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在加納幸也宣布完來自政府時空管理局的通知之後,兩方皆是沉默,審神者的手按在腰側——可是他的腰側除了代表審神者身份的腰牌外并無他物,畢竟他是人類,而非鋒刃天成的刃物。

“堀川國廣你給我回來!”審神者又重複了一遍,這次幾乎帶了焦急的怒意,“你是想被他們刀解嗎!”

最終的沉默終于被和泉守兼定打破,他一揚眉,向前走了兩步,擡手按在了堀川國廣的刀刃上,“我說……國廣啊。”

“……兼先生。”堀川國廣擡頭看着他,水色眸子中的尖銳殺意在對上和泉守兼定的瞬間便奇跡般的收斂了,并迅速柔和來,他的唇緊緊抿着,邊緣有些蒼白,可是和泉守兼定突然就笑了出來。

“國廣啊,也不能總是你護着我了。”他手上施力,不容置疑的把那把脇差按回了堀川國廣的刀鞘,順勢拉着堀川退了幾步,“當年深埋海底的痛①我沒法跟你一起受,但夜戰出陣都不能與你并肩,說起來我還是挺不滿的。”

他拍拍堀川國廣的肩,笑着說,“被磨短也沒有關系,反正我還是一樣的帥氣又強大嘛。”

只這一句話,堀川國廣瞬間便紅了眼眶。

而在和泉守兼定之後,同田貫正國帶着漫不經心的神色從審神者身後走到了和泉守兼定身邊,自腰間解下了本體刀,“我也無所謂,不論太刀還是打刀,只要實用就好吧。”

“我贊同。”大俱利伽羅在燭臺切光忠擔憂的神色中邁出了步子,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又看了看燭臺切緊蹙的眉,終于沒再說什麽“一個人戰鬥”的掃興話,他想了想,問,“主将,變成太刀的話我可以不搬屋子嗎?那樣太麻煩了。”

審神者沉默片刻點頭道,“當然……如果你這麽希望的話。”

最終三把刀被加納悉數收進了刀匣,而在刀匣合上的瞬間,站立原地的付喪神也消去了身形,回歸到屬于他們的本體刀之上。

加納掂了掂手中的刀匣,轉身對着審神者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對了,還有一事。”

審神者所謂的好脾氣終于在這樣的對峙中消磨幹淨了,他板着臉生硬道,“能勞動您尊口的似乎都不是什麽高興事,能不說的話還是閉嘴為妙。”

“恐怕不能,我親愛的學弟。”加納拿空餘的那只手并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關于你上次申請的回收延期,原本批準了兩周時間,看在老師的份上又額外寬限了三日,不過算起來……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吧?”

審神者的神色愈發冷淡,他截口打斷對方道,“這不勞你記挂。”

“關于暗堕刀劍的回收刀解并不由我負責,同樣,我也沒辦法幫你繼續申請延期。”加納幸也如同沒看見審神者難看的臉色,自顧自說道,“所以明日子時之後,回收部隊将前往京都時域,在三條大橋及池田屋地域檢索——”

審神者猛的沖出數步,一拳直沖加納面門而去,“閉嘴!”

然而審神者的打斷已經沒有用了,加納擡手抵住他的拳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加州清光,慢條斯理的補完了餘下的話,“發現暗堕的大和守安定時将立即進行回收,帶回本部刀解,若是遭遇反抗便原地銷毀。”

他宣布完這生殺予奪的話,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的部下,得到肯定答複後,他松開扣住審神者手腕的那只手,講刀匣交到身後,随即細細理了理領口,“那麽,我先告辭了,這三把刀稍後我會遣人送回來。”

審神者連最後的招呼都欠奉,一臉“你滾吧滾吧”的不耐煩神色,不待加納離開便率先轉身,從長谷部手中接過了出陣安排,“堀川你今天休息,可以在這邊等兼定回來。那麽……小夜?”

帶着草帽的少年從兄長身後站了出來,“是。”

“好,小夜帶隊,然後平野、藥研、愛染、五虎退和今劍,繼續前往三條大橋。”他将木板遞回長谷部手中,“內番安排長谷部一會來宣布,辛苦了。”

随即審神者沖加州清光招了招手,“清光你跟我過來。”

茶室。

矮幾上依舊是那日的提梁壺與天耀目盞,審神者自身旁的小爐上提了水,看到加州清光不自覺繃緊的肩背線條,泡茶的動作一頓,終究停了下來。

“茶就不泡了。”他苦笑了一下,“你和江雪估計都怕了我這兒的茶……梅酒可以麽?”

