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高空【二更】 在四千米的高空,聽到了……
南栀坐上了副駕駛,車裏放的是他自己的音樂。
她雖然沒聽過,但并不妨礙她來鑒賞,是首他個人風格非常濃重的曲子。她是外行人,對這方面沒深入研究,也聽不出來到底是放克還是雷鬼。
只是覺得比起金屬音,律動性顯得更強一些。每一聲低音律動和心跳能完美吻合。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在聽的是生命流動。
南栀不知不覺被節奏帶着走,低沉的情緒也随之跳躍起來。
她偏頭望向後視鏡,剛才的不快樂同倒退的景色一起留在了原地,被拉得越來越遠。
車子一路往城外開。
他們之間沒有多餘的對話。南栀只是在音樂間隙聽到他打了個電話,藍牙連着他的耳機,她聽不到電話那頭在說什麽,只能通過這邊的回音來猜測內容。
——“就兩個人。”
——“落山前能到,視野沒問題就行。還行,今天天氣不錯。”
——“不用,我自己帶。”
要帶她去哪?
現在才正午,他說的是太陽落山前能抵達,還要視野沒問題。
會開很遠?是去登高望遠?看夕陽?
那他自帶的是什麽?帳篷?野餐?望遠鏡?
南栀借着後視鏡掃了眼後車廂,空空蕩蕩什麽物資都沒看見。
駛出城區,走了一條南栀從來沒開過的路,周圍丘陵環繞。她忍不住好奇:“我們到底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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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時,這位脾氣并不好的弟弟才要笑不笑地哼了一聲。
他用拇指輕輕敲打方向盤,“講個故事。”
南栀:“……啊。”
“從前有個女人。哦,大概就你這麽大年紀的吧。”
“然後?”南栀好心接茬,通過他敲打方向盤的頻率看出了點經驗來。小臭脾氣每次要诓人,就會露出惡作劇即将得逞的小情緒來,有時候是表情的細微變化,有時候就像現在,敲擊頻率不斷加快。
他繼續說:“這個女人在路邊碰到個不算陌生的鄰居,毫無防備上了人家的車。等車開出了郊外,她覺得不對勁才問,‘我們到底要去哪’。”
故事到這裏,南栀已經猜到結果了。
她半路截胡:“這個不算陌生的鄰居看着她,忽然陰恻恻地笑着說,‘女人,你發覺的太晚了,我要把你賣到專門收小姑娘的地方去’。”
季尋:“…………”
故事整段垮掉,後半段這又霸總又沙雕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兒。
他簡直氣笑了。
這女人非但沒有一點警覺,還搶着數錢。
南栀悶着頭笑了好一會兒才坐直身子:“還真別說,我現在覺得心情好多了。”她把座椅靠背放低了一點,問:“去哪兒?要是遠的話我先睡一會。”
昨晚為了今天的考核搞得自己有點失眠,像個初入舞團的新人似的。熬了這麽久,被前擋風透過來的陽光一曬,她困勁兒上來了。
她在乎的好像不是去哪,是遠不遠,夠不夠自己睡上一覺。
季尋語塞。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到了叫你。”
南栀在車上這一覺睡得特別安穩。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不在路上行駛了,停在了陰涼處。車窗開了一掌寬的縫兒,午後微風徐徐往臉上吹拂。
她睜眼看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處在一處停車坪上。周圍零零散散停了好些車子。從這望出去沒有什麽高樓大廈,他們似乎來到了一處地勢開闊的野郊。
駕駛座上的人不見了。
南栀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有腳步聲過來。不止一個人的。
“馬上能給你安排,你确定自己能帶?”
“你覺得呢?”
這一聲熟悉,南栀幾乎同時分辨出了語氣裏熟悉的嘲諷氣息。
另一人笑笑:“行。那我給你安排去。你帶上人直接過來吧。”
“好。”
南栀趴在窗口慢慢把視線轉向聲音過來的方向,忽得對上一條骨肉勻稱的手臂。他的手就停在半空,是要來拉門的姿勢。
看到她醒了,那條手臂頓了頓,而後改為扣窗的姿勢。
嘟嘟嘟——
他輕扣三聲,淡淡道:“收小姑娘的地方到了。”
南栀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到了啊,多錢啊?”
那人陰陽怪氣:“一塊兩毛五。”
“便宜了,不賣。”
南栀嘴上說着不賣,人卻依言下了車。
沒了車窗隔斷,風忽然就從四面八方而來,把她的長發吹得飛揚起來。她眯了眯眼,剛想問這是哪兒,餘光一瞥,就看到了幾個字:XX跳傘基地。
跳傘基地?
南栀從沒玩過這些,更別提知道附近有跳傘基地了。
她像看到了一個新世界,唇形微張:“我們來玩跳傘啊?這附近還有跳傘的呢啊?”
