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時光裏的回憶
餘鋒是看着他們牽着手走進餐館的,如同那一天咖啡館前告別離去之時看着他們的背影。他一瞬間還能清晰地記起那也是一間意大利咖啡館。
他及時站起迎接,等他們走到桌前時,伸手和姚季恒握手,“你好,姚先生,又見面了。”
姚季恒笑:“難得餘先生和萋萋是老朋友,既然都來波士頓了,當然應該聚聚。”
餐桌中間的水晶花瓶裏插着一大束芬德拉玫瑰,萋萋坐下時只是望了一眼。姚季恒察覺到,不由也望了一眼,然後打量了下這家餐廳。門口是拱形花廊營造的意大利式浪漫,裝飾的是歐洲田園風,清新素雅,在細節上頭卻也可以看出考究精致的明媚活潑,每張餐臺以植物花卉隔開,保持用餐環境的私隐靜谧,卻也不一味古板。這是家不錯的餐廳,至少氛圍是很好的,尤其适合情侶,而意大利菜也恰好在口味和儀式間做到了均衡,沒有法國菜精致繁複的儀式感,但比簡約的美式菜要好吃。
侍者送來餐單,點餐後,一切都和上一次咖啡館的相聚并無很大的區別,起初也是姚季恒和餘鋒主導談話的氣氛,萋萋置身事外,偶爾應答幾句。
侍者上餐,到了萋萋那一份蔬菜湯時,她伸手移開桌面的手機。卻不防侍者沒留意她的動作已經端起湯碗要放下,兩個人的手背相撞,侍者手一滑,熱湯潑到她們兩人手上,湯碗掉到桌面,喀喇一聲應聲而裂,一半還在桌面,一半已落到地上摔碎。
萋萋的右手被熱湯燙得一縮,下意識站起來朝後退,慌亂間不及多想,甩了兩下右手,扯開頸間的絲巾就開始擦拭淋漓的湯汁。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談話的姚季恒和餘鋒聽見響聲,同時看過來,然後一起抽出紙巾。姚季恒坐在她旁邊,更快一步起身抓住她的右手臂擦拭。
對面的餘鋒幾步走到萋萋身邊,低頭看她手時,忽然頓住了,視線怔怔地停留在她左邊脖頸下的骨窩處,在那玲珑圓潤的鎖骨窩最深處的醒目青紫痕跡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侍者自己的手也被燙了,只胡亂擦了兩下卻開始道歉,要帶萋萋去沖水擦燙傷膏。
姚季恒本來要一起去的,走了幾步卻被侍者提醒:“先生,我們是去女洗手間。”
萋萋看了他一眼,沒事似的說:“你回去吧,就是燙了一下,我擦了藥就回來。”
姚季恒知道她的手要盡快沖水,沒有多猶豫,立即止住了腳步。
餐廳應變迅速,已有人來清理善後。姚季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走回來時,地面已被清掃幹淨,侍者正在抹桌子,一個領班模樣的人在向餘鋒道歉。
姚季恒看見萋萋的手機在餘鋒手裏,便問:“怎麽回事?”
