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天後韓嘉和一個公司談生意，晚上的時候對方力邀他去酒吧裏坐坐，韓嘉一般不去這些地方，但如今為了工作也會偶爾應邀。酒吧裏燈光絢爛，光影重疊，看的人眼花缭亂。他們訂了一個稍微安靜的包廂，但仍舊聽得到外面的嘈雜。

韓嘉有些胃痛，但仍面色平靜地陪對方喝酒，過了一會，對方醉醺醺地叫來兩個面容清純穿着水手服的年輕女孩子，還大方地分韓嘉一個。

韓嘉借口去洗手間皺着眉推門出去，鼓點極強的音樂幾乎要震破耳膜，身邊充斥着陌生混雜的香水味，他臉色難看地疾步穿過年輕堕落的人群，強力壓抑地按着眉心。

一個急匆匆的青年低着頭不慎撞到他，立即說了聲“對不起”後就要徑直向裏走。韓嘉無意地蹙眉看了他一眼，酒吧的燈光忽明忽暗，青年的面容毫無掩飾地暴露在他面前。

一顆沉寂的心毫無預兆地被烈日刺穿，他瞳孔驟縮，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想要離開的青年的手腕。

青年錯愕地回頭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韓嘉用力拽向酒吧門口。韓嘉充耳不聞青年的不解，一推開門口，烈烈的夏風裹挾着暧昧遲鈍的辛辣讓人麻痹地想要流淚。驀地脫離了喧鬧的人群，沉沉的街道上讓青年的聲音愈加突兀。“你做什麽！放開我！”

韓嘉冷冷轉身看他，怕他逃走般仍舊不松開他的手腕，幾乎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問道：“阿尤在哪裏。”他的眸子極冷極深，蘊含着滔天的怒氣與幽暗。

青年一怔，反倒松松一笑，漫不經心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

韓嘉怒極反笑，沉沉盯着他目光如炬，“你不知道？你當時拿走了我的手機讓我無法立即知道尤童轉院的事情，也不能在第一時間就去找阿尤，你是誰？為什麽要讓阿尤離開我！”說到後面他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怨憤與愠怒，冷冷質問青年。

“我讓阿尤離開你？”青年微微一笑，平靜溫和，甚至還帶着一點憐憫，“韓嘉，這是他自己想要離開的，就算你找得到他，他也不願意和你回來。”

“他自己想要離開的？”韓嘉茫然了一瞬，卻又立即兇狠堅定地如同一個固執的小孩子，“不，不可能，他才不會離開我，一定是你逼他的，一定是。”

青年嘆了一口氣，像個兄長般慈愛地看着他，“韓嘉，這樣自欺欺人只會讓你們都痛苦。”韓嘉緊緊抿着唇，一言不發，無意識加重了力道，像個脆弱茫然的迷路者。

青年卻好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出口匆匆看了一眼路口的轉角，神情裏夾雜了些不易覺察的晦暗，然後莞爾一笑，“韓嘉，如果你真的愛他，你會找到他的。如果他也是愛着你的，那他終究會回到你身邊。”

頓了一下他扭過頭淡淡道：“但一味的強迫只會讓他更恨你。”說完他不知怎麽就從韓嘉的桎梏中逃脫出疾步向路口走去，韓嘉下意識就擡腳追過去，卻被一個身影擋住，他看清楚來人面孔後冷眼道：“走開。”

衛恩笑眯眯地随他看了一眼青年離開的背影，眼光微閃，“啧，問他做什麽，你還不如來問我。”韓嘉一震，不敢置信道：“你知道阿尤在哪裏？”

衛恩雲淡風輕地點點頭，“嗯，我知道。”

“他在哪裏？”韓嘉似乎極艱難又極迫切地擠出幾個字，呼吸紊亂，目光卻是直直盯着衛恩，宛如抓住救命稻草。

衛恩似乎嘆息了一聲，路燈映出他深邃眼眸裏錯覺一樣的哀痛與惆悵，自顧自地講自己的故事。

“我在國外遇到他的時候，他因為沒有錢而懶懶坐在路邊，熱烈的陽光偏愛般灑在他白皙的肌膚和漆黑的頭發上，你要知道，一個亞裔人在我們那裏是很多的，但偏偏他就是讓人移不開目光，一旁路過的人都生生被他吸引住。”

他似乎想起那時的情景，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意。

韓嘉不明所以，但還沒有來得及打斷衛恩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當時還是一個學生，躲在一邊偷偷看了他好久也不敢上前搭話。我看到有很多年輕英俊的外國人都上前和他搭讪，他只是慵懶地靠着牆閑閑地聊天，有時漫不經心地一笑。有一個卷頭發的青年遞給他一支煙，他接過來借了火點上，有些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像極了一只貓，高貴優雅，卻仿佛很輕易就能從你的眼前溜走。”