細看,才發現日頭已經微有些偏西了。距離城區大概很遠了。
少年極具蠱惑地欺身,聲音就擦着她的耳尖而過:“是啊,不想玩點刺激的嗎。”
“……”
想嗎。
可能挺想的。
南栀從小循規蹈矩,這些極限又刺激的項目一個都沒碰過。
尤其是兩年前那件事後,她更成了鹌鹑鳥,性格乖順,柔和,喜歡窩在自己平淡卻安全的世界裏。但是人這麽待久了,情緒也會從米粒積累成大山。
人總是需要釋放的。
她這段時間因為周遠朝,因為舞團的事頻頻失控,就是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的體現。
南栀聽到小型機轟隆起飛的聲音。
她仰頭望向天空,看到了一片無垠。在碧藍天空下,人是多麽渺小啊。
想飛嗎。
她點點頭:“想。”
“那行。”他點頭。
季尋這個人看着脾氣臭,不好相處,朋友倒是挺多。
剛才跟他說話的人遠遠又走回來。那人穿了件褐色的飛行員夾克,看起來很招搖:“忘了問你了,不玩兒花的吧?”
“不玩。”季尋說,“普通的就行。”
那人隔得老遠比了個ok:“我去安排。”
他們鎖了車也往基地大廳走。
南栀思考着他們的那段對話。玩花的是什麽意思?
她在視頻裏見過高空花式跳傘。就一群極限運動愛好者,跳傘玩兒得跟跳水一樣,擺出各種高難度動作來。看起來就像在鬼門關邊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出事。
她好奇地左看右看,索性直接問他:“他剛說的玩花的是什麽?在天上向後翻轉兩周半轉體一周屈體?”
南栀說着還用手在空中劃拉,給他表演實物版的翻轉。
“耍猴麽你。”他沒好氣地答了一句,“他是說多少米起跳。”
南栀:“那我們跳多少米的?”
季尋:“4000。”
南栀:“他剛說的——”
季尋:“5000以上。”
南栀哇了一聲,“這麽高。”
“你跳不了。”季尋冷漠打斷,“那是專業領域,要戴氧氣罐。”
南栀心說我知道我跳不了,這不是問問麽。她随意猜想着,從剛才褐色夾克跟他的對話來聽,季尋應該是常客,還是經常玩5000米以上的那種。
這人怎麽玩兒什麽都跟不要命似的。
滑雪是,跳傘也是。
想起在雪場的那回,他從高高的跳臺上飛躍而下,黑色一道劃破天空。如果換做是跳傘,南栀覺得他大概也是縱身一躍最潇灑利落的那個。
可他這個孤僻的樣子,總會讓人覺得他無牽無挂。
有點兒小可憐的意味。
南栀跟在他身後,看着少年清隽的背影一時無語。
她閉了嘴,表現得像個十足的好學生。一路跟着進了基地大廳,認認真真聽教練給講了半小時安全須知。最後服務員給她拿了根皮筋束起長發,把她安排在機艙靠窗的那張位置上。
整個機艙除了駕駛員,只有褐色夾克,季尋和她這麽三人。
剛才同她講了半天的教練就在底下朝他們揮手。
南栀緊張地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不會吧……
她可是第一次來玩,剛才跟人家講的清清楚楚,怎麽教練沒上來?
在機艙左右環顧一圈,季尋就坐在她斜後方,低着頭在看一個她看不懂的專業儀器。南栀下意識抓緊了身上的安全扣。
她微微後仰:“那個……你知道我是第一次玩,對吧。”
他嗯了一聲,擡眼。
女人強裝鎮定,但抓着安全扣的指尖因為用力都發白了。季尋把儀器放到一邊,“知道。”
“那一會兒,咱們怎麽——”
高度緩緩上升。發動機聲音實在太大了,飛機上升到數千米的高空,門艙一打開,那聲音就跟敲在頭蓋骨上似的,一陣一陣襲擊耳膜。
褐色夾克扶着杆子,扭頭大聲問她:“怕不怕啊,小姐姐?”
南栀被打斷,只敢用餘光去瞥艙門,原來坐飛機時不覺得,真看見艙門開了用肉眼去看無垠高空,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怕高。
她唇色都白了,還倔得拼命搖頭。
其實這會兒反悔還來得及。
南栀比起反悔,更想知道的是,帶她跳的教練在哪兒呢!
