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回來了
太皇太後與太後對峙, 一直都是用鏖兀話進行交談,阮久聽不懂,只看得見兩個人被怒火燒得扭曲的面容。
太後握住他的手:“不怕, 她是壞人,已經被趕走了。”
阮久怔怔地點了點頭,太後笑了一下, 揉了揉他的臉:“我真是沒想到你會過來,柳宣呢?”
“我讓他留在大德宮了, 不會出事的。”
“好。”
“那咱們去城樓上看看, 看看那個老妖婆是怎麽死的。”太後忍不住笑,“我告訴她,赫連誠其實是被我……”
這話才說了一半, 太後就停住了。
阮久不懂, 不懂她與太皇太後勢不兩立, 也不懂她和赫連誅隐隐的也有了對立之勢。
他只是想着自己和太後都是被梁國送來和親的“公主”, 在鏖兀都孤立無援,想着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太後不是很想讓阮久知道那些事情, 所以她沒有說下去,還想要在阮久面前解釋。
她苦笑了一下:“其實我是騙她的, 那時候我剛嫁過來, 一心想着讨好她和丈夫,把赫連誠好好地接回來了。赫連誠就是皇室血脈。她自己也調查過,這時候被我一激, 就信以為真了。”
可是就連周公公,也看不出來,究竟太後哪一次說的話是真話。
這注定是一樁懸案,誰想信哪一個, 便信哪一個。
阮久聽不太懂,只是點了點頭:“嗯。”
“走吧。”太後牽起他的手,下意識就道,“娘帶你去城樓上看看,看他們兩個自相殘殺,很有意思的。”
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麽,又停下腳步:“娘有一件金絲軟甲,刀槍不入的,城樓上危險,先給你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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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侍衛護送,阮久騎着馬,身後是太後的馬車。
馬車裏,周公公給太後奉上茶盞。
太後一夜未眠,雙眼通紅。她推開遞過來的茶盞,掀開簾子,朝前面望了一眼。
阮久身材清瘦,但是脊背筆直。風迎面吹來,吹動他沒梳上去的碎發。
仿佛是有所察覺,他回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太後。太後朝他擺了擺手,就放下簾子。
周公公了然道:“娘娘,小公子是個重情義的。”
“嗯。”太後摸了摸心口,“是個好孩子。這個宮裏,除了你,還惦記着我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周公公笑了笑,把茶盞放在太後手邊。
“我真羨慕他娘親,有這樣一個孩子在身邊,就算一家人過得窮苦,也不礙事。”太後道,“倘若他是我兒子,就好了。”
周公公調笑道:“這話可不能讓大王聽見了。”
太後淡淡一眼:“聽見就聽見,怕什麽?”
她确實不喜歡自己真正的兒子赫連誅。
十三年前,她剛生下赫連誅,赫連誅就被她的丈夫抱走,送去別院,讓奶娘和一群武人養着。
她的丈夫雖然主動提出與大梁和親,看似是個開明的大王,其實不過是為了梁國的典籍與工藝才出此下策。
他心裏還是厭惡梁人的,甚至害怕由梁人生下的赫連誅也沾染上梁人輕武的毛病。
她與赫連誅攏共就沒相處過幾天,特別是赫連誅越來越像一個鏖兀人,太後看見他就心裏發憷,更談不上親近。
她心裏怨恨丈夫,才會在丈夫死後,讓赫連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留在溪原念書,不得回京。
反正丈夫是這樣希望的,不是嗎?
甚至她買通了鏖兀的國師,讓他給赫連誅批了個不得近女的命格。
反正丈夫是這樣想的,讓一群武人陪着赫連誅,把赫連誅身上帶着的梁人的文弱氣息全部磨去。她不過是遂了丈夫的意思。
她喜歡乖巧的、順心的,記挂着她的兒子。
而不是一個包藏異心的、随時随地都可能造反的異族人。
阮久足夠可愛,她很喜歡。
城門外沸反盈天,赫連誠騎在馬上,随着他每次舉起手上的長刀,士兵便發起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城牆前現挖的溝渠已經被屍體填滿,後來人便踏着前人的屍體過去。
而太皇太後站在城樓上,雙手死死地抓着城牆突起,幾乎要将石頭壘成的城樓一角掰一塊下來。
她渾濁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下面的赫連誠,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點兒像鏖兀人、像自己兒子的特征。
可惜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從前她看赫連誠,哪裏都好,哪裏都是從前自己兒子英武的樣子;現在再看,赫連誠哪裏都不像,哪裏都醜陋。
而赫連誠在下面,察覺到自己這邊的士兵的士氣已經有所下降,抽空擡頭,竟看見祖母就站在城樓上。
他心中一驚,來不及細想,有些埋怨地喊道:“祖母,開城門!”
太皇太後悲戚且痛恨的望着他。
赫連誠見她沒有動作,也沒有吩咐人來給他開門,加大音量喊了一聲:“祖母!快給我開城門!”