加州清光沒有接話,只是靜靜跪坐在對面的坐墊上。

都說燈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顏色,七寶琉璃樹上瑩瑩燭火映照,将加州清光清秀的面容照出極其分明的輪廓,連唇邊那點小痣都顯得熠熠生輝。

審神者忽然道,“其實你很好看。”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加州清光不知道怎麽接,按理說他該順勢撒撒嬌或者起碼回一句什麽,可開口時薄唇略微開合,卻沒吐出哪怕一個音節,于是他垂下眼不再說話了。

審神者卻似乎并不在意,他将桌上的梅酒盛了兩盞,一盞放在自己身前,另一盞推到加州清光那邊去,略微清甜的梅酒味道在空氣裏氤氲開來,審神者似是回憶起什麽有趣的事,一彎唇角笑了起來,“我剛接手本丸的時候,近侍刀就選的你,平時我一直覺得你挺鬧騰的……雖然實際年紀我恐怕不足你的零頭,可見到你的時候總想當個孩子寵。那時候山姥切剛來不久,我完全不知道怎麽跟他相處,後來又來了一個江雪,我當時簡直在想,要是每把刀都這性格……天吶,還不如老老實實跟兄長說我認輸了,讓我回家繼承道場吧。”

加州清光被他逗笑了,他終于如常的笑着沖審神者撒嬌道,“現在知道我多可愛了吧?”

“是是——加州清光是全本丸最可愛最漂亮的刀。”審神者拖了長腔,縱容的摸了摸他的頭發,少年柔順的發絲從指尖滑過,如同一匹微涼的緞子,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可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不自信。”

“我……”加州清光剛要開口,便被審神者搖搖食指打斷了,于是他端起梅酒抿了一口,等着審神者接下來的話。

“那時候安定還沒有來,大概是前往長篠的時候,因為指揮不當導致全隊受傷,宗三和鶴丸已是重傷,我不敢拖,所以讓他倆先進了手入室,然後一轉身就找不見你人了。”審神者說着拿紙扇輕輕敲了一下加州清光的頭,算作一個遲來的小小懲罰,低聲道,“當時吓死我了,知道麽。”

他忍不住想起來當時站在手入室外慌亂的模樣,所有沒帶傷的刀跟着他把本丸找了個雞飛狗跳,最後還是五虎退的那只小老虎順着血腥氣嗅到了加州清光房間的壁櫥,站在壁櫥外試探的伸出爪子撓了撓門。

緊随而來的審神者抱起幼虎還給小心翼翼跟在身後的五虎退,示意他先出去,然後合上了房間的障子門,站在櫥櫃前猶豫了片刻,才咬緊牙關一鼓作氣的拉開了門。

然後他所有的動作忽就停住了,只有捏在櫃門上的手指不引人注意的顫了一下。

身為刀劍付喪神的少年抱着刀蜷在角落裏,藏身之地猝然被找到,眼睛裏驚惶的神色還沒有完全褪去,又因為疼痛而忍不住噙了淚,像一汪漂亮的血珀。

他身上的刀傷還未結痂,衣服上也帶着狼狽的沙土,血腥氣彌散在狹小的壁櫥內幾乎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而後,審神者聽見平日裏最喜歡纏着他撒嬌的那個少年用因失血而有些沙啞的聲線開口,嗓音輕飄如同一口氣就能吹散的燭煙。

——變成這樣破破爛爛的,您便不會再疼愛我了吧。

——可是……主将……可不可以,不要扔掉我……

審神者顫巍巍吸了口氣,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心底某處被這句話撞得生疼。

至于是怎麽抱着加州清光去手入的,對他而言只記得眼前大片大片的紅,打粉棒在銀亮的刀上撲着細粉,丁子油與血混雜出奇妙的味道,而那少年死咬着唇沒喊一句疼。

攻破桶狹間不久,那日審神者帶着剛出鍛刀室的大和守安定穿過廊下,準備領他去今後的住所,正趕上加州清光帶隊回來,少年從三國黑身上一躍而下便直沖着安定來了,他聽見加州清光惡聲惡氣的抱怨着,“你怎麽才來啊,很稀有嗎,大和守安定!”

而剛出鍛刀室不久,事實上連步子都不太會走的初生刀靈對着迎面而來的指責茫然停頓片刻,像日後兩人無數次争吵時最終的結果那樣,對着加州清光微笑起來。

那個笑容先自眼角流露出一份縱容的笑意,而後牽起唇角,幹淨得如同清溪流泉。

原本氣勢洶洶的加州清光在那個笑容之下頓時便偃旗息鼓了,原本的憤怒近乎變成了難堪的委屈,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兩下,終于撲過去狠狠擁抱住了大和守安定,不依不饒道,“你來的太晚了知道麽,已經趕不上我了!”

