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柔軟【一更】 你要不要穿好了再出來……

直到離開1601,季尋的臉都是臭臭的。

南栀萬分後悔,她不該嘴快又犯了小臭脾氣的忌諱。小臭脾氣似乎是讨厭被當成小孩兒。每次叫他弟弟,或者提及年齡相關,他都會發動冷面攻擊。

今日尤甚,差點兒沒直接凍成冰。

只不過生氣歸生氣,他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臨走前塞給南栀一個U盤。

南栀莫名:“這什麽?”

“新曲子。”他冷哼,“不要還給我。”

“你什麽時候弄好的?!”南栀一臉詫異,“來的時候不還說才弄到上次那地方呢麽!”

少年倚在門邊,眼尾微微下垂。

這樣的角度讓他看起來又是那副老子全天下最拽的表情,再配上他涼意逼人的聲線:“诓你的,看不出來?”

诓了這麽多回,這次是真沒看出來。

南栀喜出望外,很浮誇地贊嘆:“哇——你好厲害——”

“……”

U盤落到南栀手裏。

就因為這麽點小事兒激動得忘了形,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連上電腦,開始聽這段新旋律。前奏是曾經聽過的那段,在鼓點聲趨于密集的時刻,周遭忽然變得空靈起來。

南栀閉上眼,從曲調中看見了洛神下凡。這一刻,凡塵俗世的美都成了豔俗。她聽到的、看到的更像象征着美的精神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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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都有它自有的思想。

洛神下凡這一段本身就是重點。前前後後被演繹了多個版本,有說下凡後同凡人戀愛不願再回去的,有說只是貪戀凡塵美景的。這些都被演膩了。

進行到後半段,南栀細細地聽。

她幾乎聽不出原有的曲調。耳邊流淌的是全新的,不再是改編、而是重新作曲而成的內容。他大刀闊斧改變了所有的寓意。南栀聽到的是掙紮,不是為了愛情也不是為了美景,而是為了自由。

脫離上天桎梏,在努力掙脫牢籠,尋求自由的掙紮。

南栀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南啓平這麽看中gene。

他的才華在于他敢。

他的思維是肆意的自由的,同時也是高傲自負的。

南栀反複聽了好幾遍,意猶未盡。忍不住給他發消息:【你真的真的太棒了~!】

G:【……】

南栀:【絕對真心實意,我摸着良心!】

G:【不是最終版】

南栀:【啊?我聽起來沒什麽問題了啊,還要修改嗎?[柴柴搖頭.jpg]】

G:【嗯】

南栀:【哪裏不好了?這不是很完美嘛】

G:【不和沒有鑒賞能力的人說話[冷笑]】

南栀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

雖說他發了個冷笑的表情,但換個角度說,這是季尋頭一次在聊天中攜帶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即便是冷笑,都讓這段對話添了幾分生動。

南栀很有耐心地回:【那好吧,我先用着這段。你改了再告訴我~】

南栀:【那個,還有……】

G:【?】

南栀:【你那個錄音室挺好用的。能借我跳幾天嗎[柴柴懇求.jpg]】

錄音室的另外半面實在太像天然舞臺了。

南栀第一次在那跳的時候還會冷汗涔涔。慢慢地,她開始學着适應這種感覺。如果習慣到能心如止水地跳完,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很大程度上克服了對舞臺的恐懼症。

除了鄭老師,舞團那邊還沒人知道她想回去。

南栀不想去舞團借用場地。兩年前退出時的驕傲還綁架着她,讓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摸爬滾打的樣子。

提的要求無理了些,但南栀總覺得對方不會拒絕。

那是個看着面冷,但是內裏柔軟又可愛的弟弟。

果然,半分鐘後。

G先發來一串省略號,而後用了他的招牌式回答:【随便】

***

南栀順利得到允許。

她把工作之餘的時間掰成兩半,一半用來想新的編舞,一半用來練習基本功。人不是在舞團,基本就在1601的錄音室。

有時候季尋在,他戴上耳機互不幹涉。

有時候他不在,給她開個門就自顧自補覺去了。

當然,南栀同之前一樣,包攬了他的三餐。

被她摁着頭,作息紊亂的小臭脾氣成功從兩餐進化到了三餐,終于過得像個正常人了。

只不過他也有一反常态的時候,南栀覺得自己被當成了空氣。

有時候去客廳倒水,會看到他頭頂随意搭着一塊浴巾從裏邊出來。大白天的洗了澡,只穿一條松垮垮的運動褲,很難不讓人注意到他那層張力十足的肌肉線條。可他背過身,脊柱兩側的蝴蝶骨依然明顯,像鍍了層白玉,好看得要命。

