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幾天後，尤安帶尤津回到了A城，衛恩留在這裏照顧小童。尤津雖然一路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尤安心思缜密，早就察覺出他的低落與不安。他憂心忡忡，一時之間也不知有什麽辦法來安慰尤津，尤津善解人意地跟他說不用擔心自己，只是需要自己靜一靜想一想，尤安便不再勉強。

很快就到了A城，他們暫時先住在了酒店裏。尤津看到久違的熟悉的景象，心裏五味雜陳，連晚飯也沒有胃口吃下去，他說自己想要出去走一走，尤安思索一下後就應允了。

A城是極繁華的城市，即使到了晚上也仍舊是華燈初上。尤津茫然地在路上亂逛，盯着一簇一簇的燈火覺得溫暖而遙遠。初秋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意了，他只穿了一件襯衫出來，渾身的肌膚漸漸變得冰涼僵硬，他卻不自知地繼續低着頭向前走，腦子很亂，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一擡頭，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曾經的學校門口，熟悉而莊嚴的大門口被黑沉沉的夜色染上暈開的墨黑，有許多年輕朝氣的學生笑着穿行而過，純粹而鮮活。尤津慢慢捂着自己的心口，那裏扯得揪痛，他無法抑制地在眼前還原出曾經的畫面。

一個年輕俊秀的青年抱着書匆匆走過教學樓，不遠處正和老師說話的一個更為高挺淡漠的青年看到他的一瞬間頓了一下，匆匆和老師結束談話後大步向他走去。抱着書的青年後知後覺地瞪着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快速低聲道：“你幹嘛！在學校裏不許和我說話！”

對面的人眼神溫柔地低頭看他，寵溺地無奈道：“需要我幫你拿書嗎？”“不用！”青年直接拒絕掉，戒備地看了看四周後立即就要越過他離開。“阿尤！”青年不耐煩地轉身，語氣惡劣，“還有什麽事！”

俊美青年專注地看着他，只是笑了笑，“沒事，只是想多看看你。”青年臉一紅，惱羞成怒地憤恨道：“韓嘉！你這個神經病！”說罷匆匆就走了。被怒斥的青年只是依舊溫柔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飛揚起他漆黑的短發，瞳孔仿佛亮起冉冉星辰。

他從來沒有發現，身後韓嘉凝視着自己背影的目光有多麽地專注眷戀。

可是現在，他曾經以為永遠都會糾纏自己默默守在自己身後的人就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用溫柔的目光看着另一個人，深夜擁着另一具身體入眠，會焦急興奮地等着心愛的女人生下流着自己血脈的孩子，會全身心地把所有的愛都給別人。

尤津忽然有些茫然，生命中緊緊勒住自己的鐵索剎那間就消失不見，他滿腔的惱怒、屈辱、怨恨不甘和無力被不知所措地放蕩在空悠悠的天地裏，無處安放，也無法消散。而帶給自己最深刻最濃重刺青的人留給自己不正常的一顆心和亂糟糟的生活後輕飄飄地就遠離了，沒有回頭。

他有點委屈地蹲下來埋着頭，一瞬間孤立無援。

一個有些不确定的聲音遲疑一下響起，宛如一道晴空閃電直直地劈入晦暗的內心。“……阿尤？”尤津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擡頭失聲道：“韓嘉？”

夜色深深淺淺地映出男人微微驚詫的俊美面容，他穿着深色大衣，深沉的眼眸剎那間極亮，卻又迅速地黯然。“你怎麽在這裏？”韓嘉淡漠地客氣問道，尤津一愣，心裏難受地發悶。委屈和無措猶如潮水般将他淹沒，卻被韓嘉疏離的目光頓時驚退，只餘下心寒的低落與壓抑的孤涼。

他臉色一僵，面容一點一點褪得慘白，語氣卻無比平靜，一雙眼漆黑得如同深淵。“散步時無意走到這裏了。”他幹幹淨淨地一笑，極為純粹，“聽說你訂婚了，祝福你。”

