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一·

誠之道(清光篇)

青柳涼介回來的時候正趕上現世所謂的七夕①,不過本丸裏沒有女性,沒人做什麽乞巧祈福的活動,于是托人帶了一大箱酒送回本丸,權當應了時景湊個熱鬧。

兩人帶着一木箱酒剛從審神者的小院出來,那瓶“日本刀”便被次郎循着酒香飄然而至一把搶走。

幫他搬箱子的是老師家晚他入門的小弟子,說起來他還要算人家半個師父,此刻剛剛具備了實習審神者的資格,尚未擁有自己的本丸,青柳涼介回時間管理局述職時抽空去看望了下老師,正巧遇上麻倉凪孤身一人在道場練習,便一時多了句嘴,“正好啊,想來參觀我的本丸麽?”

按理說這不太合規矩,然而規矩就是用來扔的,況且麻倉凪既非不能令其知曉本丸存在的普通人,又非需要遞交演練申請才能進入他人本丸的正式審神者,處于一個略有些尴尬的三不管境地,倒讓青柳涼介鑽了個空子,把人帶回了本丸。

靠近審神者居所的地方按着他的習慣清理得幹幹淨淨,院子後面種了一顆高大挺拔的鳳凰樹,與刀劍部屋中的八重櫻遙遙相應,審神者把現世的西裝襯衣解掉,換回了平日的素底海紋浴衣,這才帶着人往中庭走。

“哦對,一會你就不能喊我「涼介前輩」了,因為審神者的姓名不能被所持刀劍知曉。雖然我個人是不怎麽介意……不過管理委員會那幫老古董估計就要找麻煩了。”審神者探過頭看了眼箱子,抽了瓶清淡的出來,而後一錘定音的說,“我讨厭麻煩。”

随着他的話音,刀劍部屋的院門被人推開了,擔任近侍的長谷部做出迎接的姿态,雖然略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審神者身後的人但并沒有發表任何評論,只是照常開了門,而後示意麻倉凪将酒箱交給自己。

審神者拍拍長谷部的肩,縱容道,“別管他,小孩子就是要多鍛煉的……喏,這瓶給你。”他把手中專門挑過的酒遞出去,領着麻倉凪繼續往前走,把那箱酒都堆在了庭中的櫻樹下面。

被他稱作“小孩子”的少年眨眨眼沒說話,一雙眸子烏沉沉的,讓人有些不太舒服。然而青柳涼介習慣了,畢竟麻倉凪那麽個出身,頭些年就沒正兒八經的跟活人打過交道,後來被老師扔到他身邊,初時覺得被那雙墨瞳盯着怵得慌,處久了便也習慣了對方那樣一雙看不透的瞳,偶爾還帶着點身居年長者的心疼來,此時說這樣的話也是跟他逗着玩,見麻倉凪不肯開口便作罷了,開口招呼一聲便自己先去了短刀那邊。

雖然按資排輩大部分的短刀在年歲上都能翻審神者不知多少輩出去,然而化了人身畢竟都是半大孩子,除了藥研素來穩重,審神者由着他去,剩下幾把短刀倒是專門帶了沒什麽度數的米酒過來,還有現世的糖果巧克力,花花綠綠各式各樣,全都一把散出去了。

次郎已經搶先拿了酒,雖然太郎不算多捧場,被他逼緊了也能拿着粗瓷盞子喝上幾口,眼角愈發透出一線嫣紅,有種極烈的豔意。

“小凪,過來拿糖吃。”審神者笑着逗他,從五虎退身邊的糖果盤裏拈了顆酥糖,結果被對方冷冷淡淡一眼掃過來,吓得審神者身邊那把短刀縮了一縮,幾乎要躲到厚藤四郎的身後去,不由笑了,“收收你那臭脾氣,吓着我家小退可不饒你。”

庭中諸人哄哄嚷嚷分了酒,審神者半哄半塞的把酥糖喂進麻倉凪嘴裏,站起身環視了一圈,付喪神們大多按着各自習慣找相熟的人圍坐起來,便是獨來獨往的大俱利伽羅也被燭臺切光忠拉了入夥,雖然此時刀帳并不全,但也能湊成一副熱熱鬧鬧的場景。

他正想坐下去專心調戲小啞巴開口,袖袋一沉當中的什麽東西順着他收手的力道敲在了腿上——那是他專門從現世帶回來的平安牌,獨山玉上雕了加州清光的刀紋,不算什麽稀罕物件,不過做個讨巧的小玩意博個歡心。

“嘿,這倒奇了。”審神者說着站起來,不由分說的把杯中的殘酒遞給了麻倉凪,按了按他肩膀,“你在這坐着,我找人去。”

不遠處長谷部注意到這邊動靜,起身準備跟随,審神者對他歉意的笑了笑,随即一個手勢壓下了他的動作,“無妨,不用跟着,我出去一下。”

他循着彼此相連的長廊一路尋來,刀劍部屋中燈火俱熄,哪來的半點人氣,倒是相隔不遠的手合場隐隐傳來些許聲響,便趕了幾步過去看看。

淩厲的風聲兀自在漆黑的手合場中響起,審神者停頓片刻站在門外,一片漆黑中只看得到對方被月色勾勒出的模糊背影,加州清光手中竹刀緊繃,刀尖略向右偏,而後揮刀刺出,其聲幾可撕裂夜色。

在加州清光又一次完成揮刀之後,審神者出聲喊住了他,“……清光?”

