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聲對峙【一更】

這是胖胖生的一根頭發

赫連誅比他矮一些, 擡起頭看他時,漆黑的眼睛像是在放光,笑得真誠, 像讨要寵愛的小狗勾。

從跟在赫連誅身後的侍從,便能夠看出一些。赫連誅自小便是由這些五大三粗的随從陪着長大的, 不要說玩伴, 便是連同齡人都沒有。

他來梁國, 第一個看得上眼的人是阮久,阮久還有這麽多的朋友,個個兒都講義氣、玩得好。

阮久就像一個小太陽, 熱烈燦爛,赫連誅忍不住想靠近他。

鏖兀人一向坦率, 所以他誇阮久長得好看, 想着先把阮久哄開心了,再和他一起玩兒。

赫連誅滿臉都寫着“我想和你玩”。

但阮久顯然并不開心, 也沒有接收到他發送過來的訊息。

這時蕭明淵怒斥一聲“呔”, 從走廊盡頭抱起一個巨大的花盆,準備給阮久出頭。

晏寧與魏旭趕忙阻攔:“殿下,殿下,這可使不得。”

“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大梁良家婦……”蕭明淵停了停,看了一眼阮久, “調戲我大梁良家公子,簡直是無法無天, 我回去告訴父皇, 父皇也會覺得我做的對!”

阮久下意識拉着赫連誅後退兩步, 蕭明淵頓時就炸了, 抱着花盆就要上前:“他剛剛還說自己看見阮久會激動,他就是故意的!你還護着他!”

“你冷靜一點!”阮久護着赫連誅,一邊往後退,最後退到赫連誅的那群随從那邊,險些跌倒,還被其中一個扶了一下。

阮久回過頭,朝那人笑了笑:“謝謝。”

晏寧與魏旭攔不住勢如瘋狗的蕭明淵,蕭明淵抱着花盆已經到了眼前,舉了兩下,但是沒能舉起來。

阮久眼疾手快,一把從他懷裏奪過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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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花盆大得很,裏邊栽着的是文竹,極其旺盛。

阮久有些拿不住,赫連誅便伸出手,幫他托了一下,又朝阮久笑了笑,意思是“不用謝”。

蕭明淵看着又要炸,被阮久一個滑鏟鏟得後退兩步。

“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

晏寧把這位臭脾氣的蕭明淵帶走,同他分析利弊關系:“殿下如此行事,是要将我們都陷于不仁不義之地嗎?”

這頭兒,鏖兀人白看了一場戲,就是看得還不太明白。

他們隐約察覺到,這個花盆,好像是沖着他們來的。

阮久看蕭明淵走遠了,想起自己身後是一群鏖兀人,手裏還抱着一個燙手的花盆,只覺得後背發麻,腳趾抓地。

他迅速把花盆塞到赫連誅手裏:“這是給你的禮物!”

而後他想起,鏖兀人都聽不懂漢話,連忙讓魏旭傳話。

魏旭一臉“竟然還能這樣”的驚異表情,如實傳達。

阮久表情真誠,赫連誅抱着花盆,笑容明亮。

只是魏旭和那群鏖兀随從看起來表情古怪。

那有什麽關系?赫連誅信了就行。

阮久松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那頭兒晏寧已經把蕭明淵哄好了,瘋狗蕭明淵已經安定下來了。

“撤了。魏旭你跟他說一下,我們要走了。”

阮久精疲力竭,看着赫連誅的模樣,只覺得他活像是用兩條後腿站着,晃着前爪,求人來揉的小狗勾。

阮久一時沒忍住,朝他伸出手,搓了搓他的腦袋。

阮久的手才碰到他的頭發,他整個人就開始冒起傻樂傻樂的泡泡。

鏖兀人,或者說這個鏖兀人的頭發沒有阮久想得這麽硬,還挺舒服的。

于是阮久伸出雙手,狠狠地挼了挼赫連誅蓬蓬的頭發。

好玩!

赫連誅也是這樣想的!

那時魏旭正用鏖兀話向鏖兀人道別,見阮久如此,十分迷惑:“你做什麽呢?”