“我連續一個星期都在那個地方偷看他，第七天夕陽下山的時候，他忽然偏過頭來沖我擡了一下下巴，咬着煙叫我過去，我緊張地一下子就想跑走，但他的笑容太過美好，我鬼使神差地就向他走了過去。我們聊了一個小時，我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希望時光能夠凝固在這個地方永遠不向前走。離開的時候他拍了拍衣服，對我說要好好學習，然後就潇灑地走了，我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難過得想我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只是我沒想到，不久後，我在剛被認回去的家裏面見到了他。”

衛恩的笑容慢慢掉落到黑色的地面上，“他還是那樣的散漫溫和，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但他身上穿的卻是大哥的睡衣。”

他的面容在一瞬間變得扭曲嫉妒，笑容諷刺。“我到家不久，只知道大哥向來強勢，他被困在家裏不能出去，多次逃跑後被大哥在身體裏注射了微型GPS。後來尤津的父母去世，他天天和大哥吵着着急回國，大哥索性就把他鎖在房間裏不放他走。後來他設法逃走後大哥非常生氣，讓手下把他抓回去，說只要活着就可以。那段時間他被追捕得非常辛苦，只來得及見了尤津一面就被抓了回去，後來大哥帶着他住在了別的房子裏，我沒有再見到他。過了兩年後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變得十分溫順，依舊會散散地挑眉笑，卻再也不是那天夕陽下偏着頭叫我‘小孩’的那個人。”

韓嘉沉默聽他說完，被風吹得已經十分清醒，卻依舊漠然道：“和我有什麽關系。”

衛恩微微一笑，笑意涼涼，“所以你看吶，不管你強留一個人多久，只要他不是真心肯留在你身邊，就算你最終得到了他，卻再也不是你曾經愛上的那個他了。”

他看着韓嘉怔忪的神色，眉眼溫和下來，“所以他才不想讓他的表弟和他一樣，失去自由，也失去自己。”

空氣的凜冽悄無聲息地逼近，刺破這個夏天悶躁的厚厚隔膜。韓嘉心頭震撼，死死盯着地上被酒吧霓虹牌子映得斑斓五彩的地面，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潮濕而溫暖地席卷他所有的神經，他立在深海中央，一時靜默無言。

衛恩看了他一眼。“我會給你阿尤的地址，至于接下來該怎麽辦，看你自己的決定了。”他說完便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卻透着一份孤獨的悲涼。

韓嘉心緒難平，方才灌下來的酒和難以抑制的胃痛讓他暈眩難受，強撐着回去和對方告別後他叫了成軒來接自己。

成軒見到他難看的臉色後吓了一跳，氣得罵了他一路，韓嘉只是靠着座椅閉眼沒說話，神色倦怠。成軒看了幾眼他還是收了話語，帶他回到了醫院裏自己的獨立辦公室，給他做了檢查拿藥給他吃，韓嘉都只是心不在焉地照做。

成軒褲兜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他拿出來看到屏幕後笑着回了短信後重新給韓嘉量體溫，韓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留意到好友看手機時露出的寵溺笑容。

“我知道他在哪裏了。”韓嘉忽然開口，平靜如常，仿佛口中牽扯到的對象并不是自己堅持到現在還在尋找的那個人。成軒被他的沒頭沒腦吓得愣了一下後立即反應過來，過激道：“那你還不快去找他！”

他是眼睜睜看着韓嘉在尤津消失後如何變得頹廢落拓，一點一點失去了少年心性的真切與善意，在孤獨中漸漸變得不茍言笑，冷漠無情。成軒不知道原來尤津對韓嘉而言這樣的重要，他雖然不覺得同性之間的愛情會長久，但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好友能夠幸福。

他不解地看着韓嘉異常冷靜的面容，不明白為什麽在知道消息後韓嘉卻還這麽地平靜。“我需要想一想。”韓嘉垂下頭低聲道，他揉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地躺在病房上。

成軒無可奈何，只好道：“那你好好想一想吧，今晚現在這裏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可以叫我。”

說完他輕輕掩上房屋的門，走到外面的辦公室，一邊掏出手機來一邊專心致志地坐在座椅上。

“我的果凍吃完了，明天去找你買哦。”他按下“發送”鍵，拉開左邊的抽屜，從堆得滿滿的果凍裏随手拿出一個熟練地剝下送到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