這個時候,他總是目不斜視從她身邊路過,喝幾口水再回去,冷漠又淡定,完全不把她當外人。

南栀好幾次想說你要不要穿好了再出來,但一觸及到他那個眼神,她就自動閉了嘴。過去種種都擺在眼前。

——煩。

——你怎麽這麽喜歡管閑事。

——姐姐,去居委會吧,那适合你。

畢竟是在他家,南栀只好管住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去管他。

練了約莫有一周。

南栀這天出門時,正好聽到兩扇門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她望向對面,1601的門也正好碰上。季尋拎着車鑰匙出現在走廊上。

同住一層,他們時常在走廊上碰面。最初見到的時候他還是兇巴巴的小少年,短發貼着頭皮利落又幹脆,時時刻刻都像龇牙咧嘴的小獸。

而現在,或許是頭發長了一些,他整個人都變得比原來更柔和了。尤其是望過來這一眼,眼底的抗拒消融不見,更散漫一些,随意一些。

“出門啊?”南栀關心道。

“嗯。”他略一沉吟,問:“要借錄音室?”

看他有轉身替她開門的趨勢,南栀急忙打斷:“沒,不用。我準備去舞團呢。”她借用了人家的地盤,于是順便告訴他說:“今天鄭老師喊我去參加考核。就是之前提過的,回主舞團的考核。”

南栀說話時眼角微微下壓,她習慣性帶上了笑意。眼型下至,讓她臉上溫柔又愉悅的氣息一目了然。

季尋哦了一聲,聲音平淡:“那你加油。”

按照往日,他必定會有下半句。

南栀已經腦補好了,比如他會說——早日回主舞團就不用天天來借我錄音室了,煩人。

可是她等了半天,後半句都沒出現。他好像只是單純說了句加油。

南栀當然不會去自讨沒趣地提醒他,嘴角噙滿笑意:“知道啦,我會努力的。”

他們同時下到車庫,而後在車庫分別。

南栀往舞團,季尋未知。

南栀要回主舞團的消息只有鄭老師知道,而所謂的考核就是通知了主舞團的徐老師一起。對南栀的功底和狀态進行二對一評判。

她倆都批準的話,申請就可以遞到秘書處了。

徐老師提前預約了地點,在舞團一樓的多功能大廳。門一閉,窗簾一拉,大廳前方的弧形木地板就形成了一處舞臺。

南栀本以為會在訓練室,但她無權挑選場地,只好用深吸置換肺內空氣來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鄭老師早一步進到多功能廳,小聲安慰道:“沒事兒,在哪都一樣。你又不是新人了,別瞎緊張。”

“好。”南栀放松笑了笑。

她借用錄音室的這段時間,頭頂燈光恍惚得讓她常常覺得自己置身于舞臺中央。于是真到了這一刻,她閉眼再睜開,似乎又回到了小小一間錄音室。

隔着玻璃,季尋坐在那,好似在認真看音軌,又好似在看她。

這麽多遍都跳下來了,她都沒出過纰漏。

徐老師用藍牙連上設備,先挑了一段時常用作考核的曲目。

“《彩雲追月》行吧?”

于南栀來說,都是爛熟于心的曲目。她深吸口氣,鞠了一躬。

音樂聲漸漸響起。

徐老師和鄭老師就坐在第一排近距離挑刺。

南栀也從來不怕被挑,她是在南啓平的高要求下成長起來的。一旦找回狀态,帶着顯微鏡都不一定跳得出錯兒來。

她完全沉浸于動作的交替變換中,只有銜接之後的短促一息之間,才有往臺下看的工夫。鄭老師偏頭和徐老師說着什麽,徐老師微微點頭。

在最後一個旋轉後穩穩停下,南栀保持着胸腔小幅度緩慢起伏,看到了兩位老師還算滿意的神色。

“不容易了。”鄭老師誇,“小南跟我說想回主舞團才多久,就找到狀态了。”

“嗯,還行。”徐老師言簡意赅。她扶着圓珠筆,在小本子上邊點邊建議道:“要不再來一段?你看看,《春閨夢》還是《愛蓮說》。”

徐老師問的是鄭老師。

以鄭老師對南栀的了解,她的身體柔軟度很高,自然選擇了能彰顯她優點的。于是毫不猶豫替南栀推了一把:“《愛蓮說》吧,好久沒見人跳了。”

