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夫人雙手被綁,嘴裏堵着一口發馊的破布,被人惡聲惡氣地一推:“臭婆娘,走快點!”
她自是沒受過這種委屈羞辱,只想待松綁後,一頭撞死了事,啓料這時一個聲音橫插進來,帶着悠悠笑意,語氣輕快道:“別推別推,叫她自己走,她當年都未曾推過我,看見我就像看見狗,還能親自動手推一只小狗不成,她未推過我,今日也不許這樣推她,哈哈哈。”
三夫人登時毛骨悚然,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口中嗚嗚亂叫,津液順着嘴角淌了一脖子,當真是奇恥大辱,還來不及細想發生了什麽,眼前便陡然一亮,頭上罩着的黑布被人摘下。
李頑将那黑布随手一扔,站在三夫人面前,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這裏有我就成,勞煩幾位哥哥外面等等,事成之後咱們再結算。”
那幾個将她綁來的大漢聞言,徑直走出去。三夫人環顧四周,才發現這是處廢棄破敗的廟,佛像端坐蓮臺之上,面容悲憫地俯視衆人。窗外狂風大作,陰雲四合,一道閃電兜頭劈開,照亮李頑的臉,他嘻嘻哈哈的,竟然在笑。
三夫人的目光刀子般紮在李頑身上,帶着憤恨,不屑,死到臨頭也不願朝李頑這樣的人低頭。
這狗東西顯然今時不同往日,不論是衣着,還是氣勢,都不可與之前相提并論,搖身一變,像是在京城中土生土長的公子哥。然而他衣裳穿得再好,排場擺得再大,站得位置再高,也掩不住骨子裏同他親娘一般,搖尾乞憐,不擇手段的爛味兒。
她恨極了李頑的娘親,更恨李頑與李琦的親爹,與丈夫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洞房花燭夜,她百般不願,卻也無可奈何,只盼夫妻間就算沒有感情,相敬如賓也好,誰知這臭男人在她懷着身孕便去外花天酒地,李琦出生後更是不聞不問。
她也是見到李頑的親娘,才明白丈夫真心疼愛一人時竟然是這個樣子。
還更恨自己一念之仁,沒有将李頑掐死在襁褓中。
李頑摘了她口中的馊布,耐心等着,三夫人不言不語,只冷冷看着。李頑等了一會兒,自覺無趣,又把布塞回她口中,喃喃自語道:“哎,罷了,這求人的功夫也不是誰都能做,你硬是不求,我就是割了你舌頭都沒用。”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到香案後頭,手一提,拖條死狗般将一渾身是血的人拖出,三夫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兒子李琦。
大少爺渾身是血,瘦得沒了人形,上身赤着,背部有不少拿刀剜出來的血洞,蜷在李頑腳邊奄奄一息。李頑拿腳替他翻了個身,朝三夫人好意解釋道:“找不出讓他立即背上生瘡的法子,只能拿刀剜出幾個洞,不過疼也只是疼那一下,便宜他了。生瘡時躺在床上,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擦洗,都疼得我死去活來。”
三夫人見愛兒如此,當即心如刀割,嘴裏嗚嗚直叫,一口氣沒接上,兩眼翻白,竟是有暈厥之兆。李頑似乎早就料到,見狀走向一旁備着的大缸,缸中蓄水,水上飄着個瓢,李頑拿瓢一舀,扇巴掌似的,狠狠把瓢中的水盡數摔在三夫人臉上,繼而掐着她的人中,強迫她醒來。
三夫人滿眼含淚,眼神卻死死盯着李頑,只恨不得撲上來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被她這樣瞧着,李頑卻覺得有意思。
她瞧着李頑像狗,李頑卻瞧着她更像狗。
他想起自己兒時養的那窩小狗,被李琦差人打死時,母狗也是這樣站在一旁,四爪抓地,背部弓着,全身的毛炸起,那狗眼帶淚,喉中發出悲鳴憤恨的威脅恐吓之聲,恨不得撲上去将李琦的脖子咬斷。
李頑又突然嘻嘻哈哈笑起來。
他自己的母親是否曾經有一刻,也是這副面貌?
