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場僵硬的茶藝表演

酒店的走廊裏, 葉茯苓看着紀司南的背影,感覺無語的同時還有那麽一點窩心。她都忘記了被毫無條件維護是什麽感覺,她一直以來面對萬事都用利弊來衡量, 最不理解別人率性而為, 可真當有人蠻不講理擋在她身前, 她又讨厭不起來了。

“葉小姐這是在阻礙你家紀總交朋友嗎?”祝子晉歪頭看着紀司南:“我突然覺得葉小姐也很有趣,是個妙人呢。”

“我不阻礙她交朋友,我就是煩你。”紀司南咄咄逼人:“總是要給她介紹別人, 拿我當什麽了?我在你眼裏都不配得到最基本的尊重嗎?”

“我失言了,我給葉小姐道歉。”說罷,祝子晉拿起手機給莫莫打了個電話,問她看不看泰拳。可莫莫昨天受了點風寒, 身體有些不太舒服,已經歇下了。

聽到莫莫不來,紀司南還覺得高興, 但祝子晉馬上說道:“那我就和紀總一起去了。”

紀司南眉毛擠在一起,用帶着怨念的眼神狠狠挖了他一下。

三人叫了車,祝子晉坐在前排,紀司南和葉茯苓坐在後面。祝子晉好像非常熟悉本地, 用有些生硬的泰語和司機說了個建築名字, 攀談了幾句。

紀司南在手機上打字,遞給葉茯苓:“為什麽不拒絕他?”

“昨晚他一個人花錢,花了二十多萬請大家玩。伸手不打笑臉人啊紀總。”葉茯苓也打字,把手機遞給紀司南。

“那有什麽,以後我找個機會還給他就是了!”紀司南打字速度飛快,把手機又扔到葉茯苓懷裏,那動作還帶着嫌棄, 好像他扔的不是手機,而是祝子晉本人。

“紀總單獨和我出去玩,不尴尬嗎?”葉茯苓遞還手機,瞧着他。

“我不尴尬!我有什麽尴尬的!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紀司南連打三個感嘆號。

縱然是號稱“沒有搞不定的男人只有不會拉扯的綠茶”的葉茯苓,面對直男的直球攻擊,此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拉扯了。她打了幾個字又删了,無奈把手機塞回給紀司南,表示聊天結束。

她擅長試探,擅長欲拒還迎,擅長任何花式套路,但并不擅長回應別人熾熱又堅定的心意。

祝子晉帶他們來的地方是泰國的地下拳館。所謂地下拳館,自然會更加混亂和激烈,沒有名氣的選手到這裏賺錢、吸取經驗,如果打出了效果被哪個老板看上了,也是個一舉出頭的好機會。

這個拳館改裝前似乎是個老舊的體育館,來看拳的一半是本地人,一半是外國游客。觀衆席有來回賣東西、幫觀衆下注的泰國小哥,那些服務生和場上的拳手比起來生得又黑又矮,眼神也飄忽不定,潛藏着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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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茯苓沒見過這種陣勢,心裏有些緊張。她下意識拉住了紀司南:“你別亂走,在我身邊。”

“放心吧,沒事的。”祝子晉拉住一個服務生,給了他些小費,和他說了些什麽,回頭對葉茯苓說道:“既然想來看泰拳,就要來地下拳館看。看那些表演有什麽意思?”

葉茯苓想起他是個瘋子,有些後悔來時沒問他詳細。

四周多是說着方言的泰國人,他們和那些人格格不入,也引來不少注目。沒過幾分鐘,有個黃皮膚的人走了過來,看服飾似乎是個管事的,說話帶着閩南口音:“祝先生,歡迎您。”

他将三人領到最前面的雅座,環境頓時好了很多。祝子晉好像還有些不滿,責怪為什麽沒有包廂,引來管事的人陣陣道歉。

葉茯苓不動聲色觀察着,手始終抓着自己的包。紀司南見她這麽緊張,說道:“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就走,不用給他什麽面子。”

“看看吧。”葉茯苓回答。

他們離拳擊臺的距離剛好,既不太近又不遠,不用看大屏幕也能看清選手的動作。那些選手都在臺下熱身,有個皮膚黝黑有大絡腮胡的男人一個翻身跳上了臺,引起了一小陣歡呼。管事的人把三份資料遞給祝子晉,垂手在一旁等候。

祝子晉自己留下一份資料,把另兩份遞給葉茯苓和紀司南。資料上寫着比賽時間和選手姓名。

“好哥哥,下注也是泰拳的一部分,輸贏算我的。”祝子晉拿起筆,在上面随意寫了幾個數字。

“五是什麽意思?”葉茯苓用筆點紙,小聲問紀司南。

“五萬。”紀司南看了一眼資料,對這些并不感興趣:“你随便寫。”

