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此江山(九)

皇帝頓了頓,身子稍微後仰,詫異問皇後:“你……這是怎麽了?”皇後怎麽就這麽着急給太子納良娣呢?

皇帝轉而笑道:“梓潼,是不是你看中了哪位淑德的閨秀,想要指給濟大郎?”

皇後果斷搖頭:“臣妾心中并無人選,只是覺得濟大郎年近弱冠,漸通人事。臣妾恐怕……”皇後語塞,謝濟和曾微的事情,絕對不能讓皇帝知道。但又必須讓謝濟眷戀上其她女子,轉移他對曾微和的那份危險、大逆之情。

為了自己兒子,索性豁出去了,皇後一咬牙:“臣妾近日收到東宮內侍和宮人禀報,太子夜夜自.渎,精神日漸憔悴……”皇後雙膝跪地:“是臣妾教導無方。臣妾得知了濟大郎這事後,晝夜焦慮,臣妾以為……人欲常情,堵不如疏,還是早為濟大郎納了良娣好。”

皇帝皺起眉頭,似有厭惡。半響,皇帝的眉頭舒展開:“梓潼,你起來吧。這也不全是你的錯,朕亦對濟大郎疏于管束。小兒大了,身邊的确需要女人了,但現今狄人來犯,烽火正燃,太子在這個時候納良娣,那幫子言官定會力谏,太子留污。這樣吧,納良娣的事還是先緩下,你近日就去安排,派幾位有經驗的、品德最嘉的宮人去東宮,教導濟大郎一下。”

皇後默不作聲,心中暗道,皇帝說是為謝濟的名聲擔憂,但其實更為皇帝自己的名聲擔憂。戰亂當頭,民生疾苦為先……哼,皇後聯系起蘇铮不久前的那番話,只覺莫大諷刺。

皇後的嘴角不自知地挑起,被皇帝看在眼裏,默默記下。

皇後在做姑娘時,常常在謝景眼前現出這個表情,嘴角高傲一勾,對眼前的男人流露出輕蔑,距其千裏之外。她總是這樣,甚至心裏明明喜歡着謝景,卻還要這樣譏笑他,是覺得她們蘇家勢力龐大,兵多将廣,而謝家落魄進塵埃裏的嗎?

皇帝在不是皇帝的時候,就十分厭惡蘇妍妍這個表情。一直以來,他隐忍不發。

自從謝景娶了蘇妍妍,當了皇帝,蘇妍妍在他面前或嬌嗔,或柔媚……她譏笑的表情,他已經許久不見了。

這會蘇妍妍突然出現了這個表情,謝景不可能不想多。再加上他生性多疑,一想再想之下,就想到那日荷花池畔,蘇虞溪腕上的那串佛手钏。小姑娘是單純沒什麽壞心思的,銀鈴一般的聲音:民女的爹爹年輕時曾同一遠鄉女子私定終身,可惜天意弄人,兩人不得不分開了。那女子仍對民女的爹爹念念不忘,将這佛手钏寄予民女的爹爹,以表思念。”

皇後和蘇铮有私情,皇帝本來是不大信的。但今日皇後這莫名一個譏笑,再加上她還剛剛同蘇铮見了面。怎麽了,舊情人要上戰場,她舍不得離別了麽……

皇帝滿腔憤怒,憎恨,又有一分自卑。可笑他生為天子,頭上那頂帽子居然綠油油的……但皇帝仍舊面不改色,與皇後閑談,言語間對皇後頗為關切,而後相攜就寝,還要了她一回。

翌日,大軍出征,皇帝親送至城門口。慷慨激昂,與元帥蘇铮,副帥周巒飲了踐行酒。皇帝回到禁宮中,卻私下命暗衛出京,追上讨伐狄人的軍隊,将一封密信交給某可信之人。

那可信之人乃是副帥周巒。

皇帝坐在龍椅之上,手放在金燦燦的扶手上,屈指輕點:今年科舉取的頭兩名,周巒和容桐,均為人耿直,皆有铮骨。皇帝對這兩位年輕人,還是頗信得過的。周巒容桐之中,皇帝更欣賞周巒。一來周巒能文能武,二來他比容桐多了一份果斷,做事不猶豫,無論是擊鼓抗訴科舉舞弊,還是力排衆議執行新政,周巒該狠則狠,關鍵時刻下得去手。

不類容桐,皇帝總覺得容桐露怯,難當大任。

所以這次出征,皇帝明面上指派周巒出征的理由是“暫無官位,戴罪立功”,私底下卻交給周巒一項任務,命他時刻嚴密監視蘇铮。

方才,皇帝命人送給周巒的密信裏只寫了八個字:必要時候,可斬蘇铮。

七月十五,旁晚。

容桐覺得奇怪,怎麽這個時候,蘇虞溪還出門呢?