李頑懶洋洋的,又把門口守着的大漢叫進來,一指地上發抖,悶叫不止的三夫人,平靜道:“把她拖隔壁廂房去,看在都是當娘的份上,就不折磨她了,但也不許她暈過去,叫她醒着,聽着這屋的動靜,畢竟當初我娘被打死時,我也是在屋裏被人按着聽完,一報還一報,公平的很。”
說罷,任三夫人掙紮嚎叫,李頑也不再理會,又舀一瓢水,澆在李琦身上。
他蹲下,笑嘻嘻地看着這同父異母的大哥。
這已是幾日裏,數不清第幾次被澆,李琦悠悠轉醒,冷得渾身一顫,被近在咫尺的李頑吓得掙紮後退,繼而又沒脾氣地朝李頑賠笑。他笑,李頑也跟着笑,李琦害怕地把頭轉向一遍,李頑也跟着把頭轉過去,嘴裏還笑嘻嘻的。
“今天玩點什麽呢。”李頑喃喃自語,手一拍,恍然大悟道:“畫畫吧。”
李琦被他吓哭,胯間傳來一股腥臊味,漸漸洇出一大灘水漬。
他又從香案上拿出早就備好的紙筆,蹲在李琦面前,假裝看不見他尿褲子,似是剛發現他手腳被捆般,哎呀一聲困惑道:“這可怎麽畫啊?那你拿嘴咬着吧。”
他哈哈哈直笑,心情十分愉悅,把筆戳到李琦嘴裏,命他拿牙咬着,白紙往他臉下一攤。李琦哆哆嗦嗦,筆尖墨汁滴下,迸濺在白紙上。
“你猜猜我想讓你畫什麽呗。”
李琦面露驚恐,生怕自己猜不出,李頑就會做出更加喪心病狂的事情,可李頑似乎并沒有真讓他猜的意思,只聽他立刻揭曉答案:“畫只鼈吧,你會畫不?不會我教你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李琦,“先畫個圈,再畫四個爪子,畫個頭,這你總該會吧?鼈蓋上是一團黑,可沒有花紋哦。”
事到如今,李琦總算看出了李頑的捉弄之意,悔得放聲大哭,什麽面子,少爺排場都顧不得了,嘴裏不住哀求,求李頑饒他一命。他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窗外一聲驚雷,李琦磕頭的動靜竟是比打雷還響,口中毛筆再銜不住,掉在紙上,暈開一團黑,他以頭搶地,額頭染上墨汁,又混着砸在地上磕出的血。
李頑無動于衷,只冷冷看着。
他背後佛陀目光向下,李頑站着,同樣目光向下,卻毫無悲憫之意,外頭電走雲飛,映照出李頑臉上的冷漠神色。
等到大少爺磕的頭破血流,他又微微一笑,上前親熱地将人扶起,語氣輕快道:“那成吧,你再陪我玩最後一樣,我就放過你,這個游戲叫小狗吃糕,簡單的很,我把糕扔在地上,你去爬過去吃掉就成,這裏沒有池子,更不是冬天,我就高擡貴手,不叫你光着身子跳進去了。”
水、筆、紙都是提前備好,李頑細心規劃,今日樁樁件件,自是從躺在床上,下不得地,被人百般羞辱呵斥時便在腦中演練過無數次,當然連糕點都提前備好。
他雙手一撐,穩坐在香案之上,手中端着盤糕。
李琦萬念俱灰,擡頭去看,想求菩薩保佑,一擡頭,卻只看到李頑比惡鬼還要兇煞的臉。
李頑似是知他心中所想,笑眯眯道:“想求菩薩保佑麽?不管用的,我求過好多次了,不過我那時只能對着帳頂求,看不見菩薩的臉,你比我心要誠,可以一試。”
李琦讪讪一笑,想起這游戲叫小狗吃糕,當即一清嗓子,咽下滿口腥血,學着小狗汪汪直叫。
聽得李頑直搖頭,不高興道:“不對不對,我當時沒有學狗叫,你也不許學。”
他把糕往左扔,看着李琦像條快要被人碾死的肉蟲,蠕動着爬過去吃,等吃到後,又撚起新的一塊,朝右扔,李琦只好又吭哧吭哧喘着氣,混着眼淚鼻涕,将那沾灰的糕舔了個幹淨。
二人一個扔,一個追過去舔,不消片刻,一盤糕點見底,李頑初時還笑,嘴上嘻嘻哈哈,扔到最後,也不笑了,臉上表情越發詭谲冷靜。
大少爺見無糕可舔,想讓李頑放過自己,便來舔他的鞋,卻被李頑一腳踢開,李頑冷聲道:“我沒舔過你的鞋,你也不許舔我的。”
他将手中空盤往地上一摔,撿起個碎瓷片,拽着李琦的頭發一提,又親手将他身上快要結痂的口子一個個劃開,李琦痛得不住嚎叫,語無倫次道:“饒了我,我知錯了,李頑,好弟弟,你,你饒了我!看在曹懿的份上!”
