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攝政被俘【二更】
阮久繼任大巫之位, 是第一個以王後的身份做大巫的人,更是第一個以梁人的身份做大巫的。
他這樣破例,簡直是前所未有。
好在大巫是個神職, 鏖兀人對大巫這個職位, 也是極其聽信和欽佩的,歷代大巫都享有至高無上、僅次于大王之下的權力。
既然是大巫選定的人選, 想來一定也是天神阿蘇陸所贊同的, 他們對蔔算之事一竅不通, 自然不好多說什麽。
再說了, 大巫除了阮久,也沒有其他的繼承人,如果不讓阮久做大巫,大巫就再也沒人了。
所以, 阮久這次繼任大巫,反倒比他來鏖兀和親的異議更少。
阮久親自主持了大巫的葬禮,鏖兀最高規格的葬禮,滿城披白。鏖兀人愛歌, 凡有歌詠處,便有嘆息哽咽。
大巫府被大火燒作一堆廢墟,阮久就在廢墟上重新搭了潔白的帳篷,當做靈堂。
大巫喜歡帳篷, 他曾經對阮久說過,帳篷就是紮在草原上的白雲,是鏖兀人的根。
而大火燃盡的那天,阮久頭一次當衆占蔔出的蔔辭, 同樣時不時回響在鏖兀百姓的心頭。
“誅殺奸人, 澄清宇內。”
究竟誰是這個奸人?究竟是誰在攪亂朝堂?
鏖兀也有守靈的習俗, 但守靈的人不能是亡者生前最親近的人,否則亡者的魂魄會舍不得離去,不得輪回。
天色晚了,阮久再舍不得,也不能在帳篷裏待太久,吩咐守靈的人好好照看,就帶着烏蘭離開了。
他才走出帳篷,就看見柳宣站在外邊等他。
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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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久皺了皺眉,轉身要繞開他走。
卻不想柳宣直接就追上來了。
“小公子。”
阮久回頭,緊蹙着眉:“什麽事?”
“太後先前并不知道你和大巫……”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這幾天太後都沒再派人來找他,他還以為太後聽說他的選擇之後,就和他徹底決裂了,沒想到柳宣還會過來。
他轉身要走,柳宣又拉住他的衣袖:“诶,小公子。”
“到底什麽事?”阮久回頭看着他,“要是還是大巫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
柳宣看着他因為太過難受、微紅的眼角,稍稍靠近,壓低聲音:“小公子,你是永遠都不想回大梁了嗎?”
“關你什麽事?”
阮久要甩開他的手,手臂卻被他握得緊緊的。
“小公子要是選了赫連誅,可就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鏖兀了。”柳宣愈發靠近,“小公子以為,赫連誅掌權之後,你還有離開的機會嗎?”
阮久杏眼圓睜,做出很是兇狠的模樣,使勁推開他的手:“與你無關!”
赫連誅回到尚京城時,已經是五日後了。
那時候城中為大巫披挂的白布都已經摘下來了,一切又都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城中百姓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了,他帶着一隊人回來的時候,自己手裏牽着一匹狼和一只狗,跟随的人,每人的馬脖子上和馬背上都挂着一些獵物,就像是出去春獵歸來。
随從們将獵物分給沿途的百姓,沿途百姓便齊聲歌頌大王恩德。
赫連誅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騎着馬趕回了宮。
他回了宮,才發現阮久不在宮裏,那應該是在大巫或者莊仙府上。
于是赫連誅又上了馬,牽着狼和狗,去了這兩位的府上。
大王回來了的消息,在大王還沒進城的時候,就傳到了太後的萬安宮。
太後驚得連茶盞都差點跌了。
驚訝之後,就是深深的驚恐。
赫連誅活着回來了,這說明她派去絞殺赫連誅的攝政王失敗了。
落敗,就意味着死亡。
不不,太後勉強自己定下心神。也不一定,說不定赫連誅是一路上躲躲藏藏地回來的,說不定攝政王根本就沒有遇上他。
如果這樣,那還有轉圜的餘地。
但她終究還是太魯莽了,上次在朝堂上,一時氣惱,直接就下了絞殺的命令。
她原本以為,憑攝政王在戰場上的經驗,絞殺赫連誅,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沒想到……
她捏緊了桌角,幾乎要把這一角給掰斷,吩咐周公公:“找人去聯系一下攝政王,看看他有沒有事。”
周公公點頭應“是”,便下去了。
柳宣勸道:“娘娘不必擔心,攝政王骁勇善戰,想來是不會敗的。”
他雖然這樣說着,心裏卻有些後悔了。
後悔自己投了太後這邊。
倘若太後沒有懷上那個孩子,那她的勝算,在柳宣看來,可以算是九成。
可是她懷了個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她不得不退讓,在退讓之後,卻又覺得不甘心,覺得自己原本可以不退不讓。
冒進之後,原本屬于她的勝算,就被她這樣一成一成地失掉了。
而且赫連誅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成長得也極快。
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柳宣也安定下自己的心神,心中盤算着太後手裏還有的牌。