容桐不由勸道:“娘子,天色漸晚,你還是別出去了吧。今夜中元,天黑了後陰風多……”

常蕙心心道:她已去過一趟幽民,各色各樣的鬼,她都親眼見過了,哪裏還會怕陰風。

但常蕙心并不說破,只道:“多謝相公關心,我路上會小心的。”她仍堅持出門,而且不向容桐透露她要去何處。

人當重諾,每月十五,常蕙心要去許國夫人府修習武藝。

“你是要去祭拜誰麽?”容桐話問出口,就覺得這話問得不對。蘇虞溪父母健在,她心儀的漢王也身體康健……她根本就沒有該祭拜的人!

常蕙心聽見容桐這話,沉默不語。往年中元,她都會給父母點上香燭,燒些紙錢。更何況,父親的墓就埋在京郊……但常蕙心今年不會去祭拜,亦不會燒紙。常蕙心經歷了閻羅殿審判,才知道死去的鬼魂要麽立即投胎,喝了孟婆湯無了牽挂,要麽罪孽深入打入地.獄,與另兩界音訊隔絕。

所以凡間的人說話、捎信、祭拜,逝去的先人是不會知道的。

常蕙心會将對父母的感激和懷念放在心中。

常蕙心去往許國夫人府,門衛已經認得常蕙心了,見她如期而來,立即開了門放她進去。常蕙心進了前院左轉,上了小樓,通常曾微和都會在這裏指點她武藝。

今夜的小樓靜悄悄,圓月高照,夏風吹來,樓外樹影婆娑。

常蕙心走在二樓的走廊裏,覺得不對勁,喚道:“微和,微和?”

只有沒關好的窗子敲打在壁上的聲音。

常蕙心心一悸,趕緊推門,寬敞的屋子裏沒點燈,一眼瞧不見曾微和身影。常蕙心立刻警覺,雙手與腳下皆防備,目光從左自右搜尋,在東邊角落裏瞅見一個半牆高的身影。

常蕙心小心翼翼靠近黑影,走近了,瞧清楚容貌了,才發現是曾微和靠在牆角,雙腿放在地上。常蕙心趕緊去點燈,再舉燈過來一瞧,大驚失色:曾微和下半身全是血,令紅袍更紅。

常蕙心蹲下來,“微和,你怎麽了?”心裏其實清明,曾微和大半是動了胎氣。

果然,曾微和答道:“有人暗害我,我一時疏忽,今日喝的茶……沒有事先驗一驗。”

常蕙心最難惹女人流産,頃刻汗毛皆豎,心如刀絞,道:“我這就去給你找大夫。”

曾微和蒼白虛弱,卻伸手拉住已站起來的常蕙心,道:“別去!別驚動旁人,這府中的人……都不知道我懷有身孕。”許國夫人獨來獨往,喜穿寬大異服,所以她肚子稍微大一點,出現孕症,府中仆人卻無一知曉。

常蕙心道:“那我給你去請府外的大夫。”絕對不能讓曾微和流産了,小孩子不能掉!

曾微和緊攥住常蕙心手腕,突然道:“我要見他。”

燭光燈影下,曾微和面色與唇色皆白如雪,神态卻異常堅毅,宛若人瀕死之時,固執的等待一個人趕來,要交待心中話語,才肯無憾逝去。

常蕙心的心在發顫,既焦急,又難過。她心中是清醒了,知道答應了曾微和這個請求,常蕙心自己會有危險。但常蕙心還是應道:“好,我去把他找來見你。”

事情緊急,常蕙心沒走正路,直接破窗而出,躍上屋頂。她飛檐走壁,借着明月朝路,尋到一家醫館。

醫館已經關閉了,常蕙心拼命叩門,老大夫提着燈籠開了一條門縫,問常蕙心何事。常蕙心将曾微和的事簡短一說,有婦人流産,求老大夫趕緊救治,保住胎兒。老大夫立馬收拾了藥箱,讓常蕙心給他帶路,趕快去救人。

常蕙心領着老大夫來到許國夫人府不遠,停住腳步。

老大夫已跑得氣喘噓噓,卻因醫德催促道:“人呢?姑娘,你怎麽不引路了?耽誤不得啊!”老大夫心想,這姑娘該不會是跑急了迷路了吧!

常蕙心道:“閉眼。”

老大夫聽這二字,本能閉眼,腦袋卻雲裏霧裏……等等,怎麽感覺身子也似處在雲霧裏?老大夫再睜開眼,發現他自己竟在屋頂上。老大夫吓了個半死,七月半,鬼門開,正掉魂。

常蕙心本意并不是吓老大夫,只是從正門進去,府中的人就會知道曾微和生病了,且不願叫府中的大夫。這蹊跷事再一探究,将會走漏曾微和懷孕的消息。

為了守住曾微和辛苦保守的秘密,常蕙心不得不攜着老大夫翻牆,躍頂。她向老大夫賠禮道:“大夫,對不住,委屈你了。”

常蕙心帶着老大夫落在二樓走廊,領他進去,給老大夫當下手打來一盆水。常蕙心再三叮囑,這才趁着月色悄潛出許國夫人府,去找曾微和想見的人。

常蕙心孤身入宮,去找東宮太子謝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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