太皇太後沒辦法做出選擇。
究竟是讓一個來歷不明的赫連誠即位,還是讓赫連誅繼續做大王。
如果是赫連誅……不,赫連誅不會放過她的,那個女人也不會放過她的。
她終于回過神來,轉身要吩咐人給赫連誠開城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個人從身後按住了雙肩。
太後雙手按着她的肩,将她死死地釘在原地,附在她耳邊,如詛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赫連誠究竟是不是你孫子?你能确定嗎?”
赫連誠在城樓下怒吼:“毒婦,你放開我祖母!”
太皇太後“啊啊”兩聲,神色茫然。
像毒蛇一般貼在她的耳邊,嘶嘶地吐着信子。
“把鏖兀拱手他人,你做了這樣的事情,天神阿蘇陸會放過你嗎?”
太後低下頭,太皇太後的目光便随着她的目光,也低頭看去:“阿蘇陸的利劍會把你的肚子刺穿嗎?你會捂着肚子、拖着血淋淋的髒器,被流放到懲戒惡鬼的無邊荒原上嗎?”
太皇太後茫然的臉上出現一道裂縫,被驚恐慌亂所取代。
她轉頭看向和她一起上了城樓的弓箭手,用鏖兀話大聲喊道:“殺了她!”
太後輕笑出聲:“你看錯了,這是我的人。”
太皇太後看向赫連誠,喊得破了音:“乖孫,快殺了她!殺了她!”
這時,一個人從城樓上摔下去,拖着殘破的身軀,劃出一道深深的血跡,爬到赫連誠的馬前,不知在他面前說了什麽。
赫連誠再擡眼看向城樓,眼神變得詭異。
難怪方才祖母不願意給他開門。
不要緊,反正他已經到尚京城門外了,他已經不需要祖母的支持了,祖母已經沒有用了。
他将長刀收進刀鞘,反手摘下背上弓箭,搭弓瞄準:“祖母,你小心了,孫兒這就了結了這毒婦。”
太後笑了一聲,太皇太後卻覺得那鋒利的箭頭是對準自己的。
“你……你小心……”
她話音未落,箭矢嗖的一聲飛出去,正中她的額頭。
赫連誠恐怕她穿了護甲,特意射的是腦袋。
她都還沒感覺到疼痛,赫連誠的反應卻極快,他怒吼一聲,震天動地:“祖母!”
“毒婦,你敢拿我祖母擋箭!”他再一次抽出長刀,朝着面前的城門揮刀,“攻城!攻城!為太皇太後報仇!”
一舉多得,士氣大振。
赫連誠身後的士兵再一次如同潮水一般奔湧向前,撞在城門城樓上。
而此時,城樓上的太皇太後瞪大了不甘願的雙眼,胸前衣襟被鮮血染紅。她是靠着太後,才勉強站穩的。
太後扶着她,在她彌留之際,最後說了一句:“我騙你的。”
太皇太後用最後的力氣,猛地回頭。
“我騙你的。”太後眼中帶笑,“看看,這就是你的乖孫子,這就是鏖兀人。”
說完這話,她便将手一松,太皇太後站立不穩,下意識要扶住城樓,卻就這樣翻了出去,墜落下去。
赫連誠轉回頭,假意沒有看見,又大吼一聲:“攻城!為太皇太後報仇!”
接連湧來的士兵,踩着太皇太後的屍首向前。
城樓上的太後放聲大笑,轉而看見阮久,趕忙捂住了他的眼睛:“小乖乖,不該帶你來看的,走吧,咱們回去。”
正當此時,一支箭從赫連誠身後飛來,穿過他的左肩。
赫連誠一時不防,坐在馬背上晃了一下,很快就重新坐穩,折斷箭矢,捂着傷口,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中年男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山丘上,還保持着射箭的姿勢。
男人風塵仆仆,臉上還帶着血跡與灰塵。他下颌線淩厲堅毅,這幾日未曾修剪,胡亂冒出來的胡茬都格外堅韌。
城樓上,太後松開擋在阮久眼前的手,松了口氣:“沒事了,他回來了。”
阮久原以為是赫連誅回來了,可是他望了一眼,卻不知道這人是誰。
這個時候,太後臉上的笑意才顯得真切起來,她解釋道:“攝政王。”她又笑了一下:“狗男人,這麽遲才回來,我都快被老東西弄死了他才來。”
這時,阮久忽然看見赫連誅就站在另一個更遠的山丘上。
他也回來了。
而他舉着弓箭,對準的是那位攝政王。
他站得地方隐蔽,這個動作,除了跟在他身邊的人,就只有阮久看見了。
赫連誅不經意間瞥見阮久就在城樓上看他,就像做錯了事情一般,迅速收回手。
他下意識覺得,他做這樣的事情,不能讓阮久看見。
他重新搭起弓箭,再次對準的是赫連誠。
赫連誅一箭射穿他的心口,赫連誠只注意到了攝政王那邊,不料再中一箭,就這樣直直地從馬上摔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軟啾: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只小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