:“怎麽這麽早。”
電話那頭半天沒出聲。
南栀又喂了兩聲,自言自語道:“睡懵了還是按錯了?”
她剛打算挂斷,忽然聽到有人輕輕喘了口氣。
幾秒後,有個女人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幹嗎那麽生氣嘛。”
聲音很媚,又像在撒嬌。
同樣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你別生氣呀,遠朝。”
幾乎是叫出周遠朝名字的同一秒,南栀整個人都清醒了。
那種清醒無異于寒冬臘月,一桶冰水浸身。
“周遠朝?”她叫他的全名。
周遠朝并沒有回應。
電話裏,淅瀝水聲近了一些。
女人軟着嗓子說:“好了呀你,我又不會叫你負責。昨天那種情況……就是各取所需。你到現在跟我生氣是不是晚了點兒?再說,也不是第一次。”
“別讓我再說一遍,出去。”男人的聲音像壓着萬年積雪。
如果剛才還有一絲僥幸的話,現在是真的如臨深淵。
南栀對周遠朝的嗓音再熟悉不過。即便隔着電話有些失真,她也能确定最後那句話是周遠朝。
她忽然覺得遍體身寒。
尤其是當那個女人嬌笑說,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嗎。
她幾乎握不住手機,哐啷一聲砸在了流裏臺上。
牛排化了凍,血水順着臺面流了一地。
可她絲毫不覺得惡心,剛剛聽見的,想象到的,已經超出了惡心的範圍。
南栀站在原地,任憑自己手指抖個不停。
她想找個人證明一下自己很清醒,撿起手機,隔着破碎的屏幕,點進木子的頭像時,上一句還停留在:【周公子活兒不錯】
像見到了什麽吓人的東西,她一下子神經質似的把手機丢出去老遠。
下一秒,眼淚啪嗒啪嗒滾了下來,伴随着陣陣幹嘔。
怎麽會這樣?
不應該會是這樣。
其實不應該哭的對吧,其實也沒那麽喜歡周遠朝。
只是合适,合适,所以才在一起。
現在不合适了,不需要結婚了,是該輕松了。
不應該哭的,對吧。
對吧!
南栀扶着臺面,痛苦地弓下身。
她渾渾噩噩,不知道在廚房待了多久。手機再次響起時,大概已經過了一整個下午。外邊夕照正好,灑滿了地磚。
看到屏幕上跳躍的依然是那個名字,南栀這次用盡力氣,徹底把它砸壞了。于是世界歸于安靜。
***
在不知道多少個電話未接通之後。
那邊似乎轉變了方法。
季尋被吵醒時,臉色并不好看。
電話那頭的語氣難得沾染了慌亂。
他用盡耐心聽完。黑着臉起床,開門,穿過走廊,用力敲門。直到整棟樓的聲控燈幾乎都被他敲亮時,門終于開了。
“你——”
下一秒,原本要說的話在觸及到她糟糕又狼狽的一面時,全部咽了回去。
眼睛腫了,鼻尖紅的,一點都不漂亮。
季尋舔了舔嘴唇,換了句話:“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