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袖樓

若說鋪滿鵝卵石的林溪鎮小巷是一排淡雅的清新秀麗,那鋪着青石板,背臨漆雕閣的紅袖樓幾多了幾分绮麗繁華。過了車水馬龍的午後,這裏才迎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林溪鎮的一遇都被盤踞四方的四大樓點亮了,漆黑的夜空俯視着同名的燈火,空氣中彌漫這說不清的暧昧。

還未踏入紅袖樓的牌巷,春兒已被粉香熏的打了個噴嚏。如果說每種香都有各自的風情,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則更接近夜晚的顏色。

春兒皺皺眉,緊跟着白色的身影轉過巷口,若說賀蘭雪的九姨太深夜出入煙花之地,只能算個不大不小的新聞,畢竟賀蘭老爺妻妾衆多,難免在野生人靜之時空對紅柱,難耐寂寞,人人盡職賀蘭老爺風流成性,貪戀新歡,新夫人一旦失寵就很難再次承歡,而煙花巷裏無數風度翩翩,談吐不凡的公子小生,常借機在月下與美人調情,時間一久,人們關心的就不再是賀蘭府又納了幾個姨太太,而是這個姨太太究竟能在府中得寵多久。

但若被人傳出連荷蘭家的三小姐也誤入歧途,那可真是個天大的新聞了,誰都知道三小姐不過十四歲,剛得了位姿容不凡的夫婿,還流連于脂粉香閣,豈不是和她老爹一樣,風-流-成-性-

偏門未出,就聽見幾個賣花姑娘的竊竊私語。

‘想不到這麽小的孩子也出入紅袖樓。’

‘肯定是莫夫人的新寵,想不她真是越來越變态了,來這麽小的孩子也不放過。’

‘長得這麽水靈。還真是可惜啊。’

西夏望着春兒愈發陰沉的臉,不禁悶笑出聲。

‘怪不得你非要扯我一起來紅袖樓,原來是怕見到家裏這位。’

‘莫紅袖沒見過你,一會碰見,你就說時執行公務,免得她那個大嘴巴再傳到賀蘭雪那裏。’

若真能被她認出還算好事,萬一真被她強行帶入房中,那自己還不成了整個林溪鎮的笑柄。

眼見若梨從容的從別巷穿行,經過一片茂密的園林,小心翼翼的走上了紅袖閣的後院的樓梯。

真正踏入名副其實的紅袖閣內,西夏頓時有一種別有洞天之感。以往執行公務時大家都從正門正點出入,誰能想到山水之外景還有這樣精巧的樓閣,二層後的樓梯雕欄都是質地細膩的紅木雕漆,給人一種古色古香的森然之感。

‘真是煞費苦心,這個地方連我都不曾耳聞。’

衆所周知,莫紅袖是賀蘭雪的同門師妹,本可能是春兒的三姨娘,可惜兩人性子太過相似,只愛獨一份東西,與其和其他女人争風吃醋,倒不如大大方方做紅袖樓的主人,見到喜歡的男子就收入囊中。賀蘭雪素來知曉師妹的性子,幹脆送了一棟樓給她,也算交代了師傅的囑托。

自此,江湖上的人也尊稱一句‘莫夫人’

賀蘭府與紅袖樓一向相安無事,直到兩年前莫夫人的弟弟莫清遠造訪,正是個烏發墨瞳,調皮讨喜的少年,一眼就瞧中了紅袖樓裏正在對弈的春兒,一盤棋終,莫千行早已被殺的片甲不留,非要吵着莫夫人把春兒指給他做娘子。此後莫清遠沒事就踏足賀蘭府,惹得賀蘭老爺大為不快。

沒過多久,莫清遠遵循長輩的吩咐,動身去了北疆,離別時,親手送上了一副長卷,畫中的女子身着黃衫,唇畔明朗的笑容更勝千言萬語。

清風寄任情,流水送佳音。

細細掩卷,盡是少年頑劣背後的細致缱倦。

從此林溪鎮的街道上,再也沒有這個笑起來恰似朗月入懷的少年。

西夏一頭霧水的望向春兒,直覺告訴他這不是普通的布局,裏面似乎摻雜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師姐,你還記得‘五闕’棋譜嗎,‘五闕’除了貫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外,還點名了有五星相互融合而演化的闕補之法,這種方法在武藝和氣運方面有巨大矛盾,但在棋局方面就能産生出乎意料的調和。’

‘雙方對弈本應是一場厮殺,就像水火不能相容,但若一方是水,一方屬土呢。’

西夏聽的雲裏霧裏,水加土,莫非是,泥之力?

