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笑看紅塵
其實,萋萋在昨天看見畫冊裏的照片後,已經不知道回想過多少次。可是任憑她怎麽想,怎麽回憶,就是想不明白,她明明那天在宴會上見過他,可是在和他相親認識、談婚論嫁及至後來日夜相對的度假、二人世界的同居生活,這麽多的日子,有這麽多的時間可以想起來,卻一直都忘了。很多很多的畫面她都還記得,然而記憶像是有一塊橡皮擦,悄無聲息地抹去那段重要的畫面,只留下一片暗黃色光影裏的空白。
宴會之前的那天,餘鋒再次約她晚餐。像他回國之後的許多次那樣,不管她的虛僞微笑,也不管她的冷言冷語,他總能有辦法不遠不近地出現在她身邊,說一些雲淡風輕的話,若即若離地糾纏。
她本來無所謂,他早已擅長這樣的男女游戲,而她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追逐他的溫萋萋。
他想要鴛夢重溫,她就讓他也狠狠跌下去,摔得頭破血流時真切體會到什麽是夢想破滅。
然而,那樣的次數久了,看着那樣陽光燦爛的笑容,氣定神閑的淡然,若有似無的回憶,終究厭煩。
所以,他終于開口叫她原諒他,她就叫他跪下來。
她在最灰暗的十四歲遇見他,那時候她連最後那點還能在家裏聽見父母吵架的希望都徹底破滅了,因為那個家已經不在了。在最絕望的時候,只有他給了她一個最燦爛最陽光的笑容。
他讓她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陽光。那麽燦爛的,可以照亮整個天空的陽光。
她曾經以為那是她黑暗人生裏唯一的光芒,所以她緊緊追逐着那束可以照亮她整個人生的燦爛陽光。
然而陽光太亮,終究不屬于她一人。
在眼睜睜地看着他牽着一個女生從大街的另一頭走過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沒有變,溫柔的話語沒有停,哪怕是一個停頓的眼神也沒有。
那一刻,她之于他,已經是陌路。
那一刻,她的世界轟然倒塌,分崩離析,碎片一片一片散落下來,像是她曾經四分五裂的家。
最後,她只能踏着一地的碎片,看着他決然而去。
那天晚上,在他終于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高興,她要對當年那個流着淚的自己說:你看,他終于也有這麽卑微的時候。
然而,她僅有的只是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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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十五年的歲月,她居高臨下地麻木看着他,忽然發現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那麽的陌生。
那個曾經她等在校門口只為了看見他笑容的男生,那個曾經她不管寒冷炎熱固執地守着他打籃球的男生,那個曾經牽着她的手奔跑在街頭尋找芬德拉玫瑰的男生,那個曾經她以為是她世界最溫暖存在的男生早已死在她的青春記憶裏,她只是用了這麽多年的青春來祭奠他的死亡。
那個留在她記憶裏恒久不謝的燦爛笑容已經模糊,而那一刻,跪在她面前的男人早已不是當初那一束點亮她灰暗天空的陽光。
他遺留給她的最後一點溫暖,她對他殘餘的那最後一點東西,被他那忏悔的一跪徹底擦得一幹二淨。
他再也照亮不了她的天空。
他之于她,終于也陌路。
在那個大雨蒼茫的夜晚,萋萋徹底告別他,告別自己曾經的愛情與青春之後,給最好的朋友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她靠着玻璃窗,外面風雨琳琅,雨聲潺潺,仿佛一切都被那一場大雨沖走了,最後只剩下自己凄然的聲音:“這麽多年,我以為我在找愛情,可是找來找去,到最後才知道,我的愛情已經死了,死在所有被我肆意揮霍的青春年華中。”
曾經轟轟烈烈的愛情,長久的等待,最終不過是一場剎那綻放的煙花,而能夠找一個願意陪自己站在煙花冷卻後的灰燼裏,仰望黑漆漆的夜空的人有多麽難。
第二天,公司周年慶,她特意穿了一件鮮豔的紅裙,從頭到腳細細裝扮,塗上鮮豔的唇彩,慶祝自己的新生。
男人不可信,在如此浮華人世,她也可以笑看紅塵。
然而,她沒有想到會遇見他。
她讨厭應酬,倚在角落裏的沙發上喝酒。他看了她多久,她不知道,只是在某一刻低頭飲酒時忽然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繼續自斟自飲,旁若無人,可被注目的感覺卻那麽真實,無法忽視。她清楚地知道那道視線仍舊長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心底湧上一絲惱怒,終于擡頭迎上那道視線。
然而,不是她熟悉的,也不是她前一刻還以為的那些帶着強烈目的和赤`裸眼神的男人視線,這道同樣來自于男人的視線沒有輕薄,沒有欲望,沒有暧昧,沒有幻想,只是靜靜看着她。
在意識到之前,她已舉杯對他粲然而笑:“先生,要來一杯麽?”