不提曹懿還好,一提曹懿,李頑想起來了,又是啊呀一聲,喃喃自語道:“多謝提醒,你還叫我娘子見了他娘最後一面,哎呀,可是因為你,我都沒有見我娘最後一面啊?這該如何是好,你可真是讨厭,叫人為難。”
想到曹懿,李頑面上露出罕見溫柔神色,在原地踱步三圈,最後艱難道:“那成吧,看在我娘子的面上,叫你死前見一見你娘。”
他又走到隔壁,叫那幾名大漢将三夫人押進來,自己先行一步,回到李琦身邊,拎條死狗般拎着他,李琦不死心道:“李頑,你饒我一命,你小時候我與娘親雖苛待你,可并未真要了你的性命,你放過我們,以後李家家業都是你的。”
李頑好笑地看着他:“誰稀罕李家家業?誰稀罕姓李?”他拿碎瓷片拍了拍大哥的臉:“行吧,那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猜猜我兒時日日夜夜躺在床上,一身爛瘡,只得睜眼瞧帳頂的日子,都在想什麽?”
李琦被吓得說不出話,憶起先前對李頑的殘忍。
同樣,這次他也沒有真要李琦猜的意思,李頑嘻嘻哈哈,自言自語,高興道:“那自然是想着怎麽殺你全家啦。”
李琦滿臉絕望,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大漢快步走來,猶豫道:“李公子……”
李頑笑容一斂,滿臉陰鸷,漠然道:“說。”
“那臭婆娘趁我們不注意,撞牆自盡了。”
李頑微怔,大少爺卻雙眼一直,眼球似要瞪出眼眶,登時雙腿亂蹬,嘴裏啊啊亂叫,滿臉悲憤怒吼,肝膽欲裂,想要躍起去咬李頑的脖子,被李頑當胸一踹,又滾回地上。
李頑居高臨下地冷笑一聲,繼而将手中碎瓷片扔在地上,雙手狠掐住大少爺脖子。
李琦一張臉皮憋成绛紫色,死到臨頭卻不求了,他眼中顯出惡毒笑意,死死盯住李頑背後。
李頑心想:他在看什麽?他手下力道不松,順着大哥的視線漠然回頭,猝不及防與那滿目慈悲,法相莊嚴的佛像對視,恰巧窗外閃電劈開,叫他心中一驚,窗外悶雷炸起,伴着窸窣之聲——下雨了。
滿天神佛能看見他此時此刻在殺人嗎?
李頑冷冷地看着,心想,那又如何。
李琦口中鮮血溢出,早已傷及肺腑,猛地提氣,噴了李頑半邊血,怨毒道:“我,我就是,做鬼……也,也不放過你。”
李頑收回目光,慢慢回頭,嗤笑一聲,輕聲道:“若真有惡鬼索命,我娘早就尋來了,我巴不得真有鬼神,也好叫我見她最後一面。”
他手下慢慢用力,額角青筋暴起,胸口不住起伏,只聽大少爺“嗬嗬”幾聲,繼而脖子一歪,沒了氣息,竟是叫李頑活活掐死。
李頑面無表情,将人掐死了還不撒手,半晌過後,才将李琦屍首摔在地上,再看一眼都嫌多,他用力過度,手指控制不住地抖。
那幾名大漢見他了事,進來收拾,準備按照李頑的吩咐,将這一老一少挂在商隊常出沒的地方,造成被山賊謀財害命的假象。待那他們擡走二人屍首,李頑才控制不住,哇啦一聲張嘴吐在地上,将胃裏的湯湯水水,吐了個一幹二淨。
他吐完開始笑,笑完又開始哭,自小就會僞裝,笑時心中害怕,哭時是心中期待,只有在曹懿面前,他的笑才是笑,哭才是哭。
李頑發瘋一般,滿身鮮血,一邊粗喘,一邊看着自己親手将人掐死,顫抖不止的雙掌,哭哭笑笑,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平靜下來,若無其事地一摸眼淚,朝外走去。耳邊傳來動靜,李頑聞聲一望,只見破廟外,溫如晦被吓破了膽,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面如土色地看着他。
李頑渾渾噩噩,茫然地心想,這呆子真是好生無趣,怎麽吓成那個樣子,自己現在很可怕嗎?
他報仇雪恨,光明磊落,到底可怕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