春兒翻了個白眼,自己還真是替雲狂師兄擔憂啊,這個對無疑辦案無比精通,而上至奇門遁甲,夏至洗衣做飯一竅不通的女人,娶回家不只是福還是禍。’

‘一旦水與土相遇就會拆生一種微妙的變化,這時博弈本身就比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聯合雙方的智慧,給觀棋者營造出一種進退兩難的錯覺,仿佛深陷一個巨大的旋渦中,出入不得。’

‘不是五闕棋譜嗎,怎麽扯到奇門遁甲上了。’

’難道你認為師傅那個老不修真有什麽閑情逸致去研究一本所謂的棋譜,說穿了這不過是奇門萬象中布局的一種。’

而我們現在,就處于這樣一個旋窩的中心.

我們現在就站在觀棋者的位置上,要想破局,首先就要入局。‘你我分頭去找入局點,也就是回到起初我們進去的地方,不要受格局幹擾,一切以東闕為準。’

‘好,春兒你多加小心。’

這次春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确實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本來最熟悉的地方,現在有一種難言的陌生感。

紅袖樓外,一派燈火通明,紅袖樓內卻是數不盡的纏綿缱倦。

春兒怔怔的望着房內旖旎無限的風景,臉頰上滾熱發燙。有些後悔和西夏交換錯了方向。

房內英挺的身影也耐不住空氣中的灼熱,剛毅的面孔浮現出難解的柔情。衣衫褪盡,女子妖冶的腰肢撞上男子的胸膛。

若不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衣衫,春兒難以相信眼前也沒的女子就是那個笑語盈盈,清純動人的九姨太。

‘怎麽,嫉妒了’

身後有一雙修長的手悄無聲息的遮住她的雙眼,‘你才十四歲,不許學人家偷窺。’

‘哦’春兒的驚慌只持續了一秒,罷了,她也學着男子輕佻的口吻說道‘先生真是好雅興,連偷窺時也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嗎’

身後的男子啞然失笑,脊背微微抖動。眼上的雙手卻沒有移開,反而順勢纏上了春兒的腰肢。

雖然眼前漆黑一片,一股暧昧的氣息卻吹入耳邊

輕佻的口氣不再,低啞的聲音再想起時,充斥着另個安心的熟悉感‘春兒,我好想你。’

紅袖樓的天香水閣內,一雙青魚悠閑的游弋在玻璃八寶籠內,月光透過紗窗,正把一雙金魚的剪影映在通明的燈火裏。

如此良辰美景,卻抵不過男子一張挑剔的嘴。

岳千傾細啜着五月時節的桂香酒,不住的抱怨着。

‘小風啊,皇城有難麽多官家的妙齡女子,飛到這種窮鄉僻壤娶個還未成年的黃毛丫頭,再說林溪鎮不是有四大名樓嗎,幹嘛非要道紅袖樓來喝悶酒,天香樓有那麽多溫柔漂亮的解語花,我堂堂岳家五少爺,儀表堂堂,青年才俊一個,和一個大男人湊在一塊喝悶酒算怎麽回事’

口幹舌燥的岳千傾又啞了一口桂香酒皺眉道‘還真是窮鄉僻壤,連一壇上等的女兒紅也拿不出來嗎。’

碎嘴的美男子見半天得不到回應,轉過頭,正撞上溫柔的夜色,以及星空下的身影。

正中的繡榻倚着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碧色的眼中波色如醉。

容顏冷豔的男子冷冷看了一眼有些發怔的岳千傾。‘這麽多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嗎,也難怪岳家會将你扔給我了。’

若是個饒舌的女子,到可以塞給夫家一了百了,偏偏是個饒舌的男子,難怪月老爺愁得兩鬓斑白。

岳千傾愣愣地證了半響,垂頭嘆了口氣‘難怪,難怪寧陽公主對你青眼有家,我大哥輸的不冤枉。’

