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空的星星,鲛人的眼淚,……

紀司南壓着紀懷再次回到屋子裏的時候, 還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焦糊味。葉茯苓将面放到桌子上,跑到廚房裏慶幸陸陸關火關得及時。

“放開我,我不跑。”紀懷掙紮了兩下。

紀司南把按着他的手松開, 特意跑到門口将門鎖好。他再回過頭, 發現紀懷将亂七八糟的外衣脫掉了, 從口袋中拿出一根發帶将額頭前的碎發攏了上去,跑到了廚房裏。

“都是因為我,我來刷鍋吧。”紀懷從葉茯苓手裏半奪過鍋。

“讨好我沒用, 我想放你走,但我說了也不算。”葉茯苓不和他客氣,把糊鍋塞到他手裏,自己去櫃子裏撿碗。

紀懷不說話了, 撸起袖子拿起鋼絲球,開始蹭鍋。

葉茯苓将碗拿到桌子上擺好,把還冒着熱氣牛肉面倒入碗裏, 香味一下子就飄散開。在寫作業的陸陸聞到味道,第一時間打開門沖了出來,乖巧坐在椅子上等待開飯。

紀司南坐到他的專屬位置上,拿着屬于他的筷子, 把自己碗裏的牛肉分成兩份, 給葉茯苓夾過去一半給陸陸夾過去一半。

“不是鼓勵你告密啊。”紀司南時刻注意小樹苗的茁壯成長:“告密是不對的,下不為例。”

葉茯苓則倚在門邊,看紀懷蠢笨地拿着鋼絲球蹭鍋。她看了一會兒,發現有錢人家的少爺都一個樣,不會幹活硬幹。但她還是由着他硬幹了一會兒,才将他手裏的鍋接過來:“好了,能刷掉的已經刷掉了, 等吃完飯我教你怎麽徹底刷幹淨。”

紀懷沒怎麽刷過鍋,不會幹這些活,也從沒有人教他幹過。他坐在桌邊,雖然面對的只是一碗普通的牛肉面,但這碗牛肉面對于已經八個小時沒進食的他誘惑力格外大。他幾乎是一口氣吃完了所有面,還把湯都喝光了。

面湯讓他的五髒六腑都充滿了暖意。等大家都吃完飯,陸陸還在啃鴨脖子,紀司南專心致志看着陸陸啃,時不時稱贊一句:“很好,很幹淨。”

在紀懷的印象裏,自從他來到紀司南家中,紀司南就是個冷漠的形象。紀司南惜字如金不會多說一句話,管任何一件和他無關的事,後來連面都不露了,從不會和誰表達親近。他不太習慣這樣的紀司南,感覺紀司南好像換了個人。

紀懷主動把所有的碗拿到廚房,他想自己不該白吃面,總該幹些活來支付。他剛走近廚房,葉茯苓對紀司南說道:“我倒是覺得紀懷像個好孩子,我和他聊聊。”

葉茯苓走到廚房,把沒刷幹淨的鍋倒上水,向水裏加了些白醋,打開煤氣。紀懷看着她的動作,猶豫了一秒問道:“這能刷鍋?”

“嗯。等煮一會兒,再用小蘇打刷,就能把糊掉的地方刷幹淨了。”

葉茯苓等水沸了一會兒,将火關了,把鍋拿下來加了涼水,又把一袋小蘇打遞給紀懷。紀懷将信将疑将小蘇打倒在糊了的地方,拿起鋼絲球。果然,難刷的糊底突然變得很脆弱。

“真的啊。”紀懷露出驚喜的笑容,好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

“好玩吧?”葉茯苓問道。

紀懷點了點頭,然後才發覺自己不該輕易卸下防備,又板起臉。

“我小時候也想離家出走。”葉茯苓遞給他一塊百潔布:“我在菜市場看到你的時候就想起我自己了。那時候我爸天天酗酒賭博,我媽跟他離婚後就人間蒸發了,我還要照顧弟弟,每天都想一走了之算了。但我又沒成年,又沒錢,都不知道應該去哪。”

紀懷小時候也經歷了家庭破碎,他親生父親欠了很多錢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母親帶着他改嫁,給他改名叫做紀懷。他頓時對葉茯苓有了同命相憐的感覺:“後來呢?”

“後來陸陸長大了,我得管他。我不管他他怎麽辦?”

紀懷環顧了一下寬敞的廚房:“這房子是紀司南買給你的?”

