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雨

“三點葉霜琪發微博,你怎麽還在這躺着。”範珊珊踢了一下邢泱的椅子。

工位配備的椅子可以向後傾斜135度形成一個巨大的鈍角,可以像躺椅一樣在上面打盹。邢泱蓋着範珊珊的小毯子,戴着眼罩,發出一聲不甚舒适地嘟哝:“我都弄好了,別煩我。”

“懶死你得了。”範珊珊嘴上嫌棄,卻伸手幫他掖了掖毯子,“你不擔心啊?”

“不擔心。”邢泱用毯子蒙住頭,拒絕一切打擾。

持續一周的緋聞播報,不是真的也被那群豺狼似的媒體人吹得跟真的一樣。一開始是葉霜琪隐婚生子,到葉霜琪低調嫁豪門,到葉霜琪小三上位,一個個編得神乎其神,仿佛親眼所見。

邢泱靜靜地等待,等到千星資訊發出報道《葉霜琪隐婚?實錘來了!》,他捧着手機傻樂半天,像只終于抓到雞的狐貍。

下午三點整,葉霜琪發布微博【葉霜琪V:讓各位失望了,這是我小侄子。】

“怎麽只有一句話?”範珊珊晃醒邢泱。

“……我剛夢到中了五百萬,你賠我!”邢泱摘掉眼罩,眼睛半睜不睜地看向範珊珊,“因為我只寫了一句話。”

“一句話夠嗎?”範珊珊擔憂地問,“我以為你準備了一頁紙解釋她哥是誰,她小侄子為什麽被她養在身邊之類的。”

“那是娛記該做的事情。”邢泱說,“我是公關,我做的事是讓人猜我的意圖,而不是給別人講故事。”他慢騰騰地坐起身,将椅背調直,一邊疊毯子一邊說,“她發了這句話,自然有娛記挖她的故事,從第三視角爆料葉霜琪哥哥的經歷。觀衆就會情不自禁地感嘆,喔女神好可憐,女神好負責任,我要粉女神一輩子。第三視角增加可信度,順便幫記者朋友們拉一波流量,流量蛋糕大家一起分享嘛。”

範珊珊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完分析她連連點頭:“牛逼牛逼。”

“沒什麽,臨時想到的。”邢泱說,他拿起空杯子,“去茶水間嗎?”

“去。”範珊珊端起杯子和邢泱并排走着,“你天天晚上不睡覺幹嘛呢?”

“不知道,這兩天總做噩夢。”邢泱說,“挺煩的。”

比起邢泱做噩夢的煩心事,邵峙行的煩心事要更加現實一點。

他坐在桌子前,看着葉霜琪新發布的微博,狠狠地錘了一下桌板。吓得打哈欠地金粟生生将哈欠咽回:“怎、怎麽了?”

邵峙行不說話,他噼裏啪啦地敲擊鍵盤,手指幾乎敲出幻影,一目十行地浏覽最新的話題讨論,有感嘆,有怒罵,有質疑,亂哄哄一片。

直覺要翻車,邵峙行不信邪地等到下午六點。從五點開始,有消息靈通的記者陸陸續續地扒出葉霜琪有個在美國留學的親哥,哥哥早年離婚槍擊去世後,葉霜琪将小侄子接到身邊撫養。

邵峙行腦中浮現出一個猜測,這是一場陰謀。

這是一場針對所有娛記的局。

不知道其他娛記怎麽想的,反正邵峙行悶頭悶腦地栽了進去。饒是他小心謹慎,但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而且濕鞋的時機實在不巧,恰好位于他即将升職的檔口。

仿若一盆冷水兜頭淋下,邵峙行呆呆地坐在電腦面前,面無表情,眼中漆黑如墨。

“小邵,下班嗎?”金粟說。

一句話驚醒邵峙行,他尴尬地應和:“下班。”站起身,收拾好背包,獨自一人走出辦公室。

“哎?怎麽不等我啊。”金粟納悶地看着邵峙行走出辦公室。

邵峙行大腦放空飄到地鐵站門口,站在地鐵圖前愣了許久,縮縮肩膀。

和邢泱斷絕聯系後,他的日子過得像夢一樣,恍惚、困惑、不真實。他做着一份嘩衆取寵、沒有實際意義但不得不以此賺取生活費的工作,在這樣糟糕的生活中,他唯一能感受到溫暖美好的人,站在他的對立面。