那領班說:“先生,我們十分抱歉湯汁灑到了手機上,請您确認這只手機是否還能正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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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季恒從餘鋒手裏接過手機,上面的湯汁已被擦淨,屏幕亮着能正常顯示。他滑動手指随意試了一下,沒發現觸摸屏異常,立即說:“這是我未婚妻的手機,沒事。”
領班又是一番道歉,提出給他們這餐飯最優惠折扣。
餘鋒擺擺手,說:“不,謝謝,只要我朋友的手沒事就行。”
領班确認他們紳士地不打算繼續追究,又道謝後才離開。
桌臺已煥然一新,連萋萋剛剛坐的那張椅子也被換了。姚季恒仍舊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斜對面仍然是餘鋒。萋萋不在,他們一改剛剛相談甚歡的景象,一時都沉默。
靜默并未維持多久,餘鋒忽然開口說話:“姚先生,我想和你談談。”
姚季恒淡淡說:“如果是和萋萋有關,我想等萋萋回來會比較好。”
“不,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
姚季恒看着對面高傲而自信的男人,直到這一刻才認真仔細地正視這個男人。無疑他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劍眉飛揚,英俊而陽光,女孩子應該很容易喜歡這樣的大男孩。
餘鋒迎接他的視線,徑自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認,從容不迫地說:“我不知道你和萋萋認識多久,但我确定你們是這一個月內才認識的。因為就在一個多月前,我請求萋萋的原諒。其實我并不是第一次這樣做,在去年我就回去找她了,但她一直不理我。直到那一次,她站在我面前,昂起頭讓我跪下來。我做了。我想你也了解萋萋,她當然不會這麽容易原諒我,我也不想她這麽快就原諒我,她等了我多久,我也可以等她多久。我知道她一定會做點什麽給我看,我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快把你扯進來。”
姚季恒神色不動,靜靜等他說完,平靜地說:“餘先生,你和萋萋過去的事是過去,無需和我說明。但有件事你弄錯了,不是萋萋把我扯進來,而是我和她都已确定彼此是對方的人生伴侶,我們已經訂婚,很快會結婚。”
餘鋒笑:“我不介意萋萋用一場短暫的婚姻游戲來解氣,我給了她多少痛苦,她都可以十倍百倍地還給我,只要她高興。”
姚季恒維持風度,只是堅定申明:“餘先生,請不要以你的立場來給我和萋萋的婚姻下任何定義。我和萋萋的婚姻是我們的事,我們彼此真心實意結合,與你無關。”
“姚先生,你應該還不知道萋萋喜歡白玫瑰吧?不過她只喜歡芬德拉玫瑰,就算有那樣一句千古流傳的詩‘my love is a red red rose’,她還是說只有芬德拉的花語最動聽。”餘鋒頓了頓,望一眼桌上的玫瑰花,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它的花語是‘只為你一人鐘情’。我和萋萋不止是老朋友,我和她很早之前就認識。她堂姐還是我高中同學。我讀高中那年就認得了她,那時她在和我同一個學校的初中部,每天放學她都要和她堂姐一起走,其實她家和她堂姐家并不同路,我和她堂姐家才同路。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她說要跟我來北京,我以為她只是随便說說。可是後來她真的也來讀書了,然後就經常朝我學校跑。她不喜歡籃球,可是能夠在不管夏天冬天都從頭到尾坐在球場下看我打籃球。一開始我不知道為什麽,以為她只是來玩,一直到她說喜歡我。你知道她有多固執倔強嗎?我沒有立即答複她,讓她再好好确定一下,她就天天來找我,纏着我說她已經确定到不能再确定了,還問我喜不喜歡她。後來連我同學都以為她是我女朋友。我讓她做我女朋友的那天,她拉着我在街上找有賣芬德拉玫瑰的花店。我們也找到了。”
姚季恒仿佛只是聽了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面無表情,冷靜地說:“餘先生,你說的這些已經過去了,而且這事關萋萋,不應該由你對我講出來。現在你們已經分手,請你尊重她。”
“分手是我的錯誤,我那時候只是不确定,可是現在我十分确定。姚先生,有件事情你還沒弄清楚,我和萋萋不是過去,我們的過去還沒有結束,一直到現在還在,而且也永遠不會結束。”
姚季恒忍不住為他的狂妄自負而冷笑:“你那時不确定自己愛他?那你現在又如何确定她還愛你?”
“你知道她和我分手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嗎?她再也沒和任何男人交往。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會放棄萋萋。她對我有怨恨,我只需要時間讓她明白我是真心的,她遲早會原諒我。她等了我那麽久,現在換我等她。”
餘鋒停了停,最後篤定地說:“姚先生,你有沒有見過萋萋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樣子?我想你如果見過就會知道我是如何确定的。”
姚季恒沒有答話,隔了一會兒,他的電話響起。他拿起電話,起身走開接聽。
萋萋終于回來時,餐桌一片寂靜。姚季恒為她拉開椅子,輕輕執起她燙傷的手,低聲問:“還疼嗎?怎麽去了那麽久?”