葉茯苓望着臺上的那群人,聽着臺下的呼聲,又看了看手中的資料。即使她不喜歡賭,但她對賭還是有天賦有心得的,可此時激烈的比賽、熱鬧的氛圍并不能調動起她的興趣。

五萬對于紀司南和祝子晉來說可能只是随手的消遣,可對她來說并不是什麽小數字。她還記得,她入行兩個月時,費盡心機接到的第一個商單,報酬只有五千塊。這五千塊,她在三天裏做了五個系列視頻,發了四條長微博,三天中的每一秒她都在寫文案剪輯視頻構思創意中度過,幾乎沒怎麽睡覺,商單結束她瘦了四斤。

她從未将夢當真,也沒将自己真的當成紀司南。

祝子晉已經把單子交給了管事的人,她拿着筆愣神,只聽到一聲鈴響,先翻上去的絡腮胡被裁判拉了下去,兩個戴着拳套的小孩子從護欄外鑽了進來。

他們的裝扮都像模像樣,戴好牙套,開始原地轉圈相互試探起來。

觀衆席上爆發出一陣陣吶喊,葉茯苓看着臺上的兩個小孩,感覺他們只有八九歲,和陸陸年齡相仿。

“這,好看嗎?”葉茯苓喃喃自語。

“好看啊。哥哥不喜歡?拳擊是泰國的文化,是一種藝術。人類最原始的沖動和力量,在擂臺賽展現得淋漓盡致。”祝子晉眼裏閃過熱情:“打拳是他們的信仰,成為一名好拳手是他們的驕傲。”

道理完全沒有錯,可葉茯苓并沒有辦法看着和她弟弟一樣年紀的小孩在臺上相互攻擊。她并沒有聖母病,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

如果一定要打比喻,在生活這場搏擊中,她一定不是貴賓席中一擲千金博一笑的客人,而是拳手。也許也會為了信仰和驕傲,但大多數時間,是為了出場費和獎金。

她還是沒有辦法和紀司南、祝子晉共情。

見葉茯苓低下頭,紀司南問她道:“怎麽了?”

“沒事,我有點餓。”葉茯苓胡亂找了個借口。

“你體驗夠了我們就去夜市。”紀司南四處張望,看到身後有賣爆米花的人,從口袋中摸出一千泰铢紙幣:“等我一下。”

他前腳剛走,祝子晉開口說道:“葉小姐對我兇巴巴的,對你倒是溫柔體貼。真是不一樣呢。”

“難不成應該對你溫柔體貼嗎?”葉茯苓扯了扯嘴角。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祝子晉笑道:“我起初還以為她是哪家的千金,能得到紀總如此關心。”

這句話一下子就捅到了葉茯苓的肺管子上,她嗤笑了一聲,不作回答,但桌下的手變得冰涼。

紀司南拿着兩桶爆米花,站在後面,恰好就聽到了這句話。他買兩桶,是想和葉茯苓一起吃一桶,另一桶給祝子晉,不讓他摻和打擾。他頓時改變了主意,回想起葉茯苓的視頻,走回來先把一桶爆米花塞到葉茯苓懷裏,然後假裝把另一桶遞給祝子晉。

祝子晉伸手接,在觸到桶的瞬間,紀司南手一松,直接把爆米花全撒在了祝子晉價值幾十萬的西服上。

“都是我不小心。”紀司南的聲音毫無波瀾,就像是在背臺詞:“你不會怪我吧?”

祝子晉:“......”

做作得有些侮辱人了。

紀司南坐下,拾起一顆爆米花往葉茯苓嘴邊遞,葉茯苓躲了過去:“我自己來。”

紀司南也沒強求,他就盯着祝子晉,當祝子晉轉過頭試圖和葉茯苓說話,紀司南一頭靠上了葉茯苓的肩膀,給葉茯苓砸得生疼。

“我害怕。”紀司南依舊在生硬背詞,聲音完全聽不出什麽嬌俏和害怕。

本想喊疼的葉茯苓把疼字吞了回去。她坐得筆直,大氣都不敢出了。她不知道紀司南在搞什麽,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哥哥,這兩個人是重量級...”臺上的小選手下臺,另一對大漢上臺,祝子晉又要開口給葉茯苓介紹人物。

“好可怕啊。”紀司南直接打斷,強行抱住葉茯苓的手臂,把葉茯苓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紀司南和祝子晉在暗鬥,臺上的兩個大漢在明鬥。那兩個大漢和八歲的小拳手不是一個路數,拳拳到肉,腿上也不老實。觀衆的情緒到達了巅峰,葉茯苓皺着眉,用手指摳着手心,心跳也加速了。

“啊!”觀衆席傳來了驚呼聲。

鼻青臉腫的藍方拳手跳了起來,對着紅方拳手的臉就是狠狠一擊。

葉茯苓下意識閉上眼,再睜開,眼前還是黑色的。溫暖的手掌覆蓋了她的眼睛,帶給她無限的安心。

“噴血了,別看。”紀司南在她耳邊說道。他的語調還是波瀾不驚,就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或是今天下了雨。