“不是,是我拿命換的。”葉茯苓半開玩笑道:“紀司南是個挺好的老板,給了我很多用命換錢的機會。”

紀懷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這什麽意思?他對你不是挺好的嗎?”

“他對別人不好嗎?”葉茯苓開始了她的套話大計。所謂綠茶奧義,當你想和一個人迅速拉近關系的時候,你要保證一直講話的人是對方。

紀懷想了想,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無人,努力用貧瘠的語言形容:“他挺冷漠的,是自掃門前雪那種人。”

“你還挺了解他。”

“呵。”紀懷把刷好的鍋遞給葉茯苓,拿起那些沒刷的碗:“我是最了解他的人。”

“怎麽可能呢。”葉茯苓一副我不信的樣子:“你們又不是親兄弟,根本就不親,你了解他什麽啊。”

青春期的少年通常受不了別人的激将法,紀懷說道:“我當然了解他了。我到了他家,用他的東西,讀他的課本,穿他以前的衣服,還看過他的日記。他日記可真無聊啊,規規整整的日期、時間、天氣,然後就是記錄每天的學習內容,一點娛樂都沒有。”

“你家不是很有錢嗎?至于這麽節省?”葉茯苓問道。

紀懷剛想開口,又緘默了。他用手攏着水池中的泡沫,摸着瓷碗光滑冰涼的邊緣。葉茯苓以為他不會說話了,卻聽到他小聲說道:“不是什麽節省,他們想把我複制成我這個年紀的紀司南。”

葉茯苓眯起眼睛,有些線索好像串了起來。紀司南第一次給她看有紀懷的合照的時候,穿着鵝黃色旗袍的女人旁邊的紀懷穿的是一身黑色小西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非常乖。而她真正看到紀懷的時候,紀懷全身環佩叮當響,看起來非常叛逆。

想必照片裏的紀懷,是別人給他打扮的。

“複制成紀司南幹什麽?紀司南有什麽好的。”葉茯苓搖了搖頭。

“所以我想走。”紀懷放下最後一個碗,将自己手上的泡沫洗幹淨:“我不想當誰的替身,我想當我自己。”

他推開廚房的門,發現陸陸已經坐到沙發旁邊玩玩具了,而紀司南正在低頭收拾那些骨頭。紀懷坐到沙發上,時不時看一眼紀司南,生怕紀司南馬上就要抓他走。

但紀司南沒有理他,轉身将骨頭拿到廚房裏。

廚房裏,葉茯苓從耳朵裏摳出一個微型耳機:“沒想到當初算計祝子晉的設備還有再次排上用場的一天,還好沒賣。你都聽到了?”

紀司南将骨頭扔到垃圾桶裏:“嗯。”

他表情凝重,好像再思考什麽。

“替身什麽意思啊?”葉茯苓好奇,用手指戳戳紀司南:“有錢人都這麽會玩?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跑了,我該怎麽給他做做思想工作讓他回家?”

“你對他還挺感興趣的,你怎麽對我沒這麽大興趣呢?”紀司南問道。

“不是,小孩子的醋你都要吃?”

“該不會是你覺得和我解約、給我拉黑、玩消失這種事幫我解決了紀懷的事,就能頂了吧?”紀司南問道。

葉茯苓一時接不上話茬,紀司南猜得太準了,她都沒想好要怎麽狡辯。

紀司南看她難得詞窮,主動把話題跳了過去:“思想工作你做不了。我以為他只是叛逆才離家出走,但知道他是這麽想的,我倒是想放他走了。”

“啊?”葉茯苓迷惑了:“他成年了嗎?書讀完了嗎?你放他走你瘋了?”

紀司南聽到外面傳來的電視聲:“去散散步怎麽樣?”

......

紀懷坐在沙發上,用遙控器撥動着電視頻道。他沒什麽看的心情,害怕下一秒紀司南就壓着他将他送回家。紀司南從廚房出來,穿大衣換鞋,把鎖着的門打開,他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慌得要命。

“出去買點東西,你不會跑吧?”紀司南看了一眼紀懷:“我和門衛說了你的外貌特征,你老實待着,我說話算話,今晚不送你回去。”

紀懷還沒等說話,葉茯苓也從廚房出來,穿上了大衣:“麻煩了,幫我看孩子。”

紀懷眼看着兩個人一起出門了,屋子裏只剩下他和小不點叛徒。

陸陸蹭到他身邊,突然攥住了他的一根小手指,就好像這樣能夠阻止紀懷跑掉。紀懷想,這小不點叛徒還挺聰明的。

外面天氣不算冷,紀司南和葉茯苓走在石子小路上。

葉茯苓回頭看了看亮着燈光的自家窗戶,問紀司南道:“講故事啊,什麽替身?”