萋萋忽然覺得有點怪異,也許是他說話的語氣太溫柔,也許是這一刻的氣氛暗流湧動。她抽出手,不自然地說:“不疼了,上藥後好多了。他們在附近找了個醫生來給我看了看,所以回來晚了。”
晚餐很快就上來了。萋萋的右手不方便執餐具,姚季恒全程代勞。香料烤雞腿剔骨切片,蔬菜披薩切得大小适中,薄厚均勻,統統只用叉子就可以送進口裏咀嚼。可是做完這些,他還是順手舀了一勺湯,送到她嘴邊。
萋萋不得不喝下這口開胃湯,然後才用完好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理智地阻止他繼續,說:“我的左手可以拿叉子勺子吃飯。”
姚季恒笑着把勺子放在她手裏,還掰着她的手指頭握好,完全把她當成了個小孩,細聲叮囑:“那你小心點,吃慢點。”
萋萋本來就覺得有點別扭,聽到他的話,越發不自然地低頭喝湯。
他自己點的主菜牛肉片上來後,他嘗了一口後,又順手叉起細細切割的一小片送到她嘴邊,說:“萋萋,這個味道很好,你嘗嘗。”
他不怕吸引人注意,萋萋也不想一頓飯像作秀似的被觀賞,放下湯勺,接過他手裏的叉子:“我自己來。”
餘鋒一直靜默用餐,仿佛對面前的動靜視若無睹,這時卻擡頭微笑:“萋萋不喜歡吃牛肉。”
姚季恒神态不變,只是看向她手裏自己叉子上的那片牛肉。
萋萋頓了一下,還是把那片牛肉送到嘴裏吃下,然後把叉子還給他,才淡淡說:“那不過是從前,我現在挺喜歡吃牛肉的,其實牛肉味道也不錯。”
餘鋒仍舊面不改色,仿佛早已料到她會這樣,從容地接上她的話頭,說:“當然,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比如對食物的口味,但是有些東西卻是時間改變不了的。經得起漫長時光的,那才是長久的、堅固的、深厚的,也是單純美好的。那也是我們這一生最終可以擁有的最好的東西,值得我們付出一切去追尋,永遠都不會放棄。萋萋,你說是不是?”
姚季恒原本自這段話開始便面無表情,無動于衷,視線似乎對着面前的餐盤,眼底卻又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什麽也沒有看,似乎耳邊這段話對他沒有産生任何影響,直到最後一句,才擡起頭定定看着對面的男人。
萋萋笑:“你說的聽上去很美,但是有嗎?”
姚季恒眸色微動,不自禁看向她。從側面看過去,她臉頰的弧度細長而優美,仍舊笑得肆意而高傲。而她的語氣是滿不在乎的,甚至帶着暗暗的微諷。剎那間,她臉上的笑和下午那個令他恍惚不安的笑重疊。他終于模糊察覺到有哪裏不一樣了——他在她這樣的笑裏感受到一種自守似的冷漠,一無所求,近乎絕望。
餘鋒也笑:“有沒有你當然知道。”
萋萋不再說話,低頭專心致意用餐。
接下來也沒有人試圖提起另一個話題,這一頓晚飯在餐具輕微的碰撞聲裏結束。萋萋擱下叉子擦嘴時,姚季恒也放下刀叉。
餘鋒招來侍者買單,那侍者卻說:“姚先生已經買單了。”
萋萋怔了一下。
姚季恒淡淡說:“作為東道主,應該是我和萋萋請你。”
餘鋒定定看了他一眼,繼而微笑:“姚先生太客氣了,那麽回北京了,我再請你們。”
這一回在餐館門口告別的時候,姚季恒并沒有和餘鋒握手,一只手牽着萋萋,翩然而立,只是禮貌的一聲:“餘先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