阮久忙收回手,赫連誅的眼睛瞬間變成濕漉漉的不舍。

阮久道:“你跟他們說……這個是、大梁表示道別的動作。”

小機靈鬼總有無數個理由糊弄過關。

阮久和朋友們走了,赫連誅原想跟着他一起走,但是被拒絕了。

因為阮久說,他要回家吃飯了。

阮久離開客滿樓的時候,赫連誅就站在二層走廊上,目送他離開。

來自鏖兀的小狼有些挫敗,他的小羔羊就這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身後的随從上前,要拿過他手裏的花盆,又要安慰他,赫連誅看了他們一眼——

難看!

客滿樓外,阮久和朋友們道過別,想着讓十八去租一輛馬車過來。

蕭明淵一把薅住他的衣領:“走,我送你回去。”

馬車裏,蕭明淵抱着手,靠在軟枕上,語氣不滿:“鏖兀人未免太沒有規矩,派了這樣一個使臣過來,頭一回見就對你說這樣的話。”

阮久道:“這件事情确實不宜鬧大。”

蕭明淵不語,阮久繼續道:“再說了,我不是都……”他甩了一下馬尾:“讨回來了嗎?”

“你那算什麽讨回來?”蕭明淵坐直起來,像方才阮久對赫連誅做的那樣,揉搓他的腦袋,“就一陣亂摸,早晨你不是還敢跟我打架嗎?怎麽遇上鏖兀人就不敢了?”

阮久瘋狂搖頭,甩開他的手:“我還不是為了你,真打起來了,你怎麽向你父皇交代?”

他氣哼哼地扭過頭,掀開馬車簾子,朗聲道:“前面停車!”

蕭明淵一把拽過簾子放下,同樣沒好氣地喊回去:“還沒到你家!”

“我不坐了!”

“随你的便!”

一聲比一聲大,車夫坐在前邊,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震聾了。

馬車在路邊停下,阮久也不用腳凳,掀開簾子就跳了下去:“十八,走!”

馬車裏的蕭明淵忽然又喊了一聲:“站住!”

阮久回頭:“幹嘛?”

“把簾給我弄好。”

蕭明淵指着被阮久弄亂的簾子,車夫弱弱地說了一聲“還是小的來吧”,伸手要去弄,但被蕭明淵一眼瞪回去了:“我叫他弄。”

“我弄就我弄。”

阮久踩上腳凳,将車簾團吧團吧,一揚手,就把簾子甩到馬車頂上。

蕭明淵憤怒地大喊:“阮久!”

阮久已經笑着逃跑了。

但他就算鑽進人群,身上的紅披風還是顯眼得很,像一條紅色的小鯉魚,擺着尾巴鑽進水裏。

阮久甩着荷包在外邊逛了一會兒,直到飯點,才回到家。

他回自己院子換好衣裳,去了飯廳。

飯廳裏正擺飯,仆從進進出出,不聞半點聲響。

阮久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爹娘還沒到,兄長阮鶴坐在圈椅上,腿上蓋着駝絨毯子,正閉目養神。

雖然阮鶴在養病,但每日晚飯,總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不知是否兄弟連心,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是阮久回來了。

“回來了?”

阮久跨過門檻,應了一聲:“哥。”

他看見阮鶴,才忽然想起,自己出去的時候,阮鶴讓他帶蓮花酥回來。

事情太多,他就忘記了。

阮久嘶了一聲,小聲道:“哥,蓮花酥,我不小心忘記了,下次再給你帶吧。”

阮鶴轉頭看他:“和朋友一起玩兒,玩到忘記了?”

阮久使勁點點頭:“嗯。”

他決意不讓兄長知道鏖兀的任何事情。

他連大梁與鏖兀要議和的事情都沒告訴阮鶴。

知道了又能怎樣?平白鬧心,耽誤兄長養病,不好不好。

阮鶴卻問他:“沒有遇到別的什麽人?我聽說京兆府尹陳大人下午帶着人去了客滿樓,不會是你做了壞事,陳大人帶人去拿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

阮久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同時發出“略略略”的聲音。

阮鶴掐住阮久的臉,讓他停下動作。

阮久“哎呀”一聲:“哥哥,痛痛!”