他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忽然開口邀請,臉上閃過一絲怔楞的詫異,很快又回過神來四處環顧。
她知道他在找酒,他手裏沒有酒。這顯然不是一個經常喝酒的男人。他的措手不及取悅了她,她施施然給自己杯子裏添上酒,再次擡頭正好看見他終于就近從穿行而過的侍者手裏托盤上取來一杯酒。她看着他穿過衣香鬓影、觥籌交錯的浮華世界踏步而來,在她面前站定,伸手和她碰杯。兩只酒杯輕輕相碰,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她擡頭撞上他的眼睛,直到這一刻隔得這麽近,她才看清那雙異樣沉靜的眼睛。
那是一雙大而漆黑的眼睛,睫毛濃密,眼眸深邃而隽永,像她經歷過的無數個孤寂而漫長的夜色,可是卻又幹淨得毫無一絲雜質,這樣看下去能把人吸進去。
她忽然手一抖,酒液蕩漾而出淋在了他的胸前。
她怔楞了半晌,放下酒杯,重新定神露出熟悉的笑容,滿不在乎地伸手擦拭他胸前的酒液。酒水是冰涼的,可是他的肌膚是溫熱的,透過薄薄的絲質西服傳遞到她的指尖,在這冷熱混合的沖擊之下,她的指頭卻開始發熱。
她收回手,又再次握住自己熟悉的酒杯,酒杯是冰涼的,她手指上那點溫度也終于冷卻。她把酒杯給他,再次露出自己熟悉的笑容:“我今天已經喝了很多酒,你自己喝,再見!”
丢下那句話,她步伐淩亂地匆匆離去。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實是落荒而逃。
在洗手間的鏡子裏,她看見了自己的樣子:發絲零亂,臉頰嫣紅,面容恍惚,裙子半露,完全是一個喝醉的酒女。
怎麽會有男人對這樣的女人認真?
沒有男人會對這樣的女人認真,就算是有那樣一雙眼睛也不會。
鏡子裏那一身慶祝新生的紅裙仿佛在無聲地嘲笑她,嘲笑她這麽容易就生出的幻想和奢望。
她趴在盥洗臺前喃喃地告訴自己要忘了,她只是喝了太多酒,她只是醉了,所以頭腦不清醒,忘了就好了,忘了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然後,她就那樣睡着了。一覺醒來,她也真的忘了。
這一刻,只喝了一杯酒的萋萋擡頭對上他的視線。他依然在看着她,仍舊是那雙深邃而隽永的雙眸,那段被她遺留在黯淡光影裏的畫面終于再次鮮活。
萋萋再次握緊酒杯,隔了一會兒,靜靜說:“我忘了。”
她挑逗了他,就那樣扔下他揮揮手肆意而去,最後還極其無辜地對他說忘了。
姚季恒卻沒法生氣,他從來沒奢望她還記得他,第一次晚餐時她像面對從未見面的陌生人那樣面對他,他就知道她早已不記得自己了。
他笑:“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喝醉了。”
“那你後來為什麽和我相親?”
這個問題,起初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他反應過來後,下意識是要追上去的,然而只是一轉眼,人影憧憧裏卻再也找不到那鮮豔的紅裙。
後來,在某次商務午餐中,趙世傑絮絮談起“世交的女兒”,他微笑傾聽。然後,趙世傑無意中說了一句話:“就是那回周年慶時穿紅裙的溫小姐,我們的財務總監,姚先生,你想想還有沒有印象?”
他愣了一下。
最後趙世傑十分好意地詢問:“要不要安排你們見個面?”
在意識到之前,他已經答應了。
這時,頓了頓,他看着她,說:“因為我想認識你。”
萋萋迎上他的視線,追根究底:“認出我後你為什麽不走?還是你對喝醉酒的女人都這麽有興趣?
姚季恒認真說:“不,我對喝醉酒的女人沒興趣,我只是想認識你。”
萋萋忽然不安了起來,不再繼續追問,而是低頭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默然舉起酒杯,可是手腕又被緊緊握住了。
姚季恒皺眉看着她:“喝酒也不是像你這樣喝……”
“要你管!”
他又笑了:“溫萋萋,現在換我問你,你那天為什麽來和我見面?”
萋萋言簡意赅:“跟你一樣,相親。”
“哦,你是真去相親的?我記得我到時你好像正準備走?”
萋萋有一種被人看穿的惱怒,沒好氣地說:“時間到了,難道還要等着不守時的陌生人?”
姚季恒沒法為自己開脫,确實是他自己時間安排失誤,然而她那咬字極重的“陌生人”還是噎了一下他。
“我們不是陌生人,至少現在早已不是,而且馬上還要是真正的夫妻。”
他握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喝酒,她轉而吃水果沙拉。
姚季恒知道她不會真的回答自己的問題,有些話她不想說,他可以等,可是有些事情他等不了。
“我們在婚禮之前把結婚證拿了。”
“你這麽急幹什麽?”
姚季恒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如此最迫切挂心,然而他就是要一個最實質的存在保證。
“結婚當然要結婚證。”
“那婚禮後也可以拿。”
“溫萋萋,你是害怕,還是不敢?”
“笑話,我怕什麽?”
“那我們明天就去拿。”
頓了頓,萋萋不以為然地說:“我戶口還在上海。”
“那我們去上海拿。”
“婚禮前我沒時間。”
這也算是實情。姚季恒悶頭吃水果沙拉。
萋萋吃完了那盤水果沙拉,最後毫不客氣地評價:“姚季恒,你做得水果沙拉真難吃,沙拉醬太少了,也沒放酸奶,還有我不喜歡吃桃子,只喜歡櫻桃,以後記得不要放桃子,多放櫻桃。”
“櫻桃有籽……”
“我又不是小孩,有籽吐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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