‘哦,’風瞳中碧波流轉,雙目中交織着一種奇異的色彩,‘他輸的不冤枉,我這們親事倒結的冤枉。岳老爺派你跟着我,莫不是想那你做我提親的聘禮。’

岳千傾咬牙切齒,死狐貍,還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衆人只當你是為了保全皇家的顏面,誰知寧陽公主與岳家長公子悔婚一時鬧得沸沸揚揚,正好讓其借機與南方的賀蘭家聯姻,那些愛面子的皇親國戚還巴不得他這麽做,那裏去猜想個中端倪。

‘你與賀蘭家三小姐門當戶對,永結同心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有沒有我這個聘禮又何妨,倒是我爹,他欣賞你青年才俊,運籌有方,特意叫我來學習,順便也能幫你一把,護你周全,就當還了岳家欠你的人情。’

‘護我周全?’風瞳眼中絲毫不見醉态,

怕是成心來攪局的吧。

‘可不是嗎,聽聞賀蘭府三小姐冰雪聰明,又暗中為朱雀堂辦事,這樣的美人娶回家如何消受的了,她若見你來紅袖樓,肯定能讓他爹連同四大牌坊都掀個底朝天。’

賀蘭春嗎,心下思忖,這幾日一直與賀蘭雪周旋,倒無暇關注自己要娶的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岳千傾喜滋滋的望着陷入深思的風瞳,‘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三小姐固然不好對付,但以他爹的模樣看,将來也不外乎是個琉璃美人,美人養在家裏,再多也無妨,對了,我們是不是還沒叫姑娘。。。。

風瞳嫌惡的推開岳千傾搭載肩上的手,後者厚臉皮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剛站起來欲喊‘給小爺上姑娘’花還未出口,只聽見門口一陣排山倒海的巨響。

死性不改的岳千傾腦中一閃而過,‘這姑娘也太彪悍了吧。’

原本繡着龍鳳呈祥的鳳閣紗櫥被人從內到外的砸出了個大洞,一個青衣少年從紗櫥的碎屑中呻吟着站起來,一雙眼睛警惕的環顧着屋子。

東闕上首間,依照五闕的暗示,理應是紅袖樓樓主莫紅袖的居所。而這間屋子,陳設古樸自然,絕不是莫紅袖的風格。春兒滿心疑惑。是自己的料想失誤,還是紅袖樓樓主,從一開始就另有其人。

風瞳碧眼微眯,警覺的打量着青衫少年。

衣衫散亂,連冠發的玉簪也組織遺落何處,但似曾相識的眉眼讓人想起賀蘭府那幾日,內廳攀談時,不經意間瞥見的黃衫少女。

身量尚小,一身鵝黃水袖短衫,舉手投足靈氣逼人。

只是那時,她還只是在畫中。

眼前的少年,身材更加修長,玉簪散落,一雙杏目似喜而嗔,多了幾分嬌憨與迷惘。

賀蘭春,你究竟想做什麽。難不成真象岳千傾所言,不過也是個任情恣性的女子,莽撞無知誤打翻了醋壇。

‘深夜造訪,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慵懶冷淡的聲音想起,春兒暗暗吃了一驚。

任再怎麽愚鈍的人,都看得出這位坐在上手的是風雲堡的少堡主。年齡不過二十出頭,碧眸微眯,果真是難言的美,像是深夜中炫目的星辰,眉目中喜嗔不露。早就聽聞風雲堡少堡主姿色絕人,比起上京城最美的舞姬也是不逞多讓,尋常女子根本羞于窺見他的容貌,就算是和寧陽公主鬧的沸沸揚揚的時候,也不見他沁染半分美色。

等等,不染美色?還真是另人浮想聯翩。

春兒垂幕低眉,計上心來。等到再與風瞳對視時,一雙杏核美目竟帶上了點點淚痕。

岳千傾呆呆的望着少年瘦弱臂膀纏上風瞳的腰間,聲音凄楚,淚依漣漣。

‘風堡主,你這麽快就忘了墨蘭了嗎。’

‘你說王城一別,有朝一日定會再見。可墨蘭等了這麽久,卻只等到了你和賀蘭小姐訂婚的消息。’