正巧這時,阮老爺與阮夫人也到了,見他這副模樣,兩位家長十分迷惑。

“老阮,你小兒子傻掉了。”

“夫人,不要推卸責任,這是咱們的小兒子。”

阮鶴松開手,按了按他臉上的酒窩,輕輕地笑了一下,也沒有再說什麽。

這天晚上,阮久抱着枕頭,歪在榻上看畫本。後來十八進來催他睡覺,他就把畫本丢開,抱着被子往裏邊一滾,準備睡覺。

月光透過薄紗帳子,照在他的身上。

他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見鏖兀大王和梁國某位小公子成親的場景。

黑風寨——阮久睡前看的話本裏的土匪寨——一般的鏖兀宮殿裏,小山似的蠻族漢子站成兩排,簡直就是“兩岸連山,略無闕處”。

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鏖兀大王,牽着一個着喜服的小公子,踩在狼皮地毯上,大步走進來。

阮久走近了,想看看究竟是誰去和親,卻始終看不清楚。

那小公子一會兒變一個模樣,都是和他要好的朋友,禦史大夫晏家的晏寧、撫遠将軍府的魏旭,等等等等。

就跟他在賽狗場裏賽狗一樣刺激。

然後入洞房,鏖兀大王去洗澡,小公子坐在床邊等他。

鏖兀大王把小公子按倒在床上,再然後——

再然後小公子就給鏖兀大王擦了一晚上的頭發。

鏖兀人的頭發都蓬蓬的。

鏖兀大王像一頭大狗,阮久不知不覺就把自己代入那個小公子,然後沉迷挼狗。

十分快活!睡夢裏的阮久笑出聲來,鏖兀人的妙處就在于此!

阮鶴見他擰着身子站起來,手上還摔摔打打的,極不情願,又好氣又好笑。

“你要是不願意,那哥代你去就是了,何苦摔東西?摔壞了也是你的。”

阮鶴說着便要起身,阮久回頭:“不要,我自己去。”

他一揚手把挂在衣桁上的披風扯下來,一甩衣裳,就披上了:“哥,我先走了。”

阮鶴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但阮鶴也擔心他,最後還是讓小厮把自己的披風也拿來了,對阮久道:“哥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阮鶴上前,幫他把披風系帶系好:“哥跟你一起去怎麽了?我也好久沒有出門走走了,先陪你去送衣裳,送完衣裳,我們在外面吃飯。”

他這樣說,阮久也不好再拒絕,只能讓人去套車。

鏖兀使臣被安排住在東邊宣和坊的驿館裏。

阮久騎在馬上,與馬車并行,身後跟着十來個運送貨物的夥計。

很快就到了驿館,阮久翻身下馬,順手把馬鞭纏在腰上:“哥,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你在車裏等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阮鶴颔首:“有什麽事情就派人出來。”

“好。”

驿館裏人來人往,阮久大步往裏走去。

正巧這時,那個叫做阿史那的鏖兀使臣從裏邊出來,與阮久擦肩而過。

阿史那腳步一頓,扭頭去看他,探察的目光追着他走。

阮久渾然不覺,看見上次來阮府給他送東西的格圖魯,朝他揮了揮手:“圖魯!”

格圖魯就在走廊下,看見是他,是高興的,也有些無奈:“阮小公子,我不姓格。”

見格圖魯過來了,阿史那也就收回目光,繼續往外走去。

那時阮家的車夫正牽着馬,将馬車趕到牆邊。馬車檐下挂着兩盞描畫“阮”字的燈籠,簾子自兩邊挽起,阮鶴坐在裏邊閉目養神。

阿史那透過窗子看見他,阮鶴察覺到有人在盯着他,倏地睜開眼睛,轉頭回看過去。

鏖兀人不太友善的眼神,會讓阮鶴回憶起去年在西北不太愉快的經歷。

他的眼神轉為冰冷,将對面不善的目光逼退回去。

阿史那快走幾步,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格圖魯進去通報,沒多久,赫連誅就出來了。

他是跑出來的。

助跑,起跳,最後沖進阮久懷裏!一個大大的擁抱!

軟啾來找他玩耶!

阮久被他撞得心口一疼:“小心我的小心肝……”

不是很懂漢話的赫連誅聽見的:“小心,我的小心肝!”