邵峙行知道自己的性格中與邢泱完全相反的特征,他粘人,邢泱潇灑;他不喜歡離別,邢泱可以輕松說再見;他信仰真相,邢泱是謊言的締造者。

他們分明背道而馳,卻躺在一張床上做盡親密的事。

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邢泱和邵峙行,邵峙行和邢泱,怎麽看都該是水火不容的仇敵、拔劍相向的對手。

然而邢泱曾坐在白色普拉多中,眼中盛滿溫軟的笑意,看邵峙行揉一只橘貓的腦袋。

邢泱會貼心地買一管跌打膏藥替他抹在後背,邢泱會親吻他幫他躲過保安,邢泱會調侃他窮得買不起套再擠在床上陪他看電影。

深綠眸子的男人,相隔一張餐桌,堅定地對他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最、最,為記者而生的人】。

邵峙行看着地鐵站走廊裏湧動的人群,他感到孤獨。似乎有一把小提琴幽幽地奏鳴,他仔細确認音樂的來源,原來是他腦海中不自覺的演繹,混雜心髒的泵血聲,組成一支滑稽的交響樂。

他要去找邢泱,沖上去打他一頓,總比悶在心裏翻來覆去的難過要強。

邵峙行轉身,等在另一個方向的地鐵門前,他要去見那個綠眼睛笑眯眯的王八蛋。

被念叨的王八蛋心情非常好,他甚至哼了一下午豬八戒背媳婦的曲調,就連見到最事逼的客戶也笑臉相迎、百般附和。

丁千雪問:“發生了什麽事?”

邢泱搖頭晃腦不回答,範珊珊沒好氣地說:“鬼知道,大概腦子壞了吧。”

落地窗外陰雲密布,悶雷滾滾。

範珊珊問:“看上去要下雨,你帶傘了嗎?”

“我今天開車。”邢泱說,“傘在車裏,你帶傘了嗎?”

“沒有。”範珊珊說。

“哦。”邢泱說。

範珊珊瞪大眼睛:“你難道不應該說借我一把傘?”

“一根棒棒糖換一把傘。”邢泱伸手。

“小氣鬼。”範珊珊給他一根可樂味棒棒糖,邢泱變魔術般從櫃子裏掏出一把傘,“我還有一把,給你。”

“……幼稚。”範珊珊接過傘,“謝謝。”

邢泱吹着口哨,右腳一蹬地板,轉椅滑到落地窗旁,他趴在玻璃上往下看。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不一會兒馬路顏色由淺變深,樹梢微微搖晃,鳥雀躲在屋檐下不敢吱聲。

“春雨貴如油。”邢泱感嘆。

“是啊。”範珊珊端着茶杯站在邢泱身旁,“還有五分鐘下班。”

“我今兒不加班,你呢?”邢泱問。

“我得加一會兒班,報告缺個收尾。”範珊珊說。

“那你還不快去寫作業。”邢泱說。

“不急,我歇會兒。”範珊珊抿一口茶水。

倆人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雨,邢泱低頭掃一眼手機屏幕,慢騰騰地挪回工位:“關機,一天工資到手。”

“走那麽早幹嘛,回去也是一個人。”範珊珊說。

“你不也一個人。”邢泱說。

“所以我加班啊。”範珊珊說,她将空杯子遞給邢泱,“幫姐姐接杯水。”

邢泱放下茶杯,從櫃子裏翻出一罐可樂,打開放在範珊珊右手邊:“姐,喝可樂,提神。”

“随便吧。”範珊珊靈感來了,神情專注地盯着屏幕敲鍵盤,沒空搭理邢泱。

邢泱見範珊珊不說話,知趣地閉嘴拿上外套離開辦公室,站在電梯口摁下下樓鍵。

下班高峰期電梯爆滿,邢泱小心翼翼地擠在轎廂一角,雙手揣兜目光呆滞,等樓層數字降到B1層。

踏出電梯門,邢泱從口袋裏掏出從範珊珊那兒騙來的棒棒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

叼着棒棒糖往前走,邢泱循着記憶找早上将普拉多停在哪個車位,他拐彎,與一個熟悉的人四目相對。

邵峙行指間夾着一根燃燒的香煙,藍煙袅袅,邢泱叼着棒棒糖,表情錯愕。

一時間,八面玲珑的邢泱也丢了舌頭,他愣了半晌,問:“你從哪兒學會的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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