‘墨蘭不求什麽名分,畢竟男子之情為世人所不容。可你答應要帶墨蘭脫離苦海,墨蘭只求能再見你一面’

說着,雙手向上輕撫那張訝異的面龐,眉眼中帶了令人疑惑的迷醉。

‘墨蘭的心早給風堡主,即使你不念昔日的情分,只要你要,墨蘭定會給你。’

語罷,沒有料想中的憤然拒絕,反而腰肢一緊,炙熱的面龐相聚更近。

‘墨蘭--’風瞳的眼中帶上了前所未有的柔情。‘我竟讓你等了這麽久嗎。’

情人般默默地低語,卻讓春兒背後冷汗直冒。

‘風堡主---’墨蘭求救的看着身旁僵立許久的岳千傾。

若風瞳真有短袖之癖,那自己豈不是羊入虎口、

‘你放心,這裏不會有人打攪。’碧色的眼眸頗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岳千傾,這個饒舌的鹦鹉此時竟悄悄退居到門外。

‘別讓多餘的人進來。’淡淡的語氣,不知是說給誰聽。

春兒大叫不妙,想要脫身,卻覺得腰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墨蘭,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嗎。’

春兒腰間一軟,差點撞在風瞳懷裏,‘墨蘭不過是一個奴婢,只求能再見風堡主一面,實在不值得風堡主如此擡愛。’

‘哦,你千裏迢迢來找我,我又怎麽會不顧有昔日的情分呢‘

說着,風瞳将她自上提起,中指鉗住了她的下颌,眉目間滿是戲虐。

‘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傷到你的。’

如此款款深情,讓人深深的陷入了碧色的旋窩,那看似柔順的觸感,讓她內心癢癢的想起賀蘭雪送的雪白色的波斯貓,還是那麽溫順,慵懶,讓人象緊緊地抱在懷裏。

春兒掙紮着脫身,正好拉住真絲卧袍裏的手臂,比貓兒的更絨更溫暖,用腦袋不小心輕輕地刮蹭着脖頸,頓時渾身傳來一種令人酥麻的顫栗。

如果一切順利,她恐怕會沉浸其中。

只是那無意間流露出戲谑的眼神,驀地讓春兒滿臉通紅。

自己原來是被戲弄了嗎?

春兒心一橫,幹脆僵在哪裏等着風瞳的下一步動作。氣氛有些詭谲,屋裏濃重的夜色将兩人緊緊包裹,春兒直覺身上一松,風瞳早已離開自己,伫立在幾步之外。

眼中戲谑不再,碧色的眼眸好似結了寒冰,讓人不敢靠近。

‘怎麽,不打算鬧下去了。’

兩人之外,岳千傾也目瞪口呆,這只狐貍連高貴的寧陽公主也不屑一顧,竟允許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撕扯糾纏。莫非真如傳聞中所言,風家歷屆堡主都有斷袖之癖。

早在還沒見到這只狐貍前,少年時候的岳千傾就聽父親和叔父在酒桌上嘲諷過上屆的堡主風碧然,說男生女相,長了一張雌雄莫辯的臉,又一直和早已發配遠疆的四皇子來往密切,尤其是娶了一個西域蠻荒之地檬國女子,見過她的人都感慨那副和四皇子極其相似的容貌,風碧然的兒子,不知又會是怎樣一個妖孽。

那天在酒桌上談天說地的岳家人又怎會想到,就是這個衆人口中的妖孽,還未及成年,就成了四大家忌憚,皇族猜忌,上京城女子瘋狂的對象。

岳千傾自從認識風瞳以來,還從未見他在任何一個人身旁逗留如此之久,更不必說如此親近。如今看兩人間的神态,果然是早已認識的。

探過頭細細看去,少年似乎急于從風瞳懷裏抽身,岳千傾摸了摸光潔的下巴,在狹長的黑夜中露出不易察覺的淺笑。

狐貍,終于抓住你的把柄了。這次任你耍什麽花招都沒用,正所謂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嘛。

這情形要是尋常人看了去也就算了,只可惜小爺是上京城出了名的饒舌快嘴。

不管你是不是斷袖之癖,這門親事恐怕都不會結的這麽順利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