赫連誅表情一亮,牽起他的手要帶他進去,阮久卻不肯:“上次你在羅绮莊定的衣裳做好了,我給你送過來,馬上就走。”

赫連誅一副聽不懂的模樣,拉着他的手仍要進去。

阮久扣起腳趾抓緊地面,跟拽着狼狗開飯似的,拽着赫連誅,就是不肯跟他進去。

兩相僵持之時,格圖魯道:“小公子,衣裳還是要看看的好,要是有什麽要改的,也好直接拿回去改。”

沒辦法,阮久只能跟着赫連誅走。他擡手招呼門外的夥計:“把東西擡進來。”

房裏,兩三個木箱子被打開,夥計們搭起衣桁,将錦衣華服挂好,好讓赫連誅看看。

赫連誅繞着衣桁轉了一圈,看中一件圓領袍,捏着衣袖摸了又摸。

這是當時阮久讓裁縫按照自己身上那個形制做的。

今年永安城的流行款式,加大衣擺,走起來格外風流,腰帶上再綴飄帶,飄帶上或繡花或鑲金玉。纨绔子弟人手一件。

夥計把衣裳從衣桁上取下來,交給赫連誅:“使臣若是喜歡這件,可以先去試試,倘若有哪裏不合适,我們再拿回去改。”

赫連誅抱着衣裳就進了裏間屏風後邊。

阮久在外邊等着,找了個位置坐下,撐着頭,興致缺缺。

他終于體會到,那些陪着夫人逛羅绮莊的大人們的想法了。

無趣,十分之無趣!

沒多久,赫連誅從裏邊探出腦袋:“軟啾!”

阮久從位置上跳起來:“不許這樣叫我!”

赫連誅伸出低低地挂着一只衣袖的手,軟了語氣,撒嬌道:“軟啾……”

“你還是小豬小狗呢!”阮久走到屏風後邊,“連衣服都不會穿,小蠢蛋。”

鏖兀的衣裳大都是皮毛或粗麻制成的,不怎麽漂亮,更不複雜,赫連誅搞不懂大梁的衣裳,也很正常。

偏偏阮久現在不高興,看他也不順眼。

阮久拽起另一只衣袖:“這裏。”

赫連誅把手臂穿過去,阮久扯了一下衣襟,低頭幫他把系帶系上。

阮久低頭的模樣格外乖巧,他生得白,臉小,但還有些嬰兒肥,看起來就軟乎乎的。

赫連誅之前沒注意過,現在看見了,十分好奇,便湊過去看他的臉。阮久被他忽然湊過來吓了一跳,伸手捏住他的臉:“幹什麽?”

赫連誅便用臉蹭蹭他的手,阮久按住躁動的“小狗”,低聲訓斥:“別亂動。”

赫連誅笑了一下,阮久捏着他的臉:“我知道你聽得懂漢話。”他直把赫連誅捏成個小金魚:“圖魯跟我說的,你這個心機小狗。”

一聽這話,赫連誅目光一暗,終于舍得開口說漢話了:“軟啾,我不是故意的,我只聽得懂一點點漢話,真的。”

“聽起來可不像。”

方才這一串話,他說得可标準了。

阮久盯着他:“跟我念。”

赫連誅點頭:“嗯。”

“阮。”

“久。”

“阮久。”

赫連誅:“軟啾。”

阮久不說話了,赫連誅又喊了一聲:“軟啾?”

阮久拿起搭在一邊的腰帶,圍在赫連誅的腰上,然後狠狠一抽。

“軟啾死了!”

阮久轉身要走,卻被赫連誅拉住了衣袖:“軟啾,不要告訴別人我會漢話。”

阮久回頭:“那你以後不準叫我‘軟啾’。”

赫連誅搖頭:“那就讓他們都知道吧。”

他堅決捍衛自己喊“軟啾”的權利。

幾個夥計搬了面大銅鏡進來,赫連誅站在鏡子前欣賞自己的第一身梁國衣裳。

“臭美。”阮久這樣說着,并且在旁人的勸阻下,屢教不改,理直氣壯,“反正他聽不懂漢話。”

赫連誅回頭。

我聽得懂!