“行。”徐老師示意南栀,“你鄭老師替你選的。”

正如鄭老師的了解一樣,這一段考核就像加分題。

舞蹈動作要求的柔軟和窈窕都是她擅長的。她能讓自己成為一條随意凹折的曲線,盡情展示形體美。

南栀在表演間隙注意到徐老師站起身,似乎是為了更近距離地欣賞。

她在一個高跳下落回原地,與她落地同時的是,徐老師勾了下腿,像是無意般勾翻了放在舞臺下的折疊凳。

砰——

南栀的第二個高跳,落地瞬間伴随着心緒不穩,失去了紋絲不動的穩定力。她滿腦子都是折疊凳倒下時發出的聲音,像一個開關,餘音在這片空曠的空間裏來回碰撞。

時間洪流錯亂交叉,她似乎聽到了兩年前的聲音,那聲突如其來冒出的悶響。

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亂了。

南栀冷汗涔涔,甚至做不到最基本的情緒管理。等她回過神已經落後了半個八拍。後半段全被毀了。

音樂聲驟停。

南栀條件反射停下動作,用力喘着氣。

耳邊是鄭老師抱怨似的細語:“你踢椅子幹嗎,這不是平白吓人嗎。”

“舞臺下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徐老師冷靜地應對道,“心理素質也是其中一關。難道底下随随便便發出點聲音,就跳不下去了?”

徐老師說的自然有道理,鄭老師啞口無言。

等南栀調整好情緒,徐老師看着她:“你也知道今天表現并不好吧?”

南栀垂着眼皮,心裏湧出一股又一股濃烈的失落感。

是的,她的表現并不完美。

她沒做到沉浸,每個動作之後,她都分出了餘力去在乎舞臺下的動靜。

如果不出纰漏是不會有人在這點上挑刺的。

但偏偏是,她出錯了。

“抱歉。我覺得你現在還是不适合回來。”

徐老師拍板道。

從失誤的那一刻起,南栀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徐老師對舞蹈的苛刻程度同老南不相上下,他們曾經是主舞團一二把手。如今徐老師全權接管,把老南的吹毛求疵也接了過來。

南栀知道徐老師說的沒錯,但她還是會忍不住失落。

想好要回去的,但自己的狀态卻依然被攔在主舞團的門檻之外。

鄭老師拍了拍她的肩:“沒事,再穩穩。下次肯定就成了。”

南栀無力地笑了笑:“嗯,知道了。”

如今在南栀心裏,沒什麽事比落選還難受的了。

她始終對自己驕傲,也更難接受自己的失誤。

收拾好離開舞團,此時正值正午,南栀望着運河兩邊拂柳有些失神。離她不遠有顆歪脖子柳樹,斜插在泥土裏,柳條飄曳輕蕩水波。粼粼波光像極了舞臺上無數盞細碎的小燈。

這裏的景色多年如一日不變,但她似乎也被停留在了原地。

南栀在門廊下,深深吸了口氣。

剛才一直忍着的那股勁兒終于被壓了下去。她剛想轉身回去,忽然聽到有人叫她。不是名字,而是很簡單卻熟悉的一聲——喂。

她望向大樓拐角處,才發現路邊柳樹下停了輛車。

季尋像剛才那顆拂柳,斜斜靠着車門,手裏還拿着手機。看到她,他表現得像個普通路人,卻問了最命中紅心的問題:“你那個,怎麽樣。”

快一米九的少年站在樹蔭底下,日光斑駁綴滿了他的黑色外套。

都說最怕浪子回頭,但南栀覺得不是,更怕的是兇惡的小少年變得柔軟。南栀甚至感覺到了心裏有一塊地方正在迅速塌陷。

她來不及問他怎麽在這。

在聽到關心的一剎那,腦子裏乍然崩開無數情緒。最強烈的那只情緒支配着她紅了眼眶。她撇撇嘴,忍住了。

——不怎麽樣。

明明沒說話,但他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

他站直,下颌朝車的方向微揚:“上車。”

“啊?”南栀用略有些啞的嗓音回應。

“磨蹭什麽。”他不耐。

“要去哪。”

“上車。”他收起手機抄着兜,語氣不再顯得急躁,反而帶上了一點漫不經心,“怕我拐賣你啊?”

南栀吸了吸鼻子,這才低聲哼哼:“我拐你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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