整個機艙就他們三個穿戴了安全設施,總……總不會讓她自己落地吧。剛才半小時的安全宣講裏,可沒人告訴她怎麽開降落傘。
南栀猶猶豫豫扯了扯季尋,“怎麽跳啊。”
噪音太大了。
她只能看出他的口型是,“什麽。”
“怎麽跳啊!”南栀大聲。
季尋終于扶着把杆站起身,勾了下南栀的安全扣,她下意識跟着一起起身,背對向他。後背往後一靠,就落進了他的懷裏。
南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一片喧嚣中聽到清脆的咔噠咔噠幾聲,她試圖動了動手臂,才發現自己的安全扣和對方的死死連到了一起。脊背貼緊了他的前胸,她的臀線也與他嚴絲縫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動了動腿,然後聽到有一聲偏于嚴肅的嗓音制止了她。
“別動。”
南栀秒變木頭人,努力回憶起安全須知裏的內容。
她向後仰頭,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紮作一股的長發頂住了他的下颌。
這是一種從後往前,緊緊将人包圍的安全感。她仿佛成了堅果的果肉,被銅牆鐵壁包圍了起來。
南栀忽然安心了。
在颠簸中,她看到有雙手擦着頸側伸到眼前,輕輕地蓋在了護目鏡前。
季尋的聲音落在頭頂:“怕就閉眼跳。”
她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發洩情緒似的大聲回敬:“我才不怕!”
那聲不怕讓他挪開了手掌。
蔚藍天空伴随着引擎聲轟鳴再次出現在眼前。
午後陽光刺眼,她眯了下眼,聽到自己胸腔的震鳴絲毫不輸外界。她忍着害怕乖乖仰頭,後腦勺死死抵在少年平直的肩上。
她此刻就是個乖順的學生,一步步照做安全培訓裏叫她做的事。
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日光眩目,也可以近距離看到一條高山似的聳立的鼻梁線條。南栀看到少年的視線下垂,與她一觸即分。
在四千米的高空,緊貼在他前胸的那塊皮膚感受到了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明明我該更怕一點,你跳那麽快幹嘛。
南栀剛想了那麽一下,就聽到褐色夾克大喊一聲:“走了!”
他頭頂着攝像頭,朝兩人招招手,随後一躍而下。
幾秒後,南栀感覺到自己身後的人也半抱半提似的把她挪到了機艙口,他在耳邊數了三聲,利落放手。
南栀提前預演過,在第三聲時就閉緊了雙眼。
身體忽然飄了起來。
風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帶着高空空氣的凜冽将她緊緊包圍。她好像一簇沒有方向随風飄搖的蒲公英,在天空旋轉起舞。
睜眼能看到雲層海浪似的疊起,蒼穹廣闊無垠。
那麽大的房屋建築化作了米粒大小的一點,只要張開雙手就能擁抱整個世界。
他們穿過一朵棉花糖似的雲,而後看到了海平線在發光。整個世界都散發着它的濃墨重彩。
南栀終于在這剎那感受到了自由。
那些不開心的,壓抑的情緒在劇烈風聲中被刮得煙消雲散。
她是第一次這麽放肆。
放肆到忍不住去抓身後那人的手。
手指被風吹得沒了溫度,南栀冒着臉會被風吹出奇形怪狀的風險,大聲喊他:“季!!尋!!!”
“又!幹!嘛!”他一說話,胸腔的震動傳遞到了她身上。
南栀喊:“開!傘!了!沒!”
季尋:“開!了!”
風呼呼往嘴裏灌。
片刻的安靜後,他忍不住又喊了一聲:“你!他!媽!在!瞎!擔!心!什!麽!”
——沒什麽。
南栀在心裏一個勁傻樂。
最後季尋控制着方向,朝着一片人工草皮。
他率先蹬地,給了南栀一點緩沖力。兩人安穩落地。
南栀忍不住動了動手,動了動腳。一動才發現自己還與他連在了一起,她的腿微微彎曲,此刻就像是放松了力道整個人坐在他大腿肌上。
被她胡亂蹭得火氣旺。
季尋喂了一聲:“你就不能好好站着。”
“我不是站得好好的嗎?”
南栀扭頭。但安全扣還沒解開,只有脖子能轉半圈。她想仰頭去找他的眼睛,下颌一擡,唇緊緊貼着他的下巴劃了過去。
服務臺的小姐姐跟她說,塗了口紅在天上才拍的好看,要不然慘白着一張臉像女鬼下凡。
南栀聽話地擦了楓紅色的口紅,這麽一折騰,就在他下巴處烙了痕跡。
周圍風聲明明小了許多,兩人相貼站着,誰都沒動。
好像有風呼啦啦刮進了身體。
那一處胭脂紅紮眼地存在着,仿佛一個小小的暧昧痕跡,落在了她的眼裏。
遠處有人解了跳傘包往他們這邊跑來。
南栀扭過頭朝向正面,可身後的人卻像沒看見似的,微微弓了下身,這個姿勢就像把人整個抱進了懷裏。
他從後面擁着,聽不出語調是認真多一點,還是散漫多一點。
“現在開心了嗎。”
南栀望着人工草皮盡頭的人影,撓了撓鼻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