阮久揚起頭,哼了一聲,反正你在別人面前“聽不懂”。

氣氛不是很好,一個夥計捧着托盤出來打圓場:“使臣也可以試試把頭發束起來。”

赫連誅拿起托盤裏盛着的玉冠,漆黑的眼睛看向阮久,顯然是想讓阮久幫他弄,但是阮久扭過臉去不理他,徑自站起身要走:“我先回去了,衣裳有什麽地方要改的,跟裁縫說去。”

格圖魯為難地喚了一聲:“阮小公子?”

阮久才走到門前,就和從外面走進來的兩個人撞上了。

蕭明淵與魏旭同他打了招呼,蕭明淵道:“剛看見你們家的馬車在下面,就知道你在這裏,你來這裏做什麽?”

“送衣裳。”阮久問,“你還看見我哥了?”

“嗯。”蕭明淵皺眉,“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又不能活吃了你哥。”

魏旭用手肘捅了捅他,提醒道:“你前幾天才說過阮久哥哥壞話,我們都聽見了,你說他怎麽沒在西北……”

蕭明淵自覺理虧,反手怼了他一肘,但也沒有再說什麽。

阮久又問:“你們兩個來這裏做什麽?”

“本來想去打馬球的,出宮的時候被父皇看見了,父皇就讓我過來喊……”蕭明淵看了一眼赫連誅,捧讀道,“尊貴的使臣,一起去馬球場參觀。”

他問阮久:“你去嗎?”

阮久捏了捏左手,覺着不是很疼了,便點點頭:“當然去。”

于是蕭明淵讓魏旭去請人,自己與阮久就站在原地等着。卻不想赫連誅聽過魏旭傳話,拿着玉冠就走到了阮久面前。

給我紮頭發!紮好頭發才能出門。

他倒是聰明得很。

阮久看了他一眼,拿過玉冠,氣鼓鼓道:“知道了,知道了。”

赫連誅的頭發有點硬,但正是因為有點硬,摸起來毛紮紮的,阮久才覺得舒服。

這回真要梳起來,還是有些麻煩的。

阮久挽着衣袖,用木梳蘸了蘸水,給赫連誅梳頭。

蕭明淵與魏旭抱着手,在旁邊等着,一面閑聊。

“對了,你們家沒有……”蕭明淵擺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等房中只剩下他們幾個人時,才繼續道,“你們家最近沒收到宮裏的帖子吧?”

阮久問:“怎麽了?”

“後天有個宮宴,給鏖兀大王選王後的,請了一些官員家的公子。”

阮久想了想,搖搖頭。

他這幾日都待在家裏,要是宮裏有人過來,他一定會知道。

“那就好,大概父皇一時間也沒想起你們家來。”蕭明淵不放心,最後囑咐了一句,“不過你也小心點。”

“嗯,我知道。”阮久點頭,咬了咬腮幫軟肉,“這個鏖兀大王……真是煩死了。”

赫連誅:???

他腦袋一歪,看向阮久,眨了眨眼睛,試圖提醒:“軟啾!”

阮久按住他的腦袋:“別這樣看我,沒用。”

緊盯着場上那個镂空彩繪的馬球。

馬球在各個畫杖之間來回,最後朝他迎面飛來。

幾個少年同時喊了一聲:“阮久!”

被喊作阮久的紅衣少年騎在馬上,左手挽住缰繩,讓缰繩在自己手腕上繞了兩圈,右手握緊畫杖,迎風策馬上前。

馬球就要從他身邊擦過去時,阮久拽着缰繩,側身一倒,揚手一揮。

只聽得一聲輕響,馬球便轉了個方向,朝對面飛去。

場上場下,無不屏息凝神,抻着脖子、搭着手簾去看。

只見那馬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極圓滿的弧線,躲開撲上來阻攔的少年,徑直落入網中。

平靜僅持續了一瞬,随後場上場下一起爆發出震天動地的一聲歡呼:“彩!”

阮久翻身坐好,小小地“耶”了一聲,笑得一雙圓眼都彎做月牙兒。

他揮了揮畫杖,桃花流水小肥雀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他畫杖上的彩繪是用礦石顏料蘸了金粉畫的。

華貴又精致。

阮久這一球,大挫對手士氣。之後半場,不論對面再怎麽打,都蓋不過阮久的風頭了。

這一場馬球賽很快就結束了,和阮久一個隊伍的少年們都喜氣洋洋地下了馬,将缰繩與畫杖丢給小厮,大步走向阮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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