赫連誅最後在大巫府上找到了阮久,或者說是在大巫府上的帳篷裏找到了阮久。
赫連誅在大巫的牌位前站定,彎腰行了大禮。
阮久跪在一邊,時不時抹抹眼睛。
他這幾天,除了在人前,私底下的時候,總是在哭。
他才十八歲,又不想赫連誅那樣,小的時候命途多舛。他家庭和睦,朋友環繞,經歷過的最大的生離死別,就是十五歲那年,兄長差點戰死,但最後也是有驚無險。
這是他第一次,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死去。
還是因為這樣的緣故。
他好久都沒緩過神來,每天早晨醒來,都會有一陣子的恍惚,甚至會讓烏蘭幫他備馬,因為今天要去大巫府上學蔔卦。
等他回過神來,他才想起來,原來大巫已經不在了。
他一個人又要抱着被子哭一陣。
原本赫連誅想見他的欣喜,因為看見他哭的這樣厲害,全都變成了心疼。
他扶住阮久的肩,低聲道:“對不起,我回來遲了。”
阮久喉頭哽塞,張了張口,也說不出完整話來,眼淚成串地往下落,一刻也不曾停歇:“赫連誅,大巫……都怪我……”
赫連誅把他攬進懷裏:“不怪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怪我。”
阮久抱着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都怪我,我早就知道大巫被發現了,就一個晚上……我應該注意到的,但是我沒有……我沒有……要是那天晚上我也在,大巫肯定就不會出事的,肯定就不會的……”
他的眼淚打濕赫連誅胸前一片衣襟。
赫連誅回來之前,他也為大巫哭,只是哭起來的時候都是沒有聲音的,一個人默默地流淚。
因為他還是新任大巫,還是王後,他要是哭得這樣沒有章法,他害怕別人都不會怕他,他害怕身邊的人也會像大巫一樣,再因為他的一時疏忽而出事。
他絕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再發生,所以他很努力地保持着兇狠的模樣。
現在赫連誅回來了,終于有人幫他分擔了,他才終于保持不住了。
他自責極了。
赫連誅抱着他,拍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這是阮久頭一次哭得這樣痛快,因為喘不上氣,臉都是紅的。
“走。”赫連誅已經比他高許多了,握着他的肩,把他從地上帶起來,“我幫大巫報仇了,赫連蘇爾被我捉回來了。走,我帶你去看。”
“我在路上遇見他了,他帶了幾萬精兵圍殺我,我和帕勒将軍,還有你派來的米飯和饅頭被圍在山上……”
聽他這樣說,阮久不由得就緊張起來:“那你是怎麽出來的?”
赫連誅溫聲細語地哄他:“多虧了你給格圖魯的那個假的襁褓,做得太像真的了,又是用太後宮裏的布料做的,赫連蘇爾根本沒有懷疑。他怕格圖魯傷了孩子,我就那樣大搖大擺地從包圍裏走出來了。”
阮久十分吃驚:“啊?”
“嗯,就那麽簡單。但是赫連蘇爾擔心他的孩子,一直不遠不近的跟着我們,我就讓帕勒老将軍帶着人進了鬼谷。”
“你還記得鬼谷嗎?就是兩年前,帕勒老将軍追擊赫連誠餘黨,曾經被埋伏的那個山谷。當時我和帕勒老将軍一點都不了解鬼谷的地形,我不得已把剛到手的兵符給了他,讓他去救老将軍。”
“又是這個地方,這回我和帕勒老将軍都很熟悉那個地方了,比赫連蘇爾還熟悉。我們就引他進去了。”
“這次被埋伏的人是他,他被我生擒了,我把他帶回來了。你別難過了,我用他給大巫做祭,讓他在大巫靈前磕頭賠罪。”
赫連誅原本想把這個人先關幾天,等把太後收拾了,再等那個孩子找到了,再把他們一家三口關在一起。
但是現在阮久不高興了,還是現在就押出來吧。
很快的,萬安宮裏也收到了消息。
“娘娘,王爺……王爺被大王的人吊在橫梁上,擡進城來了!”
太後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這回桌上的茶盞真的被她拂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怎麽敢?他怎麽敢?那是他的親叔叔……”太後斷沒有想到攝政王會輸得這樣慘,也更沒有想到赫連誅會這麽狠。
輩分分明,長幼有序,是被天神阿蘇陸固定下來的規矩。
在鏖兀,弑殺長輩可算是大罪。會被萬人唾罵,會被發落地獄的。
就算是同輩,只要年歲大些,就是壓死一級的輩分。
所以兩年前在城門前誅殺赫連誠,先是攝政王射了一箭,赫連誅才敢射箭。
如今他怎麽敢……
“擺駕,擺駕……”
太後連外裳都來不及披,就跌跌撞撞地跑出殿門。
她站到宮牆城樓上時,正好看見赫連蘇爾被吊着雙手,懸在一根橫木上,被囚車送進來的場景。
而赫連誅也帶着阮久站在城樓上,專心地瞧着被送進來的反賊,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太後。
太後怒急攻心,簡直說不出話來:“你……你怎麽敢這樣折辱他?”
“母親,是他先要殺我的,我只是反擊,僥幸反擊成功了。”赫連誅抱着手,仍舊不看她,“母親不問我有沒有受傷,怎麽反倒這樣質問我?”
“你……他是你的長輩,赫連家的規矩……你不能……天神阿蘇陸定下的規矩……”
“我用的是赫連家教訓逆子逆臣的刀法,不受輩分約束。況且如今我為君,他為臣,我處置反賊,母親還有什麽意見?”
赫連誅撥了撥背上還沒有卸下來的重刀。
這就是他北上去向帕勒老将軍學的刀法,他不想授人話柄,更不想因為這種規矩,牽連阮久下地獄。
麻煩雖麻煩,但還是很好用的。
武力和道理的制高點,他全部都有了。
赫連誅低頭,捏了捏阮久的手。