至于後來,審神者倒是再沒遇見過全本丸雞飛狗跳找人的事,輕傷的加州清光纏着大和守安定撒嬌說“好疼”的時候,他一邊搖頭說诶喲真是閃瞎我的眼,一邊卻又放下了心來,由衷的心滿意足。

一盞梅酒飲盡,他擡手續了酒,繼續道,“你那麽聰明,我也知道瞞不了多久……安定沒有碎刀,然而暗堕的可能性極高,我拒絕你出陣一來是因為在夜戰情況下你并不如短刀們那麽得心應手,二來……那畢竟是大和守安定。”

加州清光擡眼注視着面前年輕的審神者,平平淡淡問,“……所以主将是怕我見到安定後會對你倒戈相向麽?”

“當然不是。”審神者斷然否定道。

“可是你讓堀川前往三條大橋搜索安定行跡,同時在短刀部隊休息的間隙讓江雪殿率隊前往安土……我大約只能猜測,你對堀川下的應該是發現暗堕的安定便就地格殺的命令,然後希望江雪殿自安土帶回新刀大和守安定,不是麽?”他的語氣終于不穩,将盛着梅酒的盞子放回矮幾上,接下來的話兀地尖銳了起來,“那麽是不是有朝一日我碎刀之後,主将也可以從倉庫裏再喚醒一把新刀——反正他與我有着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容貌,當然也對您完全臣服!”

“倉庫裏沒有加州清光!”審神者頭疼的揉了揉額角,正色道,“一把都沒有。我唯一的加州清光就是坐在我面前對這把。”

他緩了緩語氣,“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人碎刀……清光。”

審神者簡直有些想笑,被氣笑的那種,盡管時空管理局對本丸具現化刀劍有着嚴格管理,每把同名刀劍在本丸內只能存在一把,其餘刀劍将封存倉庫,以本體形式存在,如第一把被喚醒的刀出現意外——比如碎刀——被封存在倉庫對第二把刀才會被喚醒,代替第一把刀的存在。

然而這個本丸從落成的第一天起,倉庫就空得比流浪漢的口袋都幹淨,審神者以這種方式警告自己,每把刀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旦失去便不會再有任何替代……更何況是本來就有些敏感的加州清光。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加州清光低了頭,“……抱歉,是我失言。”

審神者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刀上,而後他說,“明天……你來帶隊出陣吧,前往池田屋。”

驚喜的神色瞬間便在赤色的眼底化開,加州清光應道,“是,主将。”

審神者笑了笑,“手拿出來。”

加州清光靜靜把手遞進他手中,審神者翻過他的左手,看到指上仍是塗了一半的甲油,自那日被五虎退喊着“大和守安定重傷”而驚擾塗壞的那一筆依舊原樣保留在加州清光的無名指上,似乎這二十日來的光景都被一筆抹掉了,仍是那少年躺在樹下,十指攤在他膝頭,深紅的丹蔻合着紛落的櫻花。

于是審神者忍不住笑了一聲,手上不停,回身拿出了處理指甲的東西,先将舊的甲油替他卸了,而後細細塗了透明的甲油,在他伸指晾幹的間隙笑着調侃,“我幫女朋友可都沒這麽細心過啊……好吧,所以後來我成了一年到頭不着家的審神者,她果斷就把我甩了。”

加州清光将坐墊移到審神者身邊,照着往日的習慣躺在了審神者膝頭,他的手靜靜放在審神者掌心,細長的十指宛如收斂的花。

審神者揉了揉他的頭發,把一點心酸壓下去,随後将小刷子在瓶口刮了一下,一筆深紅染上了加州清光的指尖。

“要見安定的話,還是拿我們清光最好看的樣子去吧。”他笑了笑,放軟了聲音,然而拖到此時,對于明日的結果早就有了八分預感,便只覺得愈發不敢去看加州清光那雙幹淨的眼。

最後一筆塗完,審神者将刷子插回瓶中,加州清光十指丹蔻,靜靜攤開放在他膝頭,指尖微微溫度透過布料傳來,七寶琉璃樹的火光零零碎碎映在他眼底,便如碎了一條星河。

“清光。”他鄭重道,“謹祝武運。”

“謝主将。”加州清光跪坐起來,微微欠身行了禮,而後他微笑起來,“我可是沖田總司的愛刀啊。”

作者有話要說: PS:①關于堀川代替和泉守兼定被收走沉海,并沒有确切證據,大概算是同人二設,沉海梗的來源大概是【愛刀は和泉守兼定(刃長2尺8寸)、大和守秀國、脇差は堀川國広(刃長1尺9寸5分)で、一般的な刀より長いものであった。なお國広は太平洋戦争後、占領軍(GHQ)の非軍事化政策のあおりを受けて沒収され、その代わりに兼定が沒収を免れ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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