她的思維開始發散:“我以前聽過什麽都市怪談,就是有錢人養一個替身,替他們出席危險場所,還能頂罪什麽的。”

紀司南看着她樂:“什麽亂七八糟的。”

月光如水,葉茯苓的側臉上有着斑駁的樹影,紀司南的表情恢複淡然。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願意把他的秘密如此雲淡風輕講述給另一個人。他覺得故事很凝重,但當他訴說的對象是葉茯苓,他說出第一個字後,反而輕松了。

“從我母親講起吧。”

葉茯苓不知道紀司南的母親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只知道紀司南的母親擅長彈鋼琴,給紀司南留下那塊手表後就在醫院裏因突發疾病過世了。

“我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她喜歡穿旗袍、喜歡彈鋼琴,為了嫁給愛情每日被困在豪華的大房子裏。”紀司南語氣輕柔,好像回憶起了很美好的東西:“那時候剛出現直播這個東西,直播是喊麥的代名詞,網絡環境比現在差上很多倍。她每天架着手機彈彈鋼琴,也不為了賺錢,只是想給自己開一扇增加與外界交流的窗子。”

“那很好啊。”葉茯苓說道。

“嗯,我也覺得很好,但是有人不這麽覺得。她的丈夫覺得直播是個三俗的東西,認為很丢人,不允許她再這麽做。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樂趣就這麽被阻止了。”

紀司南停在小亭子前,從口袋中找出紙巾将能坐的地方擦幹淨,示意葉茯苓坐下:“後來,她心髒病發作,只留給我一塊表。我和我父親都很懷念她,但是懷念的方式截然不同。”

葉茯苓坐在他旁邊:“你成立了星辰。”

“對,我成立了星辰。”紀司南擡頭看着月亮:“而他娶了一個和我母親長得很像的女人。那個女人深知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她學着我母親說話的語調,穿着我母親最喜歡的黃色旗袍。他也很滿意這場他制造出來的夢境,将那個女人當成我母親,讓那個女人帶來的兒子穿我曾經的衣服用我的東西。他把自己困在了十年前。”

葉茯苓沒想到是這樣,她握住了紀司南的手,将紀司南冰涼的指尖焐熱。

“他給那個女人帶來的兒子取名叫紀懷,是懷念的懷。”

葉茯苓想起她和紀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小時候是優等生,穿黑西裝很乖,所以紀懷才會逃課打耳眼,穿彰顯叛逆的衣服,他很讨厭別人叫他紀懷,還和你揭露他媽的計劃。”

紀司南點了點頭:“對,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為了金錢去成為另一個人。”

葉茯苓也沒想過,她會如此心疼紀司南。有錢人家的少爺有什麽好心疼的呢?她一直覺得只要有錢,就沒有什麽煩惱,如果有煩惱,那一定是錢還不夠。但現實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她覺得自己是個淋着雨一路穿行的人。所以當她遇到困難,需要很大一筆錢,還讓紀司南面對着輿論壓力的時候,她想的是她去做那個壞人,反正她也習慣了淋雨的感覺。

她總以為紀司南在陽光之下,但紀司南需要的也許也是個給他撐傘的人。

葉茯苓将頭搭在紀司南的肩膀上:“好吧,那輪到我來說了。”

紀司南沒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陸陸親爸生病了,需要一筆錢。我不想再讓你幫我解決問題,你已經幫我很多了,如果我不說謊,你遲早知道這件事。我想要自尊想要被平等對待,我想給予你一些東西,而不是每次都接受你的給予。剛好黃瑾搞事,我走了問題自然就解決了,就這樣我才想去歡娛。”葉茯苓将實話全盤托出。

紀司南沒想過竟然還有如此驚喜在等着他。這是葉茯苓第一次做到真正坦誠面對他,她終于願意對他敞開她的心。

“那你為什麽現在願意對我說了?”紀司南明知故問。

“因為我覺得你太難纏了,甩不開。”葉茯苓說道。

紀司南:“?”

“開玩笑的。”葉茯苓勾起嘴角,聲音漸小:“這件事是我錯了。”

紀司南一直覺得自己只是表面傲慢,內心大多數時間是謙遜的。而葉茯苓表面左右逢源,內心其實是個極其驕傲的人。

夜空的星星,鲛人的眼淚,葉茯苓的道歉,這三者不可遇也不可求。

他有多幸運,竟然真的得到了天下最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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