韓嘉面無表情地盯着他，“謝謝，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尤津看着他将要離開的背影脫口而出，“韓嘉!”韓嘉微微側身看他，耐心卻疏離地問，“還有什麽事嗎？”

尤津死死盯着他被燈火覆上柔軟黃沙的安靜側臉，寂然了許久後極其緩慢地低聲道：“沒事，再見。”他微笑地看了韓嘉一眼，轉身向與他相反的方向步履沉穩地走去，背影挺直，身形削瘦，一張笑容洋溢的臉上無聲地流下冰涼的淚水。

原地的韓嘉沉默地凝視着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疲倦而苦痛地低聲喃喃，“阿尤，我到底應該怎麽做……”

尤津渾渾噩噩地回到酒店，臉上的淚早就風幹，只是看起來很憔悴低落。大廳裏的尤安一見他就立即走上前來，皺眉道：“怎麽穿這麽少就出去了，一定很冷吧。”尤津臉色蒼白地沖他笑了笑，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抱住他。尤安一怔，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他心疼地摸摸尤津的頭發不住道：“沒事的，不管怎麽樣都還有我。”

“表哥，我今晚不想一個人睡，你陪我好不好。”尤津悶悶地撒嬌，許久不曾更親近的關系突然間變得極為融洽，尤安只猶豫一下便答應了。“好，那我們現在就回去，早點休息。”尤津乖巧地點點頭，拉着他的衣角跟着他上樓。

尤安最疼愛這個小表弟，雖然小時候不怎麽親近他，但自從尤津的父母去世自己沒有在這個脆弱少年最彷徨無助的時候陪在他身邊起，他就懷着巨大的愧疚盡全力去補償他。他雖然薄情寡義，心裏卻是極珍視親人的，而他再也不能忍受寥寥可數的親人過得不幸福，即便犧牲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他極有耐心地帶尤津簡單洗漱後看着他躺在柔軟的床上，尤津怯怯地睜着大眼睛，像小時候天真無邪地小聲請求道：“表哥，你給我唱歌好不好。”尤安憐愛地給他掖了掖被子，眉目溫柔地說“好”。

他輕輕哼唱起一首簡單的英文歌謠，舒緩柔和，惬意安寧。尤津蜷縮在被子裏，緊緊拽着他的衣角慢慢湧起了些困意，沒一會就睡着了，睡眼稚嫩宛如孩童。尤安呆呆地看了他許久，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衣角，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後悄然關了燈走出門。

一出門，他的笑容就淡了下來，不疾不徐走進隔壁的房間，一個金發藍眼睛的男人正靠着躺椅看報紙。“Nate,”尤安走到他身邊，猶豫一下後輕聲問道：“明天能不能不要帶小津過去了。”

Nate長手一攬把他輕松摟在自己懷裏，笑眯眯道：“當初要帶他來的是你，現在不想讓他去的也是你，你呀你，真能折騰人。”尤安窩在他懷裏靠着溫暖寬厚的胸膛，垂着眉眼。“當初看他放不下，便想帶着他來和韓嘉做一個了斷，無論是決定分開還是在一起都好。但今晚終于讓他們見面後，我突然覺得也許他們還是不再相見的好。”

Nate去咬懷中人白皙的脖頸，不在意道:“管他們做什麽。”他的語氣漫不經心，“我不喜歡你太關注你的表弟。”

尤安一震，沒有躲開，似乎壓抑着什麽低低開口。“小津只是我的表弟。”

“哼，不管是誰，我都不許你被搶走。”Nate孩子氣地蠻橫道，一只手去扯他的衣服。尤安微微皺眉，隐忍了半晌才開口，“今晚小津情緒不是很好，我想陪着他。”Nate眯起眼，醋意強烈，“我不準。”

“……你想要做什麽都可以。”尤安緊緊閉起眼，鴉翅般的濃密睫毛在白皙漂亮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唇色極薄。Nate心一動，欲念橫生，狎玩地重重咬上他敏感的耳垂，聲音喑啞。“讓我高興了就放你過去。”

尤安僵着身子，垂下的眉眼露出嘲諷的漠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