加州清光的動作猛的一頓,而後垂了刀轉過身來,他似是下意識的先整理了一下頭發,而後才小聲抱怨了一句,“主将?!您怎麽過來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可愛啊。”

“怎麽會,我們家清光世界第一可愛。”審神者說得面不改色,跟他當初哄麻倉凪離開出雲的口吻一摸一樣,他壓下心底不安,走進手合場擡手開了燈,随口問,“怎麽不開燈?”

随着暖黃色的燈光映照在手合場內,審神者先掃了掃加州清光身上,見沒有什麽繃帶血跡,心底不安已是去了大半,再一擡眼瞧見了加州清光的臉,不由怔了下。

加州清光不知一個人在這練了多久,額上已滿是汗跡,長發濕漉漉的帖在臉側,然而今日他臉上幹幹淨淨沒半點脂粉,倒把本來的容貌悉數顯了出來。

他本就算得上容色秀美,去了那層粉雕玉飾,原本的五官竟有種濃麗豔色,方才像了一把曾經身歷戰陣飽飲鮮血的“刀”,似乎連唇邊一點小痣都豔得逼人。

手中竹刀随手甩了兩下,加州清光應道,“那個啊……只是揮刀練習,不開燈也無所謂的,況且我看得見。”

今日他沒穿洋服,手臂随着他揮刀的動作繃得筆直,武士服下隐隐顯出利落線條,審神者那一句“昨日出陣敗北并不是你的錯”就被他硬生生吞回肚子裏了,他看着少年背上被汗浸透的痕跡,突然覺得那句話說出來便不是安慰,而成了輕視。

于是審神者搔搔頭,在手合場門口坐下來,“不跟他們一起去喝酒麽?今天可是七夕,應個節就不出陣了,随便你們怎麽鬧吧。”他想了想又說,“和泉守和堀川都在,至于大和守安定……說不定過一陣就找到了呢?”

加州清光停頓了片刻,扭過頭沖他笑了,“不了,國廣酒量很好的,我才不去跟他比。還有三百五十一次,我練完吧。”

審神者終于忍無可忍的打斷道,“你就這麽過節啊?”

加州清光莫名其妙道,“那不然呢?”

“怎麽也得……”審神者頓了一下,有點不知道怎麽接下去,那些唱和歌寫許願簽的事似乎離他本丸中的這群付喪神太過遙遠,只好嘆口氣說,“你之前就這麽過節麽?”

其實比這還不如,加州清光想,在他還是一把無知無覺的刀時,人間種種再是熱鬧也與他沒什麽關系,後來有了付喪神之身,依舊不過是遠望繁華,再後來到了沖田身邊……鄉下武士出身的沖田并沒太多講究,似乎也沒那麽多花裏胡哨的節,他能記得最深的也不過當年衹園會一場絢爛煙火。

再往後,他便全然不知了。

這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此刻被審神者突兀一提,加州清光心底卻猝然帶出點委屈來。

——他終究折斷的太早。

沖田總司的後半生都與他無關,元治元年後曾見過流螢飛雪的是大和守安定,元治二年盛夏夜與沖田一同在盂蘭盆會給山南放那一盞乞魂燈的是大和守安定,便連慶應四年陪那個人走完最後一程的都是。

可是……加州清光不無酸澀的想,在後世資料中,他卻連大和守安定的名字都看不到了。

而無數演繹小說中風流倜傥的少年天才也不是他認識的沖田總司,他的總司沒有俊美到令人過目不忘的容顏,沒有向醫女傾心的溫柔多情,也沒有所謂“壬生狼”的嗜血暴躁——那個青年清瘦而高挑,手上帶着常年握刀的老繭,手心有着薄薄溫度,明明并不寬厚的肩膀站在土方先生身邊時,卻似可以撐起未來的半方天穹。

然而這樣的後世早已面目全非,他曾用申請來的近侍特權跟着審神者前往現世,在專稱寺外伫立良久,卻連一聲“總司”都喊不出來。

審神者看他沉默,便也不再問下去,從袖袋中取了平安牌放在手合場門口,想了想,又把之前準備好的紙簽和水筆壓在了旁邊,起身走過去揉了揉清光的頭發,轉身離開了。

即将踏出院門的時候,他又聽到手合場內響起的飒飒風聲,他微阖眼,腦海中似乎便能勾勒出竹刀揮動的模樣。

那仿佛是加州清光刻進骨血裏的“誠之道”。

次日,審神者送麻倉凪離開時看到被加州清光挂在竹葉上的水紋紙簽②,上面沒什麽多餘願望,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安定」。

——終——

作者有話要說: PS:①日本的七夕節跟中國七夕不一樣,跟情人沒什麽關系,主要是女孩子乞巧希望有一身好手藝,孩子們祈福用的。

②水紋紙的梗,據說宗總司的遺句就是寫在神社裏一張水紋紙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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