場面有些混亂,觀衆卻更加興奮了。身後吵吵嚷嚷,拳臺上紅方選手已經昏迷,臺上濺了血,好像還有碎了的牙齒。

祝子晉也興奮起來,紀司南把手拿開,見葉茯苓臉色不對勁。她雖不言語,他還是知道她是當真不喜歡這種場面。

“不好看,我想去夜市。”紀司南拉起葉茯苓的胳膊,演出了今晚最認真的一場戲。他僵硬左右搖晃身體,好像一只不倒翁,或是一只帝企鵝:“走嘛。”

“嗯。”葉茯苓和祝子晉道別。

祝子晉壓了錢,自然要看完的,起身送葉茯苓和紀司南,又被紀司南攔住了:“爆米花別丢了,我們自己走。”

走出拳館,紀司南一直在觀察着葉茯苓的表情。他見葉茯苓恢複了正常,才松了一口氣。

他都不知道,他也可以如此細心。

“聽人說,附近就有夜市,有竹筒飯、地方水果什麽的。”紀司南想了想:“不幹淨,你嘗一點,剩下的就不要了。”

“我們打車過去,你穿得太少了。”紀司南看着她:“包拿好了嗎?”

葉茯苓快走兩步,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鮮空氣。她吐出一口污濁的氣體,腦海裏怎麽都是臺上的兩個小孩子和祝子晉說的話。

那句話戳到了她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無比的自尊,但祝子晉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紀司南直球的心意,她能感受到,但她更知道的是,紀司南更适合一個和他門當戶對,有着相同成長歷程和三觀的大家閨秀。那人應該會彈鋼琴,絕不會因為贏來的兩枚戒指和一串手串沾沾自喜一直把玩。真正的名門閨秀,一定對別人碰過的東西都不屑一顧,穿着高定的衣服,談吐不凡,站在紀司南身邊,和他佳偶天成神仙眷侶。

葉茯苓站定:“紀司南,你喜歡我嗎?”

“嗯?”紀司南并未想過,她會在這個場合問他這個問題,但他并沒有什麽隐藏的必要,他也不會隐藏:“喜歡。”

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這果斷的回答更讓她覺得難過。

“可是我不喜歡你。”葉茯苓感覺胸口那團濁氣并沒有吐幹淨:“我對你,和對周桓,對小然,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們互換了身體,也是因為你是紀總。”

她似乎找到了宣洩口,索性開始放肆地胡言亂語起來:“你知道我喜歡錢,和你在一起我還清了債,得到了房子,所以也會對你好。你覺得我好,可能是因為我們經歷了太多事情,這是沖動,是錯誤,是不理智的。”

“我們不可能。”葉茯苓說完,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東西。

本屬于她的、十分美好的東西,被她揮手帶動的風,吹散吹遠。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紀司南看着她。

“一點都不。”葉茯苓拔出劍,艱難斬斷了最後一根線。

她從來沒覺得說謊是這樣艱難的事情。

二人在小巷裏沉默,突然聽到一陣喧吵的聲音。七八個小青年追逐着沖着這邊跑來,好像發生了什麽沖突。

那些本地人嘴裏念叨着聽不懂的話,跑得飛快,出現得也突然,葉茯苓不等反應,就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喊了一聲,但又有一個人撞了上來,還有兩個人跑到了她和紀司南中間。

“滾開!”紀司南急了,用泰語罵了一句,将一個小青年推開,扯住葉茯苓。

那小青年并沒有反應,和同伴一起跑遠了。

“你沒事吧?”紀司南忘了葉茯苓剛和他說過的話,拽着葉茯苓問道。

葉茯苓覺得有些不對,擡起右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

表沒了。那表在醫院差些被水泡壞,被紀司南拿走了,但在參加錢老爺子的宴會時,為了充場面,紀司南又給她戴上了。

“表!你媽留給你的表!”葉茯苓跺腳,望着小巷漆黑的盡頭,拔腿就追了上去。她膽子很小,做事細微謹慎,不敢看恐怖電影玩恐怖游戲,不敢看人打拳,可追上去時卻沒有絲毫的猶豫。

那表對紀司南來說太重要了,即使她拿不回來,她也要看清那些人究竟長什麽樣子。

“回來!葉茯苓你回來!表沒那麽重要!我可以報警!”紀司南想拉她,但并沒能拉住她。看着葉茯苓消失的背影,他全身血液似乎都涼了,雙眼變得通紅。

他原以為那塊表是他最重要的東西,但事實并非如此。他終于意識到,世上最重要的東西從不是死物,而是故人希望他平安喜樂的心意。

還有對當下在意之人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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